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被她弄哭了
洛川这小子的学习能力真的是令人咋舌。让金漫本来摩拳擦掌的想要亲手调教的那点心思紧急收回。好在收了西院,这边读书人多,环境氛围不知道比乌糟糟的东院好了多少。
更加令金漫欣慰的是,在大家翻土耕种之余,鹿苹几乎是众筹着,给金漫送来了很多书。有正经的,也有不正经的。
当金漫从一摞书中抽出一本《春房趣考》的时候,鹿苹的脸瞬间爆红,想要拿回来已经不能,只能暗暗恨自己,怎么没有提前看看大家提供的书都是什么。
正是有了这些书,洛川的功课才能一日千里的长进。看他读书识字的样子,金漫觉得他从前出身也应显贵,只是洛川从不提自己的身世过往,她也没有过问。
然而这个午后,金漫正趴在桌上晒太阳,猫一样的睡懒觉的时候,忽然感觉身边的洛川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了起来。
这小子,难道是在背着自己偷看《春房趣考》了?
悄悄睁开眼睛,洛川手上拿着的并非那本插画小人书,而是一卷泛黄的卷宗样子的东西,赫然出现在金漫的视野之中。
近乎破碎的封面上有墨色浅浅,上面隐约可见几个小字。
“天乾大事年表。”金漫轻声念了出来。洛川一惊,放下手中的卷宗,露出一双发红的双眸,这次轮到金漫一惊。
即便是第一次见面时,洛川被人狠狠的穿透了琵琶骨,也没见他哭过啊?
这是怎么了?
洛川下一秒避开了脸,假装去看外面的太阳。
目光落在卷宗内页。
忠勇侯府霍乱东宫,着大理寺七月初一抄家,男丁十五岁上立斩,年下流放。
一行小字,寥寥数语,却写着一个大家氏族的惨烈的终结。
金漫在忠勇侯府四个字上逡巡了一圈,慢慢合拢了书页,起身伸了个懒腰,手掌按在洛川的肩头,“我去看看他们土豆
种好了没。”
“我……”洛川目光一顿,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神情很是犹豫。
金漫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他不必勉强自己说下去。
洛川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涌了上来,声音有些慌乱,解释道,“我并非有意瞒着你,而是我……”
“洛川。”金漫微笑着摇头,“我知你从前不易,种种过往不必说与他人知道,但是你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能过的开心一点。”
“或者等到了你想说的那一天,再讲给我听,我会准备好瓜子茶水的。”金漫仍旧漫不经心的笑着,目光朝窗外望去,刚看一眼,就像炸了毛的兔子,大声道,“鹿鸣!生芽的土豆不能吃,放下放下!”
洛川眼见着金漫咋咋呼呼的跑了出去,活像老母鸡扎着膀子去教训不听话的幼崽。
外面很快因为金漫的加入而热闹起来。
洛川一个人还在呆呆的发愣,为了刚才金漫的那句话。
我知你从前不易,唯愿你日后安稳。
这是他十几年里听到过的最好的话。
午后的太阳终于照耀得洛川眼睛酸胀,流下了眼泪。
金漫恰逢其时的回头,看到洛川将那本卷宗收进书箱最底的盒子里,微微弯了弯唇。
忙活着种完了土豆,几近傍晚,金漫揉着酸痛的腰站在田里,掰着指头数了数,对人们说道,“等再过两个月,就能吃上咱们自己种的白薯了!”
没有听到想象之中的欢呼,金漫纳闷的看着众人,“怎么了?你们不喜欢白薯吗?”
短暂的沉默,金漫看着这些裤腿高高挽起,赤着脚挖地的书生们,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鹿苹抿紧嘴唇,鹿鸣凑到哥哥的身边,摊开手心里偷藏的一点土豆。
鹿苹把它小心的拿起,“大郡主说的可当真?”
抬头看了看西坠的斜阳,金漫耸耸肩,“
说实话,我虽然很困,但是也没困到说胡话的地步。”
“若真的两个月就可以有收成的话。”鹿苹狭长的文气眼睛里重新发出期待的光,“今年冬天,真的可以熬过去。”
“真会有这么简单吗?”另外一个蜡黄脸色的书生虚弱的铲了一下土,说道,“我在浮沉馆七年了,没有冬天不死人。”
“就靠这点芽子,能养活这一个院子的人?”书生咳嗽着说,虽然嘴上很嫌弃,但动作还是很轻柔。
干燥的松散土疙瘩里,一点生着芽的土豆块端正的坐在那儿,露出白白嫩嫩的果肉。
金漫顿了顿,蹲下身,捡起那块小土豆,“简单吗?我觉得不简单。”
“这么一点点芽,将被埋进黑暗的土壤里,穿过一层层的阻碍,争分夺秒的破土而出,这个过程必然不会轻松,而且白薯这种作物,成熟的时候也是地面上露出的少,土地深处才会给人惊喜。一边向上生长,一边下沉汲取营养。它们比你们,努力多了。”金漫的神情如常,完全没有自己在批评别人的觉悟。
“大郡主此话何意?”蜡黄书生面色窘迫的问道。
金漫把土豆放回去,小心的拢了土,“我虽然在西院的时日不多,但是有个大胆的猜测。若不是你们西院人心不齐,也不会让老五那个大字不识一筐的纸老虎给唬住?”
“他耍横使蛮,不是他的对手。”蜡黄脸据理力争。
“迫于淫威罢了。”
“我们是读书人,怎么可能和他一样粗俗?”蜡黄脸满脸不屑。
“所以啊假清高是没用的,百无一用是书生啊兄弟。”金漫拍了拍他的肩头,“秃头老五抢男霸女,作威作福,看着他糟蹋那么多姐妹,也能无动于衷,还要自称是读圣贤书的人吗?”
“连个男人都不是啊。”金漫啧啧摇头,看着蜡黄脸气的胸口起伏,金漫丝毫
没有退让的意思,继续进攻说道,“就好像这些土豆,哦不,白薯一样。”
“宁愿饿死,从前也不愿亲力亲为的耕种?不仅假清高,还是真愚蠢。”
“我没有。”蜡黄脸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他病的最重,但也跟着大家一起耕种,翻地,忙到现在,没有偷懒。
金漫头摇的拨浪鼓似的,“如果你们当初读圣贤书的时候,也能顺便读一读农业耕种的书籍,可能之前的那些个冬天,大家也不会饿死那么多人。”
“你……你!你!”蜡黄脸气的咬牙切齿。
身旁有人看不过去,小声辩解道,“不是的大郡主,从前有秃头老五在,他不可能让我们种东西吃的,他可是连水井都掠夺走的强盗啊。”
“那我不管,反正就是他这种人。”金漫手一指蜡黄脸,“窝囊废。”
三个字宛如三下重锤,砸的蜡黄脸弯下了腰,狂咳一阵,鲜血就喷了出来。
鹿苹慌忙搀扶住蜡黄脸,“黄生,黄生。”
“我去,还真姓黄啊。”金漫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对着不知何时走到身边的洛川笑着低声说,“你说是不是因为脸黄才姓黄的啊?”
她自认为声音很低,但其实,蜡黄脸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口血又喷了出来。
“你……你才……脸黄……”蜡黄脸最讨厌别人说他脸黄了。
鹿苹拍打着蜡黄脸的后背,劝慰着。
“你就是蛮不讲理的大小姐做派!我们读书人不和你一样计较。且看在你除掉了老五,把水井还给我们,带着我们种粮食的份上,我……我,我不和你斗口!”蜡黄脸说着不斗口,结果说的比啥都多。
金漫抱着肩膀看着他。
直到蜡黄脸说的累了,吸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之前自己胸口的闷胀感轻松了很多,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气息不够的情况了,满脸惊疑的伸手在自己的胸口上划拉,
“我,鹿苹,我是不是……”
鹿苹也惊讶的看着他,“你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脸不那么黄了。”
蜡黄脸:“……”
“难道是你?你是故意的!”蜡黄脸满面不可置信,“你故意让我动怒,就是为了让我吐血?”
金漫指了指地上血迹,里面隐约可见一些肉样颗粒,“气血阻滞,肺经淤堵,这点子淤血吐出来就好了。”
蜡黄脸十分羞愧,拿袖子赶忙擦嘴上的血迹,保持礼仪,“大郡主你……您何不直说,我方才十分无礼。”
金漫挥了挥手,“说了还管什么用,就是要出其不意的,气你。”
她故意眨了眨眼,捡起挑水的小瓦罐,丢给蜡黄脸,“那你去替我浇水吧!别偷懒啊。”
“那您去做什么?”蜡黄脸现在对金漫可谓一脸崇拜。
“我?”金漫睁大眼睛,一本正经,“我自然是去偷懒啊。”
众人纷纷过来给蜡黄脸道贺,蜡黄脸对着金漫的背影,恭敬的鞠了一躬,“后辈黄生,多谢郡主救命之恩。大郡主医术高明,救人水火。”
金漫潇洒的摆了摆手,“别拍马屁,白薯熟了也不会多给你一块的。”
众人哄堂大笑,黄生直起身子好好的舒展了身体,多年咳嗽,让他年纪轻轻竟然有些佝偻。但是就被这个少女,几句话的功夫给治好了。
黄生摊开双手,喃喃道,“原来我患的并非不可医治的顽疾啊。”
众人逐渐平静下来,神情没落。
“让我们无药可救的,不是疾病,是这座浮沉馆呐。”
傍晚的风,轻轻吹来,吹散了一些心头被可以隐藏下去的痛。
也吹来了小西在西院角落传出的哀求声,以及另一个女子极高的尖叫声。
“吃里扒外的东西!还有脸回来?想要死契,你就死了这条心!你死了,骨灰也是我温家的!我就算要你挫骨扬灰,你也得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