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茗安城街道上依旧一派繁华之像,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对于车马如流的街道茗安百姓司空见惯,便是装饰富丽堂皇的马车从身边经过也视若无睹。
“驾!”一辆马车猝不及防的从街角拐出向西而去,由于马蹄声急促,动静大到行人不得不侧目观看,以免自己被极速奔跑的马儿伤及。
“谁家的车,闹市中竟跟脱了缰的跑。”不得已避让的行人小声发牢骚,看不惯这些贵人们的嚣张跋扈。
“谁知道呢,跑的真够快,眨眼就消失了。”
论浮令松能摸得到看得到,又在乎的血缘亲人,只余浮清风和肖启柔,两人任何一个有风吹草动,他就会心急如焚乱了阵脚,一向温润稳重的性格也平添了些生气。
一路狂奔的马车才停下,腿脚不便的浮令松迫不及待下车,武宜翻身下马搀扶住他,一直守在大门口的复生上前,正欲开口被浮令松拦住。
“路上再说,先带我去见祖父。”
“是。”复生二话没说背起浮令松往后院去,路上简明扼要向浮令松汇报:“老太爷出门回来时,临近家门时被人从后面推倒在地。”
“严重吗。”
“不严重。”感觉到身后气压低沉,复生背着浮令松疾走。
“什么人。”
复生道:“没有线索,不过老太爷说对方推的时候把握着力气,推的不重。”
“不重。”浮令松气笑了:“摔的他站不起身才称得上重吗!”
复生闭口不敢言,武宜在后面跟着小跑,嘴里脏话默默的说了千百十遍,来骂那个不长眼的。
到了屋门口浮令松让复生放他下来。
武宜上前搀扶住浮令松,正面迎上他寒气袭人的脸色,挺身而出道:“公子,老爷子受了伤又许久未见你,你说话别太重了。”
“重!”浮令松道:“他不觉得重。”
“公子。”屋里纹宜正喂浮清风吃药,瞧见后面武宜对着她挤眉弄眼,又看浮令松脸色不好,纹宜心领神会,放下手中药碗退出房间。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浮令松叹了口气,无奈道:“祖父。”
“哟,原来是小松。”浮清风坐起身自个端起床头的药,慢慢道:“我老眼昏花,方才见一人影立在那一动不动,也觉不出是谁。”
“祖父,身子无恙吧。”浮令松暖暖走至床前,道:“我听他们说你摔得不重。”满腹怨言对着老人一句也说不出。
浮清风在浮令松来到床边前将汤药一饮而尽,砸着嘴道:“无事。”
“无事便好。”浮令松接过药碗,道:“不过要等瑜伯诊断后我才安心,我会交代复生,以后出门必须跟着你。”
“不用。”浮清风翻个身背对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不如你跟着我,我倒还是乐意。”
少顷,浮令松舒展眉头,应道:“好。”
浮清风捋捋胡子闭上眼睛,完全没将浮令松的话当真,赶人道:“行了,奔波了一路,去休息吧。”
瑜伯到浮家老宅时正直晌午,拿着药箱火急火燎的往浮清风屋里去。
“干嘛干嘛。”浮清风正在投入欣赏前两天收的画,看不得瑜伯少有的冒失劲,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患上了绝症,无药可医了。”
“您老别不当回事。”瑜伯放下药箱,接过浮清风手里的画,轻拿轻放,不放心道:“快些让我给您诊诊脉。”
浮清风配合地伸出手,嘴上道:“小磕小碰,不碍事。”
瑜伯来回诊了两次,确认无恙才放心,道:“公子被您吓着了。”
浮清风不愿听,道:“把你家小侄女叫来瞧瞧,我好给她物色个人,好叫你了却一桩心事,也叫纹宜放心。”
瑜伯欲言又止,只道:“她有些事,公子这次没让她跟着回来。”
“嗯。”浮清风道:“听武宜到处宣扬她功夫不错。”
瑜伯道:“毕竟是姑娘家,本领怎能比得过武宜。”这个武宜简直就是除夕之夜的炮竹,到处咋胡乱响,“武宜这孩子什么脾性您还不清楚。”
“不管怎么样,如今的情况你也明白,小松身边人手少,多亏你这小侄女来,我也少几分牵挂。”浮清风重新欣赏画,指指道:“这里可是有改动。”
瑜伯凑上瞧,本想着上手摸摸,没想到一指下去竟戳起了皮,他瞧老爷子饶有趣味的看着,便顺势一揭,没成想当真剥了层皮。
“无良奸商,这般造假。”瑜伯叹息,当今世道唯利无所不用其极。
“慢。”初见此画时,浮清风只觉眼熟和说不出的古怪,所以才几次三番的拿着端详,不成想被瑜伯这么随意一戳,古怪便浮出水面。
山腰耸立的青松树后,一只老虎以捕捉的姿势跳跃,而它身下是一只嗷嗷待哺的麋鹿,小麋鹿闭眼蜷缩着安睡,整幅画动物神态被刻画的栩栩如生。
高大威猛的山中之王被一戳红印章所遮蔽,使老虎面部的表情看不真切,而这印浮清风再熟悉不过。
“奇了怪了,好端端的一幅画全叫乱盖的章给毁掉。”瑜伯凑上去看印上大名乃何许人也,不想浮清风突然将画弃于案上。
浮清风踱步到窗前,叫还在研究的瑜伯:“叫复生来。”
瑜伯道:“好。”他已看清老虎身上的印章所谓何人––清风来。
在有些人看来,画一定为名家所作才可称之为上品,有收藏价值,偏偏有人喜欢到热闹的集市上,淘些合眼缘的作品,不问出处全凭自己喜欢和感觉。
泛黄的纸张上印章尤为显眼,浮清风看着心烦意乱,清风来的印章他多少年都没用过了。
浮清风对复生道:“问问他们从哪里收来的货,有没有与这幅画一同收来的。”
复生道:“如果有,可要一并买回来?”
浮清风道:“先打听出来物品的源头再说。”
逸山上。
一行人走已有半月之久,梨叶恢复了个大概,就要去中屋给浮令松打扫房间,霖霖怕她再有个不是不好交差,更何况瑜伯没在,便劝道:“公子没来信说要回来,晚两天也行。”
其实霖霖本想自己去给浮令松收拾,可公子的屋子她们下面的人都是不敢乱进的。
梨叶妥协,道:“也好。”
嘴上说着也好,在霖霖走后梨叶偷偷跑去打扫,心里想着既然决心留下,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即使没人监督自己也得做的像样些。
云明来找梨叶时,梨叶正在溪边洗被遗忘在书桌上的帕子,奈何怎么洗也洗不净帕子上红色的痕迹。
“这该不会是公子的血吧。”梨叶拿起来凑近了看,颜色都有些发黑了看来放的时间不短,“真是越看越像血。”
“不是血迹,是红果子的汁水。”
云明负手而立,不声不响的出现在梨叶身后,着实把梨叶吓到。
“云公子!”梨叶拍拍自己单薄的心口,好在云明立在溪边的景色赏心悦目,仿佛下一秒就有羽化而成仙的趋势,没至于让梨叶失脚滑进溪流里。
“您怎么没和公子一起去。”不知为何梨叶对着云明张口就想叫您您您。
“没有。”云明本挂念浮令松腿脚不便,想着一起回茗安城,结果浮令松好言让他留在逸山,刚刚在溪边看到梨叶云明才解了多日以来的纳闷,他对梨叶笑笑道:“不过我正准备去。”
梨叶甩甩帕子,跳过溪石到云明跟前:“去茗安城?”帕子洗不干净,就这样吧。
“正是。”
梨叶想问自己能不能一起去,她也担心老宅出事想尽一份力。可浮令松临走前特命武宜告知由她打理逸山,这对她来说是非比寻常的托付。
云明道:“姑娘可要同在下一起去。”
“我?”梨叶有些讶异,云明公子可不是开玩笑寻人开心的人。
“对。”云明侧身给梨叶腾出条路,朝前伸手礼貌道:“姑娘请。”
“不敢不敢。”云明是浮令松的朋友,她哪里担得起,梨叶站着跟云明一样伸手,道:“云公子先请。”
云明笑了笑点点头,走在梨叶前头。
梨叶有些尴尬,再次甩甩手上半干不净的帕子。
这帕子该怎么处理,梨叶离远了瞧觉得也还好,偏巧帕子是白色的,但凡换个颜色这些个星星点点也不至于显露无遗。
扔也不敢扔给也不能给,只管自己先揣着,没准浮令松已经不记得这条帕子了,再说帕子这种小物件,公子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洗不干净。”
梨叶抬头,云明在前不疾不徐地走着。她道:“大概放了些时日,洗不干净了。”
云明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洗不掉便不要勉强。”
“可是。”可是这不是她的东西,她那里做得了主,梨叶抓着被溪水浸泡良久的帕子,边边角角有丝凉意传来。
云明回头,用他平静无痕的眼眸瞧了梨叶一下,随即莞尔一笑,没再说什么,倒是梨叶被他看的莫名发毛。
难怪武宜总躲着云明,他身上那股超然度外的气质不傲不慢,偏叫人不敢任意妄为。
“这世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云明道:“你做梨叶不过几十载,何不敞开自己的心扉,莫要受困于自己负面的心境。”
梨叶喃喃道:“敞开自己的心扉。”
“对。”
回了屋,梨叶还在回味云明的话,只怕她一时之间恐难以敞开封闭已久的心扉。
梨叶在廊上走了两来回,霖霖就来了,问:“怎么了。”
霖霖道:“姑娘,刚刚来信,公子叫你明儿随云公子一同下山回老宅。”
梨叶喜出望外:“可是去茗安城找公子。”又道:“和瑜伯他们。”
“是的,姑娘。”霖霖倒是有些意外,她刚过来传消息时,听大家都在议论梨叶逃跑不成反被抓的事。
“嗯,我知道了。”云明果真是修道之人不打妄语,诚不欺我,只是。
梨叶叫住霖霖道:“公子上山以来是不是鲜少回茗安城。”
“是啊。”霖霖点头:“除了中秋除夕,其他大小节公子也很少回去的。”
“是吗。”
武宜纹宜包括瑜伯,都随浮令松回了茗安城,现在连她也去,是因为老爷子身子不适,还是因为其他梨叶无力多想,这种事她左右不了不如欣然接受。
就像武宜常说多想无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梨叶已在心里认定自己欠浮令松两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