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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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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正是春回大地的好日子。这些时日老天爷格外开眼,风息日和,阳光打在黄琉璃瓦上,点点碎金,衬着新年前才洗过的朱红宫墙,显得格外明丽。

日头暖,人也就被晒得发懒起来,两个守宝善门的小太监正笼着袖子倚门晒太阳,忽听远远脚步声响,探出头去,就见才出了门不久的北王陪着个一个十六七岁的绿衣少女一头说话一头顺着甬道走过来,忙挺直了腰杆,低眉顺目地肃立在门两边,见少女在门口立住脚,又一左一右地俯身叩头。

少女并不理会,只仰头打量宝善门的牌匾。北王见她虽然极力摆出声色不动的模样,身形里却透出股踌躇的味道来,不由得暗自失笑,朝崔成秀使了个眼色,笑嘻嘻地往里让:“小爷走了这么久 ,要不就在古今通集库这边歇一歇脚?”

皇帝看了她一眼:“正月十八录取的书吏,都在这里了?”

“是。”皇帝眼神里透出审视的意味,北王沉住气绷住嘴角,一派问心无愧的大方,“一共录取三十六名,郑司主令她们将库里的书列出书单来,再上呈御览,如今尚在整理,小爷可要进去看看?”

皇帝抿了抿唇,负着手进了门。崔成秀忙不迭地在前头开路,又示意小太监早早进去通报,等皇帝绕过回廊,阁前青石广场上三十六名新近宫的女书吏已经四人一排整整齐齐跪好候驾了。

掌阁的女官陈青娘在鸾仪司里呆了十余年,对一干规矩驾轻就熟,早在阁前布好了几案,请几位贵人歇脚。皇帝目光掠过人群,在跪在最前的顾沅身上只一停,便目不斜视地上了月台,在黄袱坐毡上坐下,端起案上的茶盏浅浅进了一口,朝北王看了一眼,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你的差使,怎么考校,你来定吧。”

北王素来是个撒手大掌柜,自将顾沅录取之后便觉得算是了结了这一桩差使,正没心没肺地看着皇帝紧绷着的脸偷笑,不防被皇帝问到头上,险些慌了手脚,好在她脸皮厚心思灵便,故作沉吟了一会儿,转过脸煞有介事地问陈青娘:“我往日里总听你说这里头如何如何,如今圣驾在此,还不仔细呈奏?”

北王将这些人交到陈青娘手上后便再不见人影,陈青娘被问得一怔,见北王朝她连使眼色才回过神来,向着皇帝道:“禀小爷,臣这里分了天地玄黄四班,每班九人,设一名执掌,各自清点阁内典籍,如今清点出来的已有三成,约有三万余本,到三月里,便可将书单上呈御览了。”

“三万本?”皇帝仰着脸想了想,“也不算少了。这里头有什么书该先抄出来颁布天下?”

“这——”陈青娘犯了难,心里略作推敲,依旧抱定了一个不功不过的念头开口,“小爷赎罪,书单虽然整理出来,但这些书臣还未全数看过,不敢妄言。”

皇帝并不以为意:“青娘是揽总全局的人,一干细节也不必太顾及。”她目光落在廊下的一干青衣女吏身上,“你们呢?终日整理典籍,可有所得?”

这便是金殿问策的口气了。女吏们各自交换眼色,都有些按捺不住兴奋,陈青娘深知里面有几个胆大不怕事的,抢在头里宣道:“按位次一个个来,不可失仪。”

第一排是天地玄黄四位执掌,天字班执掌杜舜性情稳重,略一思索便起身道:“小臣以为,我朝以仁孝治天下,首选先贤的《孝经注》。”

皇帝微微点头:“天之经,地之义,民之行,算得上是大题目。”

人人都说皇帝性情稳重,言不轻出,这么一句赞语让杜舜颤抖得几乎失仪,压住狂喜,稳稳当当地叩头归队。

有她开了头,地字班、玄字班两位执掌便也亦步亦趋,各自举了两本经书注解出来,也都得了皇帝称赞。眼看顾沅起身到了御案前,陈青娘更是松了一口气——顾沅虽然年纪比前三个都小些,但性情稳重不亚于三人,而且相貌举止见识都是出类拔萃,算得上是万无一失的人选了,总不会有什么疏漏——她才想到这里,皇帝却突然变了口气:“顾沅?”她似笑非笑地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遍, “瑞娘向朕提过,昔年在梧州的同窗顾神童,可就是你?听说你已报了恩科?”

皇帝的声音冷淡异常,竟似对顾沅十分不待见,陈青娘讶然之下见顾沅竟抬起头来笔直看向皇帝,更是大惊失色,慌忙下阶请罪:“小臣不识礼数,求小爷恕罪!”说着便示意顾沅叩头请罪,见顾沅对自己并不理会,更是大急,恨不得多出一只看不见的手来按住顾沅行礼。

眼前的皇帝神色冷淡,没有一分久别重逢的喜悦,顾沅心里冰冷一片,咬了咬唇,伏身叩头:“臣昔年在梧州,确实曾与李瑞年同窗,也确实报了今年恩科。只是神童之名,只是乡里妄言,实不敢当。”

皇帝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手心里已经沁出了汗。她以为自己已经将顾沅放下,可以平心静气地放手,顺手推舟地送她一场光明正大的富贵——自己招书吏开恩科的旨意不就是为了这个么?可顾沅当真活生生地在自己眼前,她却再沉不住气,心里头无数念头沉沉浮浮:她想把她贬黜边疆永不相见,也想把她放在身边日日相对,想对她冰冷如霜雪形同陌路,也想把她搂在怀里肆意缠绵,想对她横眉立目大发雷霆,也想对着她痛哭一场——这许多的喜怒哀乐,都是因为顾沅,也只因为顾沅。

皇帝默然坐在案后微微颤抖,场内寂静无声,北王见皇帝脸色渐渐苍白起来,才觉出不好,皇帝已经俯□,迸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皇帝年前病过那一场后,因为郁结于心,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北王本以为两人见面,皇帝心结自解,没想到皇帝只见了顾沅便惹出病来,见崔成秀送上茶服侍皇帝漱口,忙自铜盘里取过热手巾,亲自替皇帝擦汗,一边擦一边道:“这小娘子不识礼数,臣自当好好管教。陛下万金之体,别跟她计较——”

“朕不过一时兴起,问问她的来历。她也没什么失礼之处。”皇帝倔强地将她推开,目光又落回顾沅身上,“瑞娘提过,你的见识不在她之下。朕如今就考考你——依你的见识,什么样的经书该先颁布天下?”

皇帝语气虽然还是冰冷,却没了那份暗藏的尖锐,陈青娘松了一口气,却听顾沅一字一字道:“臣以为,该先颁布天下的,并非经书。”

陈青娘眼前一黑,决定待皇帝离开便要再重新选一位黄字辈执掌,皇帝的声音里却多了几分兴趣:“不是经书?那该是什么书?”

“《律例疏议》。”

一丝讶然自皇帝脸上划过,皇帝突然微微笑了:“哪一朝的?”

“我大齐的。”

“昔年朕也在这里看过书,倒是不记得有这么一本书。”皇帝看向陈青娘,脸上的笑意更浓,声音里的讽刺意味也更深,“是我朝哪位贤臣写出来的?”

陈青娘无言以对,连连请罪。顾沅却依旧镇定自若:“陛下恕罪,此书此时还不曾有人写。”

“还没写出来的书?”皇帝突然大笑,“阁中经典无数束之高阁,你却要朕将一部还未写出来的书颁布天下?狂悖!若不是看在瑞娘面上,朕便要将你逐出宫去,不过既然你口口声声《律例疏议》,便自己写一部出来吧!”她看了欲言又止的陈青娘一眼,微微冷笑,“只是朕看你年少不经事,想必也写不出什么来——先写个谢罪的条陈,再去郑鸾那里学大内宫律,倘若你能写出一部《宫律疏议》来,朕便免了你的妄言之罪!今天就到这里罢!”

她撑着一脸怒色,拂袖而起,直到过了穿花门,才敢回头望去,女吏们依旧跪在广场上听着陈青娘的教训,顾沅依旧跪在原来的位置上,身影和自己刚刚看见的时候一模一样,让她心里更是混乱一片不知所措——最心疼的是她,最可恨的是她,可抛开这些儿女私情,这三十六名书吏里,看破了她的心思的臣子也是她。

皇帝这一日自古今通集库出来后,脸色便一直没放晴,崔成秀伺候得越发小心,眼见到了进膳时候,皇帝依旧手不停笔地批折子,捡了个换茶的机会小心翼翼地试探:“小爷该进膳了,今儿不如就撤了锅子,上几道家常小菜?”

皇帝撂下笔,蹙起眉出神,心思却仿佛并不在这殿里似的微微叹气:“瘦了。”

崔成秀摸不着头脑,沉下心思仔细想了想又是一惊,小心翼翼地再次试探:“奴婢瞧着,也仿佛清减了。”

“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皇帝依旧是不指名道姓,声音里的忧心却再也掩不住,“家里出了事?”

崔成秀心下笃定,仔细掂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卖顾沅一个人情:“小爷恕罪,那伤——只怕是当初服侍小爷时伤的。”他将那一日太医们的医嘱说了一遍,见皇帝脸色又苍白起来,吓得忙递上茶去,一面服侍一面低声道,“后来就出了宫,外头的事小人不知道,只怕,只怕没什么好药。”

皇帝怔住了。她病得迷迷糊糊,并不记得什么,太后又下了禁口令,更无人敢主动向她提起顾沅。她只觉一股又酸又热的情绪涌上胸口,咬着牙斥责崔成秀:“这样的事,你为何不早告诉朕?”

崔成秀吓得一个激灵,拼命叩头:“老娘娘叮嘱过,要是让小爷再为顾小娘子的事伤神,就要了奴婢们的脑袋,奴婢们实在,实在不敢开口啊!”

“不敢开口?”皇帝站起身来,微微冷笑,“那之前你们与朕提起的,她即将与吕传成亲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崔成秀一脸为难,见皇帝脸上杀气越来越盛,才又打着寒战叩下头去,“回小爷,这是恭王府里头的人传过来的话,奴婢们实在没处查验——”

“不必查验了,也不必再提。”皇帝平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煞气,“真伪朕自有法子知道。”她说着长身而起,“预备出宫,朕自己去问她。”

崔成秀吓了一跳,连忙拦阻:“如今已经是掌灯时候,宫门眼看就要下钥——”

“不妨事。”皇帝依旧不依不饶,“朕只出去一两个时辰,让郑鸾和林远两个想办法。”

“小爷!”怂恿皇帝夜里出宫,只要被人知道,自己就是千刀万剐的罪过,眼见皇帝已经到了殿门口,崔成秀横下心来,扑过去死死抱住皇帝的腿,“小爷万金之体,要是有什么磕碰,奴婢们万死不能赎罪,求小爷赐一道旨意,奴婢们就是想什么样的法子,也把顾小娘子带进宫里来。”

皇帝停住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不能辱她的名节,不能让外人知晓,也不能让老娘娘察觉,还要光明正大符合规矩,你办得到?”

“这——”崔成秀硬着头皮道,“奴婢就是粉身碎骨,也必定做到。”

“朕看你做不到。”皇帝微微一哂,“只是朕也不要你一个人去做。去,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郑鸾和林远,告诉她们,一个时辰内朕看不到阿阮,就让她们到宫外去寻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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