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军训过后，淮中紧张的学习生活有条不紊地开展起来，清晨开始的早读，天完全黑透的晚自习，周考半月考都一齐开展起来。
林郑月搬起在地上放着的资料，一本接一本翻起来。
下周的月考是分班考，成绩要年级前一百才可以分到一类班，而一类班目前只有一班二班两个班。
其实中考她发挥的已经很好了，很多科目都是超常发挥，除了英语很稳定地没及格。不然进一类班是板上钉钉了。
她颠颠手里笔记本，熟悉的牛皮纸封皮，右下角写着主人的名字，笔力苍劲，宛如青松。
[齐望]
林郑月从小英语就不好，每天缠着齐望给她补习，她的笔记本向来做得乱糟糟的，知识点前后掺和，段落间散落着几个塞进去的知识点，每次复习关头她就完全看不懂了，只好眼巴巴凑到齐望跟前借来复习。
齐望小时候的字可谓字走龙蛇，用小学班主任的话来讲就是：那不是字，是画。
每个笔画像是圆滚滚的曲线，堆在一起像是漫画里的字体。
记笔记着急起来胡画一通，笔画间搭成一团，他自己也不能全念出来。
后来每次下课她借来齐望笔记来誊抄，一页上要问他十来遍什么字，久而久之，齐式字体她算是精通，其他同学来借笔记抓不着打篮球的齐望，问她也都能问出来。
再后来齐望的字就越练越漂亮，笔锋分明，肆意自由，艺术之中又清晰易辨。只是在笔记本上，他用起干净清秀的小楷，像小姑娘的笔记本一样细心，红笔蓝笔荧光笔各类重点一应俱全。
“下课了吗？”
何意迷迷糊糊醒过来，她昨晚看漫画看到半夜，又正是高潮不舍得睡觉，最后看完结局还去翻了漫画来看折腾到三点多。
“啊！”何意猛地吓醒，看向身旁突然出现的江况，“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江况瞥她一眼不说话，从书包掏出课本拍到桌上，不理她。
何意却是突然兴奋起来，单手撑着脑袋侧头看着他，挑着眉调侃道，“哟？还活着呢？”
江况没好气，掏出一个笔记本趴腰递到前面林郑月旁边桌子上，“活不起。今儿头七，回来看看你。”
何意“啧啧”两声。
林郑月接过来笔记本，问何意，“什么事啊？”
何意清清嗓子跟她八卦，“昨天晚上，一男的他网上认识的，大半夜给他发信息，”何意突然坐正，眼里含情，捏起嗓子，“哥哥~你平时打球袜子味儿大吗？”
何意指指江况，“他给人回，挺大的。然后那男的又问，能卖给我几双吗~要味道大的~”她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大半夜他爸起来刚好逮个正着，熬夜不说，还以为他网恋！”
她抬胳膊撞撞江况，一脸促狭，“给我留一双呗？袜子哥？”
“去你的啊，再讲一句我掐死你！”江况猛撞回去她肩膀，两手比成掐状，瞪她。
“上节什么课啊？”江况问。
“英语吧，什么kiss me kiss me的，高中英语真挺狂野的。”何意嚼着嘴里的糖，咯嘣咯嘣响。
林郑月敲她脑袋，“是k次幂数学课啊何意，下节英语课。”
...
“对了，”江况看向林郑月，“我刚在楼道里遇到齐望，他说上次你交给他的卷子写的不错。等放学再把另一张给他就行。”
林郑月眉毛上扬，两眼放光。
“哎月月，你跟齐望讲讲呗，我都多久没跟他一起打球了，我俩这无敌搭档不能拆散啊！”
林郑月收起笑容，两手搭在一起，一脸正色，“伟大的拖拉夫斯基说过，学习为重，打球次之。”
“啥玩意拖拉夫斯基，没听过。”
“姐教她的，当写作文没有名言，让拖拉机出来顶一会儿。”何意又趴回去，准备补觉。
“厉害啊，啥时候教我两招啊何总，你这作文比我语文分都高我这这么多年好兄弟怎么一点光沾不上！”江况斜跨坐板凳，向她取经。
何意不抬头仍眯着眼，抬一只手，向他摊开
江况急忙将外衣口袋里那块巧克力塞过去，一脸谄媚。
然后就听到对方淡淡开口：
“把你那狗见了都想爬着去吃屎的字改改就行了。”
-办公室
二班班主任老张仍穿着他那件卡其色夹克，鼓起嘴一下下吹开漂浮起来的茶叶，发青的胡茬似乎还沾着办公桌上面包的碎屑，手里握着的双层玻璃保温杯上面已经留下一圈深深的茶叶痕迹，保温杯滚滚的热气被吹起来，长方块黑框眼镜顿时蒙满了雾。
张立胜皱皱眉，摘下来眼镜，一手抬起衣服一角，捏着擦起眼镜。
“齐望，这次成绩还不错啊，继续保持，你们现在这个年纪啊就是心别燥，踏踏实实学。这次分班你还在咱们班，都是缘分。”
齐望坐在他电脑前，认真划着画面。
“趁着大课间把上次那小测成绩登到那电脑上去，放到我那个U盘上就行，我这眼看电脑这小字儿是真不行咯！”张立胜起身，拎着杯子走到窗户前，几个并排的课桌上堆满了新复印好的试卷，挺出来的肚子蹭到桌子，“哗啦啦”掉下一片。
“张主任，我们班语文报纸差十套。”
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齐望手里鼠标猛地一颤，电脑上页面一齐关闭。
齐望瞥了眼办公室门口，轻轻呼出气，重又打开成绩表单，登记起来。
林郑月赶忙蹲下去帮忙捡着试卷，教导主任这肚子跟校门爷爷如出一辙，真怀疑学校传言说爷爷和老张是一家不假。
“七班的？”
“嗯。”林郑月回答。
张立胜眯着黄豆大的眼睛，侧着身子翻着报纸，“怎么回回你们班少啊，就这几天你来多少次了，我都快认识你了。”
林郑月陪笑两声，没讲话，抬眼看了看，张立胜嘴撇着一边向上扬，活像是植物大战僵尸里倔强的坚果墙。
心想，何意给人取外号的天赋真是异禀，小土豆的外号名不虚传。
要不是为了先看到分班表他才不替课代表来取报纸呢。
她心下不屑，在办公室四处打量起来，瞥见另一边电脑后面一脸专注的齐望，他正收拾着桌上东西准备离开。
她踮起脚忙使眼色，口型夸张的比划“等我一会儿！”
齐望收紧手里的书，慢步走出办公室。“老师，我先回教室了。”
刚出办公室门，身后林郑月猛地冲出来，怀里抱着一沓报纸凑到他身边，压下喘气，故弄玄虚说，“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告诉你。”
气息一时平静不下来，她强装镇定，身体小幅度上下起伏。
齐望慢慢往前走，低头看着堪堪到他肩膀的人，“什么？”
“其实我是神仙，我什么都知道。”她一脸认真。
齐望轻哼一声，“你什么仙？赤脚大仙？”
她大叫，“刁民！怎么跟神仙这么讲话！”
正是下午的大课间，走廊里人满为患，栏杆上一群群倚着聊天，三三两两在楼道里奔跑嬉闹。
齐望伸手一把揽过她肩膀，拉向他怀中，林郑月还架着气势反应不及，一脸惊恐被拉过去。
“没事吧同学？”
一高个儿男生怀里抱着篮球，宽大的短袖上贴着一个Hellokitty的图案。脸上布满一层薄薄的汗水，偶有几滴挂在脸颊。
上节课老师拖堂，大课间时间占了不少，班级还在四楼，一说下课他抱起篮球就往楼下冲，才冲到二楼没注意到拐角有人，闷头撞上去。
林郑月在身边人结实地拥抱里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拢拢滑到眼前的碎发，跟面前人摆摆手，大方道，“没事没事。”
那人一脸歉意，抱着篮球慌张的不行，想抬脚离开又觉得不太好，而且后面站着的男生脸色属实难看，他小心抬眼，瞄了眼那个男生，松了口气，好像不是在看他，倒像是在低头发呆，差点以为撞了人女朋友用眼神杀他呢。
“我真的没事同学，你走吧！”林郑月一点也没被撞到，要说惊吓的代价是躺在齐望怀里，她甘愿再来一次。
齐望这人对她的三年级那年的表白熟视无睹，像是她从来没讲过似的，她这人做事向来认真，虽然那时她只有九岁，但这等人生大事她可没有儿戏。
不过两人如今关系比兄妹还兄妹，弄得她常常怀疑那天表白是不是在做梦。
明明小时候还敢抱着她摘小区后面种的石榴呢，现在连她凑近一点他都要后退一步，她有这么吓人吗？
人真是越长大越胆小。
“阿亦！下来啊，你属蜗牛的啊！”楼下叫起来。
那个男生张嘴答应着，又道歉两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人刚到楼梯拐弯，猛地加速一步三个台阶地下楼往操场上跑。
齐望松开她，两人站好并肩走路。
“我真的是神仙哦！”林郑月重复，边整整手里拿的报纸，边抬手把右手大拇指在四根手指上点来点去，她凑到齐望前面，笑意将两颗圆圆的眼睛挤得弯起来，“我掐指一算，分班后你还会在二班。”
齐望把眼神从她脸上挪开看向走廊，“看路。”
林郑月闭上眼，拇指在无名指中指上点来点去，抿嘴憋笑，“啊我算算啊，明天呢我就可以坐到二班左边靠窗的位置了。”
林郑月睁起一边眼睛，偷看他反应。
齐望淡淡看回她，抬唇刚要讲话。
“月月走走走！跟我去操场，你猜我看到什么，你快猜快猜！何嘉问！何嘉问在那画画呢！”何意冲过来，一把拉住她胳膊。
林郑月被拉的身体向后仰，她心想，我还没猜呢，你这人真伤神仙的心。
她跟齐望示意，下巴指指何意。
我先走啦。
齐望点头，接过她手里的那一小打报纸，何意拉起林郑月就跑下楼。
两人身影急慌慌地在他视线消失。
下午的阳光热烈但已不刺眼，广播里重复放着十几年前的老歌，旋律久久不散，楼下人群片片，两个奔跑的身影又闯入他的视线，暖暖发丝被映成金黄色，扬在脑后，像是风的形状。
我知道。
他在心里暗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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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你慢点儿啊，我跟不上你了。”林郑月被扯在身后，她好久没锻炼体力下降严重，大课间这美好时间更是不想动，说累就累的不行，她停住，说什么也不再抬脚。
何意一脸恨铁不成钢，抬头左右张望，“我刚在门口看到他在这呢，这会儿哪去了。”
林郑月一脸震惊，用手捶着腿，“班门口?！你是千里眼吗！”
何意还在那左右看着，她叹口气，撑着腰坐到旁边花坛旁，“姐姐你腿那么长我跟不上的呀。”
“一一，我问你个问题呗？”
何意望不到，不甘心地伸着脖子还望着，“问啊。”
“要是哪天江况告诉你他喜欢你好久”
“打住！你这什么问题，问你跟齐望你俩的事扯江况干什么。”何意打断她，林郑月这人想说什么她一清二楚。
“齐望跟你表白啦？”何意猛地反应过来。
“没有。”林郑月叹口气，转而一脸得意，“你知道吗，我到教导主任办公室看到分班名单了，我要去二班了！”
不知为何，她眼前突然重现初二那年冬天，想想还是有些心悸，那天齐望抱着她，小声重复着那张病历单上的从未听说过的病名，两人的眼泪都在眼眶团团转，不忍落下又难以控制。
还好，还好上天没堵严所有窗口，只要认真吃药，日子还长。
何意看她那一脸开心又忍不住带点羞涩的脸，“瞧你这点出息！还有，以后别开我和江况这种玩笑啊。”
“怎么啦？”
何意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沉默几秒，坐回去开口，“反正别开就是了，挡他......挡我桃花怎么办？”
林郑月小心观察何意脸色，倒是没看到什么反常，她问，“那江况万一喜欢你呢？”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我们都一起长大，他跟我弟弟有什么区别。而且如果他有喜欢的人了我们怎么也应该保持点距离，别让别人误会。”
林郑月点点头，仔细观察何意脸色，很少见过的认真和平静。
“那要是何嘉问突然跟你表白，你答应吗？”林郑月又问。
“不知道，会吧？帅哥表白干嘛不答应，人生那么短，帅哥没几个啊。”何意起身拍拍身后衣服，又拍拍林郑月肩膀，“等何嘉问主动跟我表白，姐一定宴请八方，让你做主桌啊。”
“挺自恋啊你，少做白日梦吧。”江况抱着篮球，慢步走过来。
何意抬头看过去，江况刚从操场回来满头大汗，那件黑色背心松松垮垮露出小麦色的皮肤，校裤的尺寸不太合身，照着身高来就会肥大不少，“江况你这整天在教室里坐都坐不住，校服裤子怎么还磨得反光啊？”
“因为我爱学习，不早恋。”江况冷脸上楼，后面一队人群随他离开，刚走到楼梯口，他回头，“还不走？人早就走了，猪都知道人会走。”
何意拉起林郑月，一脸莫名其妙，“输了几个球啊今天，嘴这么臭！”不再理他，跑到教学楼另一头从另一个楼梯上楼。
她气势汹汹离开，也听不到这边讲话。
江况抬手用手背蹭蹭额上划下的汗珠，昨天下过雨温度还没升回去，今天的操场格外凉爽，地面也还湿漉漉的，篮球都粘上几片枯萎又被雨水泡透的落叶，他攥紧手心，掌心的沙粒陷下去，传来微微的痛意。
耳边传来絮絮叨叨的交谈声，他没来由地烦躁。
“江况你耍帅抢我球，真好意思...”
“你今天状态真行啊江况，球进的真他妈漂亮！下次我对象过来你可别来啊！我好不容易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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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里乱哄哄一团，好多人都挤在前面讲台上，江况也挤在里面，他个子高，压住身边一人一按把那人拉进去他挤出来，只见他弯低腰跟身边的宋云尔讲话，棒球服外套被他搭在手臂上，肥大的校服裤子在他身上倒不太违和。
江况长得并算不上多么好看，但五官搭配在一起让人看起来很舒服，加上他常常运动身材匀称，性格又热情爱闹，之前年级里也有几个来要联系方式的，不过他一门心思趴在篮球上没听说又要得到的。
他身边站着的宋云尔，穿着和他相反，规规矩矩地穿着学校的白色校服外套，拉链拉到胸前，平整干净地像是展览衣服的模特。及耳的短发仍乖顺地挽在耳后，她低着头侧耳听着江况的话，时不时点着头。
何意抓住身边一个同学，“都看什么呢？”
“分班名单出来了，班主任说明天上午就换班。”
她点头，“怪不得，快让我瞅瞅何嘉问在哪班。”
江况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别看了，你还在七班，盛延在三班。”
“那你呢？”何意问。
“我在五班。”江况静静地看着她，何意心头一紧，莫名发怵，倒是他没再讲话回到座位。
何意“啧”一声，反应回来，看向已经在座位上忙活的月月，“那只有我独守“空房”了，月月你要常回来看我啊。”
林郑月正乐呵呵收拾东西准备明天换班的时候能节省点时间，乐意涌上心头，她哼起小曲儿。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是摔个筷子打个碗~”
“月月你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