第314章 孝武皇帝托梦,让朕善待他的子
前两日,霍光是进攻的一方,但是实力不足以拿下天子,最终只能用“罢衙”这样消极的方式来应对。
如今,攻防之势异也——轮到天子攻,霍光防了。
但是,身为天子的刘贺发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现在他手中的实力也无法给霍光致命一击。
更糟糕的是,时间在霍光那一边,他虽然现在处于下风,但是他可以等下去。
等出征匈奴的汉军回来之后,那么霍光就会行“清君侧”的事情了。
如果只有蔡义发难这一件事情发生,那么霍光可能还下不了决心用武力“清君侧”。
但是如今已经不同了,霍光现在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其实,霍光早就应该做这个决定。
用虚以委蛇来拖延时间,等汉军顺利归来之后,再反戈一击。
但是,霍光实在是太自大了,自大到以为大汉离不开自己。
才带人“演”了这扭扭捏捏的“罢衙”的戏码,从而给刘贺乘虚而入的机会。
最后,不仅没有挟持住天子,反而“暂时”丢掉了丞相府、太常寺和大司农。
朝堂上的局面彻底颠倒了过来。
但是现在,霍光一定已经回过神来了,清君侧是他最后的选择。
既然这样,刘贺自然要提前做好防备。
“张卿,你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出征匈奴的五路大军中,田顺、田广明和范明友这三路都是霍党,霍家子侄皆在其中,他们定会死心塌地跟随霍光。”
“而赵充国和韩增两部都是忠臣,可为天子外援。”
“陛下应该立刻给二将去信,让他们做好应对之策。”
之前的几日,张安世进言不多,一度让刘贺认为他是“名不副实”之徒。
直到现在,他终于确定这位儒将并非浪得虚名了。
“十日之前,朕就给赵充国将军去信了,可是赵将军所部距离长安最远,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至于韩增,朕与他并无太多的接触,不知他能否信任。”
刘贺此问其实有些多余,因为在原来的时间线上,韩增也是麒麟阁十一功臣。
但是预防万一,还是多问几句更好。
“陛下,微臣与韩增自幼相识,可以以全家性命作担保,韩增是大汉的忠臣。”张安世笃定地说道。
“微臣与韩将军虽然不相熟,但对他的为人也略知一二,他与霍光并无太深的纠葛。”丙吉说道。
刘贺听到这,也就放心了。
张安世如此谨慎的人,愿意拿全族的性命来替韩增做保,那么定然不会有错。
更何况还有丙吉的认可,这韩增应该值得信赖。
刘贺似乎犹豫了片刻,接着才说了下去。
“但是,朕不希望出征的汉军的军心动摇,更不希望汉军在漠北自相残杀,以至于让匈奴人得利。”
“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在后世的史书上恐怕是要留下骂名的。”
此时,天子恐怕还想不到,霍光与他先想到了一处去。
“恕微臣僭越,陛下此举虽然有明君风范,但在此生死存亡之际,不可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张安世急不可待地往下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丙吉一直在朝他递眼色。
他忘了丙吉那日与他说的事情——天子比他们看得远,询问他们的意见只是为了谨慎,而不是完全不知所措。
果然,在张安世说完自己的“谏言”后,天子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说道:“张卿放心,朕有分寸。”
“朕虽然想当明君,但是也不至于像那宋襄公一样,只知死守礼教而不放。”
张安世幡然醒悟,他再看了看身边的丙吉那无可奈何的表情,登时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陛下恕罪,刚才是微臣妄自揣测上意了,陛下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倒不至于,但是确实有一些想法。”这朝堂斗争的事情,又怎么可能有万全之策呢?
张安世和丙吉改容而坐,明白往下就是天子要说的重点。
“自然是要派人给韩增送信的,但只要让他做好防备即可,返汉之后,迅速牵制住其余三路大军。”
“另外,还要以尚书署的名义给长安以北的各郡国下诏,让他们整修城池,囤积粮草,操练亭卒。”
“当然,诏令上不能说是为了防备北征的汉军,而是要说成防备匈奴。”
从边郡到长安,不管走哪条路线,中间至少都隔着两三个郡。如果范明友等人要行不轨之事,这些郡国多多少少可以拖住他们。
一旦被拖住,就可以为韩增和赵充国获取一些时间。
犯上作乱,最重要的就是兵贵神速。
只要“叛军”裹足不前,那么刘贺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断其粮草,让其不攻自破。
除此之外,刘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捉拿霍光了。
“消灭这三路汉军,不是朕要做的。”
“拖住他们,瓦解他们,策反他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将军不反,朕自然很安全,朕不用动武。”
“大将军反了,朕虽然会危险,但是朕也就有了动手的理由。”
刘贺句句都反复斟酌,一步一步将其中极为复杂的关系,抽丝剥茧理清楚了。
此刻的局面,就像是一团乱麻。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可太急,也不可太缓。
只能随机应变,提前做好一些谋划。
至于能不能用上,并不一定。
“面对如今的局势,就像写一篇万字的长文,即使定下了骨架,恐怕也还要不断修补。”
“如同今日的事情一样,朕与你们只能做好万全的谋划,然后等待随机应变。”
到了这一步,刘贺也猜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只能行一步,再看一步。
“陛下虽然思虑周全,但可曾想过……万一大将军不顾大局,强令霍党率大军提前返回大汉,行不轨之事?”丙吉问道。
在刘贺的心中,霍光仍然是大汉的忠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做出让“大汉军队”提前返汉的事情。
但是,狗急跳墙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刘贺当然不会自欺欺人,坐以待毙,他要做一些事情,尽可能不让霍光“跳墙”。
“朕要给大将军再喝一碗迷魂汤,让他继续在犹豫中错失良机。”
张安世和丙吉面露不解,他们不知道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天子还有什么办法与大将军“和解”。
刘贺狡黠地笑了笑,突然说道:“过几日,待长安城更稳定一些,朕会亲自向仲父认错,安抚仲父,让他心安。”
“陛下……”张安世和丙吉同时惊呼了一声。
他们记得清清楚楚,那日就是在这温室殿里,天子斩钉截铁地说过,他是万万不会向霍光认输的。
“今非昔比,朕此次流露出来的杀意已经够多了,该敲打的人更是已经敲打过了,也得到了足够的实惠。”
“如今,大将军仍然是大将军,霍成君仍然是朕的皇后,霍党仍然是大汉的栋梁。”
“为了不让仲父这时就将大汉军队调回,朕愿意折腰,亲自向仲父赔罪,让仲父安心。”
这就像两国交战。每一场战斗都是有限度的。
好的将军不只要知道在何时开战,更要知道在何时停战。
停战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掌握停战的主动权。而现在,就是刘贺提出停战的最好时间点。
“大将军会不会要求……”
要求清君侧,要求丞相回来,要求废除臣民向天子上书的举措。
“不,朕吃进去的东西不会再吐出来,但是朕可以用其他的东西让仲父迟疑。”
刘贺没有再多说,但是心中的计划已经越来越清晰了。
霍光要什么,他知道;那么给他就是了。
打了仲父一耳光,是时候给一个甜枣了。
只要枣子够甜,仲父不会记仇的。
……
长安城漫长又混乱的一天就如此过去了。
梦中不停反复的刀光剑影,仍然没有出现。
庞大的未央宫内,宫人仍然如平日一样奔走忙碌,兵卫郎卫也像往常一样如雕塑般站在廊下和墙边。
整个未央宫十分安静,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这一天,从卯时到酉时,刘贺没有片刻休息的时间。
卯时,宗正刘德来到了温室殿。
他向天子呈送了大汉帝国
让天子感到有一些意外的是,这刘氏宗谱,比想象中的要厚许多。
翻开仔细读了之后,刘贺才发现这宗谱记录得非常详细。
有爵位者要记下来,为官者要记下来,有名望者要记下来。
就连许多已经无官无爵,默默无闻之人,也都有所记录。
当刘贺翻到了孝武皇帝子嗣的那几页的时候。
甚至还能看到废太子刘据的名讳。
在刘据后面就是刘进,再往后就是刘病已。
连刘病已的名字都在上面,可见宗正“定嫡庶,分亲疏”的职责并不只是一句空话。
孝武皇帝的子嗣不多。
被封王并且有爵位的人更是少得可怜。
长子废太子刘据一脉,只有刘病已这一个子嗣,无爵。
次子齐怀王刘恢体弱多病,十八岁时因病早夭,绝嗣。
三子燕剌王刘旦几年之前图谋造反,畏罪自杀,虽然有三子,但是燕国国除,无爵。
四子广陵王刘胥今年图谋造反,虽然未被削爵,但被囚禁在国中。
五子昌邑王刘髆只有一子,但过继给了孝昭皇帝,因此也是绝嗣。
六子孝昭皇帝今年大行,只有刘贺这一个过继来的子嗣。
如此算下来,孝武皇帝只有一个儿子、七个孙子和若干曾孙还在人世。
猛然看起来,这人丁不算衰微。
但是细细盘查,除了刘贺是当今天子之外,诸多子孙之中,竟然只有刘旦一人有爵位。
这未免太“可怜”了一些。
难怪,总有人说“孝武皇帝用兵过盛,薄恩寡义,所以子孙不旺”这种悖逆之言。
刘贺看着这寥寥几个名字,不禁为孝武皇帝感到一阵悲伤。
孝武皇帝如果在天有灵,看到自己的子孙是如今这般田地,不知道作何感想。
“叔公,这几日,留在长安城里的宗亲,有没有什么异动?”
刘贺问宗亲是否有异动,并不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
在原来的时间线上,在那份废掉昌邑王的朝臣奏书上,也有宗亲的署名。
其中甚至包括眼前这位宗正刘德的署名。
有可能他们是被霍光胁迫的,也有可能是原来那位刘贺的倒行逆施确实令人发指。
但是从刘德仍然能成为麒麟阁十一功臣这一点来看,前者的概率可能更高一些。
如今,刘德自然是绝对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是刘贺还要再确认一下其他宗亲的态度。
人人都要表态,人人都要过关。不能有任何含糊不清的地方。
“回禀陛下,昨日,微臣将梁王定国和代王阳邀到了家中,打探了他们的口风,陛下放心,他们的忠心不会变。”
宗亲不仅分亲疏,更分轻重。
在宗亲当中,梁王刘定国和代王刘阳的威望很高,能在宗亲当中起到稳定军心的作用。
虽然宗亲如今已经没有了兵权,但是仍有不少子弟在长安城和各郡国中出任官职,更有许多地方豪强。
如果真有人要犯上作乱,这些宗亲拼死振臂一呼,仍然是一支实力不可小觑的力量。
听到刘德的话,刘贺满意地点了点头,稍稍放心了一些。
“叔公,朕还有一事想与你商议。”
“陛下下诏即可。”
“要说的这件事情,不仅是国事,更是家事……”
“朕看到孝武皇帝的子嗣当中,如今只有广陵王胥有爵位,未免有一些凄凉与单薄。”
“爵位之事很小,但却总有人以此诽谤孝武皇帝穷兵黩武,以至于子孙不旺……”
刘贺缓缓说着,为接下来要说的话做着铺垫。
而刘德听到这里,顿时就有些愤怒和惊慌地说道:“陛下,何人竟敢如此诽谤孝武皇帝,应该立刻下到诏狱里去,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久之前,那老儒夏侯胜不就在前殿里当中说过吗,和他有相同见解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刘贺不动声色地说道。
其实,夏侯胜等人也没有说错。
养不教,父之过。
儿子的结果不好,多多少少与父亲有关。放在帝王家,更是如此。
废太子刘据被孝武皇帝所“杀”。
燕剌王刘旦窥伺大位,被孝武皇帝训斥,为日后谋反埋下伏笔。
昌邑王刘髆的外戚被族灭两次,惊吓过度,以至于早夭。
广陵王刘胥觊觎帝位,做出不臣之举,如今被囚禁于国中。
孝昭皇帝被霍光所束缚,郁郁而终。
这些皇亲贵胄的悲剧命运,难道真的和孝武皇帝无关吗?
所以有人暗中讥讽孝武皇帝,也不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情。
“陛下,他们都说胡言乱语,不能当真的。”刘德恐怕也想到了这些理由,语气也稍稍缓和。
“朕想在孝武皇帝的子嗣当中,封一些王爵和侯爵,叔公认为是否可行?”
刘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原以为刘德会提出异议,没想到刘德居然并不觉得惊讶,甚至还有一些喜色。
毕竟,给刘氏宗亲封爵,不管是封谁,都是在增加宗亲的影响力。
刘德既然是宗正,当然不会反对。
“不知道陛下要给谁封爵封侯呢?”刘德小心翼翼地问道,似乎有些忐忑,因为这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情。擅自多说,很容易遭到天子的忌惮和猜疑。
其实,刘贺能选的人也并不多。
刘病已肯定不行,因为他现在还不能走到台前来。
那么就只剩下广陵王和燕剌王这两支宗亲了。
广陵王几个月之前刚刚被处罚过,现在又给他的子嗣封侯,那么就有朝令夕改的嫌疑。
这样算下来,就要便宜那畏罪自杀的燕剌王旦的子嗣了。
“朕听说燕剌王旦有三子,他们算是朕的堂兄,叔公对他们可有什么了解?”刘贺问道。
“从孝武皇帝开始,燕剌王旦屡次欲行不轨之事,窥伺大位,实在是狼子野心。”
“但是他的三个儿子建、庆、贤,这几年来倒是老实本分,现在就住在长安城原来的燕邸中,未曾有过不臣之举。”
那是自然,被收拾了那么多次,不管怎么样都不敢再有异动了。
“既然如此,那么就封刘建为广阳王,刘庆为新昌侯,刘贤为安定侯……就说朕连日梦到孝武皇帝,孝武皇帝让朕给他们封王封侯。”
一个王爵加上两个侯爵,不可说不是大手笔。
这就是刘氏血脉的优势——非刘氏者无功不可封侯,而宗亲就没有这个限制。
只需要一个“托梦”的理由,就可以做到了。
“陛下,是今日就要下诏吗?”
“现在不急,再等几日,还有别的一些喜事,朕要一同公之于众。”
“诺!”刘德对天子所说的“喜事”有些疑惑,但是仍然领诏了。
给燕剌王一脉封王封侯,当然不是为了表达对孝武皇帝的追忆;还有拉拢宗亲,收买人心的一层意思在;同时更能展现自己要到仁君的宽宏大量。
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更何况,竟然已经决定要给仲父吃枣,那么也要让宗亲尝一尝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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