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章 水波欲兴
永定河,其源头出自山西北部,如一条蜿蜒长蛇伏流东北、经内蒙汇边外诸水,回绕直隶经宛平划过京城之北域奔津门入海,其流上游陡峭,自黄土高原直冲而下裹挟了大量泥沙,中游除去草场便是平原地势平缓泥沙逐渐在河床淤积,整条河永远是黄橙橙的自古便有小黄河之称,好看的小说:。
河之蜿蜒往往便是种族国家疆域之边界,自匈奴与大汉至前明与后金皆是,两支族群围绕永定河反复争夺厮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古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中“无定河”便是其另一个称呼!自前明开始无定河的称呼又有了新的含义,那就是谁也不确定这条河什么时候决堤,明正统九年,决堤的永定河甚至冲垮了始建于金大定二十九年的卢沟桥。
清接管了前明朝廷也接管了永定河的水患,康熙三十六年,钦命于成龙治理水患并赐名永定,寓意永远安定国泰民安,重修卢沟桥,并遣大皇子胤禔率正红旗以助。去岁,永定河水晏河清,圣驾携文武百官亲祭,将永定河旧河道定为八旗兵秋阅之所,下旨于卢沟桥东侧修建行宫,沙场秋点兵,看晓月当空天上月圆水中圆月亲题卢沟晓月四字作为胜景之名。
艳阳下的永定河水波不兴夹岸杨柳舒展婆娑身姿,浩淼河面上有白帆点点樯橹咿呀,水气升腾虽暑日亦清凉。虽无晓月盛景但桥墩上千姿百态的狮子却看的更清,有独踞若睥睨者,有仰天似长叹者,有俯身欲戏水者,有低头观游鱼者,其他母子相拥、父子相嬉、兄弟接踵、姐妹摩肩、夫妻交颈者数不胜数。
桥本是通行之所兼有盛景,自是往来人群熙攘。据说能数清石狮数目便是有福之人,更有青衫士子、黄发垂髫、花信少妇、妙龄少女此类好事有闲的人群如寺庙朝香一样,近乎虔诚的一遍又一遍的数着数着狮子!
“气死我了!”一个丹凤眼鹅蛋脸面的女子于桥头恨恨跺脚,丰满的身体也随着微颤,厚润的朱唇吐出连串的愤愤之词,“我已经数了三遍,每回数目都不一样!”
“我说公主殿下,有时间数狮子不如早点把你那手下招出来,本人可没时间在这陪你玩!”一个倚在狮柱士子打扮的年轻人不屑的撇嘴。
年轻人本是剑眉朗目,可一双眼睛却总是眯着,右手握着一把刻刀左手则是一根黑魆魆的铁管,即便是说着话可目光也不时的瞄着铁管,甚至朝里还吹了一口气,眼前活色生香的美人显然不如冰冷的铁管更有吸引力。
“小戴——”那女子一嗔一娇皆是美艳,若弘皙在想必一定认得,这位不是别人正是不被人待见的麝月长公主,只不过换了往日的尊贵装扮更像是来游春的少妇还是带着点闺怨的那种,“不许叫公主殿下,叫大小姐,而你扮演的是本小姐的追求者,就不能热情一点?”
小戴直接把这话当做桥下水耳边风,无动于衷的样子让麝月有些泄气又有不甘,“小戴,你要真追求本小姐的话,说不定我真的会给你机会,噢——”
“你这两下还是留着忽悠你的那两班手下吧,”小戴翻翻眼皮,“你我之间就像这桥之联拱石狮相望,你看中我无非是我会的这点小玩意,我看中你也不过希望帮父亲出一出怨气顺带找些替死鬼做试验一下我研制的武器,志不同道不合虽有交集但终究相忘于江湖!”
“那可不一定!”麝月歪着头,娇颜因为郑重而多了真诚,与劝诫世人的观音更多了几分相像,“你为父亲我也为父亲同尽孝道,你出气的对象和我的敌人也是同一伙人,更何况你我联手算得朋比为党狼狈共谋,只有相守机密何来相忘之说?”
“大小姐,你错了!”小戴将刻刀压在食指上晃晃,“”
“我戴亮之为父是泄愤,天若不公我来处置,吐尽胸中恶气却为唤起圣君觉醒,更多还是忠君爱国,而您,姑且不论您的父亲是哪位皆是乱臣贼子,误国破家之巨蠹,若戴某可早生几十年必提枪跨马取尔狗命,岂敢为党共谋?更莫说狼狈,狈覆狼身,本人对你对你那般手下从来是敬而远之的!”
“小子,你要死吗?”覆身该是调戏,但敬而远之比调戏更伤美人的虚荣,而所谓您的父亲分明是暗喻生母的水性杨花?麝月脸面如水丹凤眼闪过寒光,“你可知这桥上有多少人乃是吾父之旧部,只要本公主一声令下汝便逃不了一个失足落水溺毙而亡!”
“戴亮自信临死也能拉个垫背的,说不定还能跟公主做个同命鸳鸯遂了您的意呢,”戴亮却不以为意,“长公主,您敢赌一把么?”
麝月愣了,随即无可奈何的摇头,自信总是有底气支撑,支撑戴亮的是他的家世,或说世家,。
父乃戴梓,少年时就研制出一种火铳能发射百步之外。入伍从戎为康亲王之幕,以三寸不烂之舌先劝马玉成后劝耿精忠再劝韩大任立下汗马功劳。引荐于皇上,知其精通天文历法算学绘画特别是精研火器遂留于宫中。
数年后成功研制奇器“连珠火铳”,形似琵琶可连续发射28发,帝心大悦命其研制西洋传教士南怀仁欲制的母子炮,即开花炮。南怀仁一年未成戴梓十日而就,康熙携百官亲试,炮响处片片碎裂锐不可当,钦命母子炮“威远将军”。西征葛尔丹,昭莫多战役中仅三炮就吓得敌军败逃。
西征大捷,戴梓功不可没,可惜没有封赏却因南怀仁使人污蔑陷害举家流放盛京。戴梓于盛京,“驱人寒夜起,行役意如迷,夜火烧残戌,霜披五更鸡,冷灶吹余烬,开门参正西。”“白发扶筇衰曝背,青裙没井晚炊烟,官粮输却余多少,社鼓逢逢促送钱!”
夜拥败絮卧冷炕,凌晨踏冰拾松榛,亏得画作还有人喜爱得以维持生计,全家才未饿死。无一日不盼着沐皇恩得赦回京,然盼的越久希望越渺,困苦中戴梓也明白了自己为流放的原因:国族骑射为陷前明之根本,以少而胜多,火器却能改变当前满汉力量对比,西征之役恰是提供了鲜活的例证,如是飞鸟尽良弓必冷藏,圣心不改,国家承平,自己回不去!
觉悟,人也日渐一日的郁郁寡欢起来。为人子当行孝,行孝最好莫过达成老父之夙愿,帝心不改就逼着他改国家承平就让它乱,圣君不公自己也还他一个公道——做海贼,以快船利炮敲打一下大清水师本是戴亮的初衷。偏是偷潜货船直下广东见得西夷之快枪利炮后,得了父辈精髓也算科技人才的戴亮忽然却有了时不待我国之将亡的愤青念头!
与麝月长公主的相遇纯属偶然,甚至还有几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意思,等如刺猬样的两个人慢慢的收敛起全身的刺才恍然发现——你也不是好东西!因此也有了合作的基础,但仅限于合作!
长公主,大清长公主的干女儿,也是绝代美女陈圆圆的亲生女儿。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皆因陈圆圆被大顺朝的皇上李自成捋进宫淫乐,物归原主后生下女儿,女儿肖母,叫爹的俩都死了还真不好确定是谁干的!可甭管是谁与大清都是世仇,不确定的身份还让两拨迷航的旧部重又找到舵手,没事找事。
就像戴亮刚说的那样所谓麝月的国恨家仇本就是笑话,就如蚂蚁妄想举着火镰燃起大火烧死林中的老虎一样,无需旁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累死了,但这不影响他武器支援的热情,哪怕他知道前番的轰天雷险些炸死一个太子世子一个上书房大臣,弃骑射改火器当是触动朝廷根基的变革,总要有人为此而牺牲,而牺牲者的块头越大得到的重视越多。
也就是在这种信念下,他今天又来了,还准备参与长公主一个更疯狂的计划,“几万人三年的努力要毁于一旦,我们会下地狱的!”戴亮踢了踢脚下的藤条箱子,“长公主,你要的东西都在这,恕戴某不奉陪了!”
人飘然而去,手中的刻刀在铁管上轻击,口中呢喃依稀便是往生咒!
“大小姐,此人敢如此侮辱皇上,要不要把他干掉?”一个扛着糖葫芦架的汉子压低腰杆低声询问。
“干掉他你来给咱们提供火器么?”另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妪突然插嘴,“果然是泥腿子,动不动就要说干掉,上回连大小姐的贴身侍女都干掉了吧?轰,粉身碎骨哦——”
“都闭嘴!”除了拿出长公主的架子麝月也没其他办法驾驭这些桀骜不驯的汉子们,血仇不可改,“带上东西,滚,本公主只想看到结果!”
那汉子微微躬身呵呵笑的走了,老妪也消失在人群,只有麝月倚着栏杆不知道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