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者
领了命的侍从唤来站在不远处的仆人,让他替窦知从打伞,自己随即就回京,不敢耽搁。
侍从翻身上马,心里也纳闷。
自古外戚都是靠着皇子,怎么窦尚书和三皇子的关系一直很差?
“师弟果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这些年三哥做事愈加跋扈,何耐府衙能找到的只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根本无力对抗,眼下事情到了这般田地,京兆府想不重视都难。”
赵衡和商寒梧坐在京中的一处茶坊里,看着琴师隔着半透的屏风演奏江南小调。
声音不大,但刚好能遮住他们谈话的声音。
“能帮到师兄便好,接下来的事就看师兄的了。”
按照计划将那些商户安顿好之后,等着事情发酵到一定程度,就让商户联名写陈情书控告三皇子的罪行,届时一石二鸟。
不仅顺藤摸瓜找到窦知从贪污的确切证据,同时也能重创三皇子。
但面上只能是以探查窦知从为主。
“父皇前几日已经把窦知从派去了湘南二道,估摸着这次父皇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赵衡分析着。
“看来已生嫌隙,不过陛下一直都很信任窦知从,为何这次会这么轻易的就相信了我们?”
对于这点商寒梧很疑惑,宣明帝对窦知从的信任放眼整个朝堂找不出第二个。
为何这次是个例外?
“父皇的两大忌讳。一个是宦官干政,另一个就是将手伸进边防驻军之中。”
赵衡跟商寒梧解释。
最初宣明帝即位时,边防驻军因为朝廷重文轻武而如一盘散沙,好多将士都是临时从边境百姓家中拉来的壮丁,且不说用兵打仗,有的甚至连字都不认识几个。
而导致这一切的,就是当时宦官干政,蛊惑了皇帝重文人,轻武夫。
这一举措差点就让大澧陷入危机,还好的是如今的宣明帝即位之后就开始整顿这股歪风邪气。
加之事态并不是很严重,大澧能人又多,很快就平息了这场闹剧。
“既如此,三皇子居然还敢这么做,而且窦知从也这般纵容他。”
商寒梧说:“本就是天潢贵胄一事无缺,掌管着国库太府寺,其中利益可不少。圣上的宠爱、外祖家的荫蔽,这样的一位皇子居然还会冒圣上的忌讳去动军资。”
对于这点,他二人一时之间都没想明白。
如今已无内忧外患。宣明帝久居大内,平日里又对三皇子颇为宠爱,其外祖父窦知从更是如今的尚书令,朝堂之上不少官员都是他的学生。
一个久居上京的皇子,怎会需要那么多钱财,除非……
二人相视,小调还在清清灵灵的弹着,迎上对方颇有深意的目光。
也不必多说了。
“看来三皇兄这件事颇为复杂,不可操之过急。不过琴都调好了,再如何也得弹下去。”
“是也,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找到确切的证据,其他的事也只能算个添头,不若待查清楚之后放一放,来日方长。”
“师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先把手头的事了解了再说,前日进宫父皇还在问你查的怎么样了?”
“那师兄怎么说的?”商寒梧问。
“牵连甚广,尚需时日。”
商寒梧听完低眉轻笑:“看来师兄又帮我争取到了一些在外面晒太阳的机会。”
听他这么说,赵衡也被带偏了:“穆小姐让你多晒太阳?”
商寒梧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阿禾,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看他这副茫然的样子,赵衡这才觉得眼前人的确是个少年郎。
“你们俩这样子瞎子都能看出来。”
“我……阿禾……我们只是朋友罢了。”商寒梧被说的耳根子染上了血色,苍白的解释着。
“别了吧,哪个普通朋友能做到穆小姐这种份上?十年没见,一见面就帮你跟京中权势作对。”
赵衡打趣道。
“阿禾就是这样的人,我少时差不多也是这样被她救回去的。”
赵衡摆摆手表示不信,直言之后他们要真在一起了必须请他吃饭。
商寒梧怕他再说出些什么离经叛道的话,忙岔开话题问那些商户怎么样了。
商寒梧让赵衡将那些商户安排在了城西的净康坊中,绝对不会轻易被发现。
在商寒梧入京之后发现上京有不少学子当街谈论太平盛世之下的阴暗,也不知是想就此唤醒世人,还是说只想借此机会入得朝中某些肱骨的眼。
总之这些人走街串巷,在茶坊酒肆之中高谈阔论,被抓了放放了抓。
京兆府衙也不愿意自己的大牢里成天见的住着读书人,索性抓了就地“关禁闭”思过,吃喝都管不能见人,时间到了就放人。
不得不说这样做还是有些效果的,自从实行就地思过之后,京兆府管事的觉得自己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同时也算是保全了那些学子的名声,不会影响到日后考功名。
现在他们看着慷慨激昂,为国忧心。不过是些还没长大的愣头青,等再过几年还不知道要怎么悔恨如今说的这些话。
所以只要把那些商户伪装成受到鼓动的平头百姓,那他们自然也会被就地思过,吃喝都管不见外人。
那些学子一门心思都在笔墨文字之上,自然也不会怀疑他们的真实身份。
“一切都好,三皇兄绝对想不到那些商户会出现在那些地方,而且京兆府本就对那些学生看得就紧,倒也不必太担心。”
商寒梧点头,继而替赵衡续了杯茶说道:“师兄和我走得近,现在事情又闹得这么大,三皇子那边想必是会怀疑是师兄所为。”
商寒梧有些歉意。说起来一切都是因为他而起,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师兄也不必将窦知从的事这么早就摆到明面上。
“这些小事无妨。”
赵衡跟商寒梧解释:“无论此事究竟是谁做的,三皇兄第一个想到的都是我,准确点来说,但凡他那里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个被怀疑的人都是我。”
当年在先生没离京时,他才是太子之位的第一人选,甚至可以说是唯一人选,朝中上下大多是支持六皇子,而非三皇子。
所以虽然如今三皇子赵嵩如日中天,但还是忌惮自己会悄无声息的变回曾经的六皇子。
商寒梧大悟:“是我狭隘了,多谢师兄指点。”
赵衡又说:“今年事多,南方驻军得不到满意的答复迟迟不离京。眼瞧着北渭的使臣最近也要入京了。一直在南边的顺安王下月也要回京给静妃做寿,偏巧这顺安王自去了南边之后从来不会回来,今年倒是个例外,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北渭的使臣?”
商寒梧只知冬至年关之时附属国使臣进京,怎么这北渭在夏天来?
“北境常年寒冷,等我们这里冬天时,两边相通的路早就被冰封住了。故历朝以来北渭都是这个时候来。”
赵衡跟商寒梧解释着。
自己在鸿胪寺,三皇子在太府寺。
这种接待使臣的事本该由鸿胪寺负责,但赵嵩喜欢出风头,所以自己在前期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就会交给赵嵩,由他出面负责使臣进京之后的事宜。
不过现在这种情形,赵嵩一门心思都在找到商户的事情之上,恐怕也是无暇顾及这边了。
“近日手下来报说钱财上有些问题,事关我朝颜面,我也只好去劳烦掌管太府寺的三皇兄了。”赵衡说,“顺道也去看看三皇兄对窦大人的事是怎么个反应。”
商寒梧道:“也好,不过京中闹这么大,窦知从虽远在湘南二道,怕也知道了。”
“得在他做出反应之前解决好这些事。”
二人又商议着此事的细节。小调弹了一曲又一曲,整件事的所有细节都确定了。
日暮离去,各自归家。
临走时,商寒梧又让小厮另装了些糕点酥饼,用食盒装好带走。
赵衡惊于商寒梧这样的男子居然爱吃这些小玩意儿,忙吩咐多装一些。
商寒梧倒也没争辩,没拒绝,只提了句分量不用太多,自己拿不动。
与六皇子分别之后,商寒梧沿着来时路回去,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不是忙着归家的,就是得了空闲去吃茶的。
商寒梧因为伤势并未好全走得有些慢,所以走在路边免得影响旁人。
只是不知道前方出现了什么事,人群都聚集在一起,还有些喧闹。
商寒梧离着老远只听见一个老年人的声音,约莫说着:不孝、贪财、不是好东西之类的字眼。
就看热闹这件事,商寒梧并不怎么感兴趣,打算从旁边快点离开。
没想到等自己刚经过人群身边时,被围在人群中的一个老年人突然拔高声音。
“逆子!你还不快些跟老子我回去!”
众人纷纷回头,最后目光都落在了商寒梧身上。
不明就里的商寒梧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并不打算理会,抬腿就要走。
“商寒梧!你抛下我和你老娘自己到这好地方来享福!可怜你老娘还卧病在床担心你在外面吃苦!”
此话一出,旁边那些看热闹的人开始站在道德的至高点评头论足。
“看不出来这人挺斯文的,居然是个不孝的东西!”
“呸!看着人模狗样的,你看看他穿的,再看看他老爹穿的!”
“世风日下呐!”
商寒梧一手紧握住食盒,一手警惕的缩在袖中,看着眼前的老年人。
约摸五十上下,衣衫破烂,一副跋山涉水来到此处的模样。
只是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个父亲。
“老人家怕是认错人了,我并不是您儿子。”
自己来上京不过月余,和自己过不去的怕只有窦知从等人。难道真是窦知从所为?商寒梧想着。
但窦知从已经被圣上外派出京,且这件事不像是他的手笔。
“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人群中出来个壮汉,狠狠推了商寒梧一把,原本身上就有伤的商寒梧哪经得起这样的推搡,直接就被推倒在地。
不过摔倒之前还是护好了食盒。
一旁的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这样不孝之人就该这样!
“造孽啊!我商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
那老头还在深情并茂地哭诉着,惹得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都在唾骂着年轻男子。
想来更像是三皇子会做出来的事,自己搅黄了军资一事,估计是想让自己栽个跟头。
商寒梧扶着旁边的摊贩借力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你可知我为何叫商寒梧?”
“因为你在冬天出生,家门口有棵梧桐树。”那老人回答道,“你来了上京忘了我,但是我作为你爹,怎么会忘记这件事!”
商寒梧听着这回答,低头轻笑一声:
“错了,我的名字来自一首诗。’置酒望白云,商飙起寒梧’,我名字是我救命恩人的兄长所起,而不是你那些莫名其妙之言。”
说完又加了句“而且我是孤儿,从未见过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