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怎么今天回来啦?刚到家的吗?我就说我们心有灵犀吧,我刚到楼下你就出现了,我还准备回家跟你视频呢!”林郑月背着手跑到他跟前。
齐望躲开她视线,拨拨手上把手的按铃。
林郑月这才注意到,齐望后面还立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
这辆自行车可真是有年头没再见到过了,还是上小学时齐望小叔送给他的。
齐望早早就学会了骑自行车,常常骑得飞快,风将他的白色T恤灌满,她坐在他的后座在上面戳来戳去,两人一前一后在整座小城各个街道串来串去。
怀城有不少歪歪扭扭的小胡同,又窄又密,齐望只好早早打起车铃,生怕出个意外,不过有时还是在路口拐弯处突然冒出一人,齐望就得猛一刹车,林郑月控制不及,整个人往前扑过去,风灌起的大包猛地罩住她,一瞬间衣服上的洗衣粉味道就将她包围,脑袋磕得生疼。
之前为了一直拥有齐望后座的权利,林郑月一直拦着爸爸给她买自行车,一会说还小不能骑车一会说这骑单车怎么也不安全,久而久之林父也就不再提买车的事,于是林郑月也就一直不会骑,赖在后座上让齐望带她上学。
直到某一天,齐望手把手教亲戚家来的小妹妹骑车时,她突然醍醐灌顶一拍脑袋闹着要齐望教她骑车。
其实林郑月这人惜命的很,虽然有齐望一直在她后面控制着车子,但她实在是没什么平衡能力,身体的重心像都跑到了左边,车子蹬不了两下就往左边歪,也就是齐望耐心好足足教了半个月,她才堪堪能骑上车磨蹭一段距离,但实在是歪车走偏的意外出得太多了,后来齐望在后面比她还小心,骑了好远了还一直弓着后背两手虚握着后座生怕出点意外。
林郑月连续蹬了两圈就忍不住开始骄傲,但她转念一想,这后座的权利她也不想放手呀,这可怎么办。
只是她的水平属实还容不下三心二意,整个身体的重量又往左边偏过去,她心一慌赶忙用力控制,可越控制,力量越往左边走,整个身子的力量都要挂在左边车子,眼看就要栽倒,齐望眼疾手快,扎着马步用手一拽用力往右边拉车。
林郑月慌张地“啊呀呀”叫起来,车子眼见就要栽进小区楼下的花圃。
她双手用力一推,整个人脱身出去,跳向右边,站定几秒后还惊魂未定般来回拍着心口,提着心还不敢吐大气。
齐望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全身心投入在拯救歪掉的车子,没想到马上就要拉回来的车子被林郑月向栽倒的方向猛地一推,他心脏登时恨不得吓出来。
他抵着力猛拉,额间青筋都爆出来,自行车头左右晃荡两下,最后稳在他手里。
齐望平下心看她,林郑月也赶忙跑过来帮忙拉住车子,他听着旁边人絮絮叨叨地讲,“哈哈哈哈我真是惜命呀,车子不要了我也不能摔!你不知道刚才我还以为我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我都感觉脑袋都掉到左边去了,还是我会随机应变厉害吧”
齐望扭过头看她,脸上没太多表情,他用手背擦下额上渗出来的汗珠,就在她以为齐望要开口狠狠教训她几句的时候,他突然轻轻拍拍她肩膀,最后手落在她肩膀上。
“没事了,走吧。”
那时齐望很少这样看着她,淡淡地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心也平静,像是世界实现了真正和平,再无变故,甚至是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所有人都会永远像现在这样一直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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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他现在这个眼神。
淡淡地看着她,好久也不说话,像是一台静音的录像机。
林郑月探头过去,在他眼前摆摆手,“怎么啦?怎么把这辆车抬出来啦?”
齐望像是回过神似的,又回到平常的状态,拍拍车座,说,“上来,我带你。”
“不行吧,我这么重。”林郑月摸摸小时候熟悉的车座,那时从外面转回来她还赖在车座上不肯下来,齐望就只好骑着单车满小区的转,来来回回的。
小区里的路也不都是笔直平坦的,她就借着齐望刹车,猛地扑向齐望后背,清爽的皂角香气撞个满怀,然后她揉揉脸坐好,假装抱怨,“你骑慢点呀!”
想起那时她忍不住弯弯嘴角,忽而眼睛一亮,抬头看他,“要不我来带你吧?我现在车技可好了!”
齐望把住车把,不理她,抬腿跨上车座,蹬上半圈拐正方向,“上来,骑车没事的,是我妈太小心了,我能骑车。”
“我说真的,我真能载动你,上次我和何意他们骑车,我还带江况了呢,他那么重。”林郑月跑过去,也拉住车把,一脸认真。
齐望不再说话,偏一点头,直直的望着她。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抓她脖颈,“林郑月,快点。”
她缩缩脖子,压住他有些凉的手,最后欢欢喜喜跨上车后座,想着这段时间齐望状态不错,自行车其实也不算剧烈运动,再者,有她在嘛,能出什么事?
秋天的怀城,街上的树一齐落叶,道路上的叶子打扫不及,在马路两边积起厚厚一层,经过了午后烈日的烘烤,这会儿车子碾过去,咯吱酥脆的声音接连响起。
出了小区,路上人多起来,下班的人群一团团穿过,接送孩子的电动车慢悠悠穿梭,街边有几个上完兴趣班的小孩背着书包回家,三三两两追赶嬉闹。烤红薯的奶奶支好炉子,缭绕的白雾一簇簇地拥挤着上升,扩散开来。
林郑月在后座逐渐自在起来,刚才她提着重心,生怕太重齐望带不动她,不过瞧他骑得稳稳当当,还和小时候一样,暖烘烘的秋风把他的外套吹得鼓起来,林郑月顺势搂住他腰,把鼓包按下去,在身后要求,“骑慢点呀!”
走了一条街拐弯,她彻底放松下来,要求道:
“来小哥,唱个歌儿!”
“不唱。”
“为什么啊?”
“灌风。”
也是,那她自己唱。
“那我给你唱!”林郑月躲在齐望背后,风在身旁呼啸吹过,好像不影响她半分。
“嘲笑谁恃美扬威。”
“没了心如何相配。”
“盘铃声清脆帷幕间灯火幽微。”
“我和你最天生一对。”
是《牵丝戏》,原曲是戏腔,林郑月姥爷家对面就是个戏院,小时候每姥爷抱她去那里,她都很高兴,音律辗转,勾人心弦。
后来虽然在没去过那里,但对于这类戏腔的歌她都不由自主的喜欢起来。
林郑月喜欢唱歌,而且算得上悦耳,但这会儿搂着齐望,风又大,她想让他听到,就只能扯着嗓子唱,传到齐望耳朵里,扭转不知几个调了。
齐望忍不住回头看她,弯弯嘴角,“怎么不侧着坐了?”
林郑月缩缩脑袋,小时候她深受八点黄金档电视剧的熏陶,女主角只要坐在男主角的后座,就要斜坐在后面搭着脚搂着男主角的腰,微风一吹过来,连发丝都在说着“好配呀好配呀”!
于是每次坐齐望后座,她都侧着身坐,但她又坐不稳,在后面还总想凑到前面去跟齐望说东讲西,后来有一次她一个没坐稳,整个人从后座摔下去,流了一脸的鼻血。
现在她大岔着腿,直着腰老实跨坐在后面,她一本正经地安慰自己: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浪漫什么的都是浮云......
齐望忽然附身加速,她反应不及,身子也歪过去。
“我们去哪儿啊?”
林郑月搂紧他腰,问道。
“才想起来问,把你拐走了都不知道。”
林郑月搂紧齐望清瘦的腰,头靠过去,“你想拐我回家啊?行呀行呀,那我趁你上厕所的时候偷跑回家吃饭。”
一层楼梯的距离算什么拐呀?
“哎”车子猛地停下,林郑月整张脸扑过去,埋进齐望鼓起的衣包。
她揉揉鼻子,“这就到啦?”
车子还没走多远,才只过了两个红绿灯,这会儿停在一个桥下面,她看看四周,才发现来到了他们上小学路上必经过的桥,不过后来初中高中都在和小学不同的方向,这边也没什么娱乐的地方,他们还真是好久没来过了。
她欢快跑过去,趴到桥的护栏上,指着桥下“齐望齐望你快看那,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下去在那儿画过画儿呢,没想到现在围上围栏了啊,真想下去看看。”
桥下的水不算很多,天气实在太热,水蒸发得快,河岸裸露出来大半,接近水面的河岸颜色明显深很多,落叶在上边堆在一团,大都已经腐烂。
半空中成群的鸟儿飞过,飞向南方,在湖面留下倒影,慢慢变成越来越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忽而一阵微风吹来,将河面吹得皱起一片一片,将闷热的天气吹散几分。
林郑月正努力抬脚翻过栅栏,意识到齐望看过来,对上视线,她收回腿,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记得下面还有我小时候写的字,我想下去看看。”
好像她写的还是用一颗爱心圈起来的他俩的名字。
不知道还在不在,多次涨水是不是都冲走了...
微风带起她散下来的几缕发,发尾蹭过她鼻尖,痒得她眯眯眼睛,抬手去蹭,一抬眼,齐望还在看着她,她有些奇怪,隐约觉得他刚坐这么久的车回到家还是不太愉快的,这个她真诚地表示理解,之前国庆她们一家出去旅游,在高速上堵了整整七个小时,她从一开始在车上蹦个不停,到后来憋尿憋得想晕倒,自那以后,她就明白一件事:坐车不喝水,喝水不坐车。
欸?说到喝水,这附近她记着有个公共厕所来着。
她还没开口问,齐望的声音响起来。
“林郑月,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啊?
她大脑一瞬间清空,像是清晨刚从睡梦中睁开眼,无法思考,脑子里只有一张空白的草稿纸。
要知道林郑月脑子里还在努力想着记忆里的厕所在哪,听到这她整个人直直地愣住。
所有思绪像四面八方突然飞过来的毛线,乱七八糟缠绕在一起,七彩又空白。
她回视齐望目光,像深夜流淌的河一般的目光。
欢喜像深海里鱼吐得泡泡一点点慢慢浮起来,渐渐充斥她整个心脏、胸腔、大脑、全身,笑意在她脸颊绽放开来,眼睛亮亮的,是炙热的光。
她激动地牵起齐望的手,紧紧握起来,炙热的体温过渡给冰凉的手指,她用力点点头,带着手臂也晃起来。
齐望反握住她的手,蛊惑般的也忍不住弯起嘴角,两手温度逐渐趋近,他反射性地捏捏她温软的小指,感受着她的存在。
“铃铃铃~”
清脆的自行车铃响起,一个穿着明黄色上衣的少年骑车而来,半站起身将车子蹬得飞快,衣角扬起来,背上斜挎着一包羽毛球拍,车筐里还有一颗褐色的篮球。
车子从齐望身旁越过,带起一阵风,车轮压过枯叶的酥脆声在安静的桥边异常突兀,震得浑身浮起细细碎碎的痛。
齐望低头看手心里的小手,柔暖细腻,他怎么能怎么敢这么做。
忽而猛一股热涌上眼眶,他抬眼,对上林郑月炙热的目光,夹杂着欣喜的眼睛亮闪闪的,光芒直直刺入他心脏,心一沉,自责的情绪入侵他全部思绪。
半晌,他松开手,瘦弱的手臂在身旁晃荡两下。
他开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用力压着漫出来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
“可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