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情正浓(三)
她看着他的眼睛,不经意舔了一下嘴唇,“我饿了。”
他回头看了眼纹丝不动的队伍,解开她身上的安全带,“去服务区看看。”
“好。”
服务区不大,但应有尽有,她逛了一圈,点了一碗米粉,他点了和她一样的东西。
因为堵车,服务区里的位置都满了,他让老板打包,带回车上吃。
他们上了车,边吃边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四年前。
她说:“我没想到推开展厅的门,就会看到你。”
那个展厅,除了对外开放时会来很多人,其他时候无人问津。谢家人重视祭祖,重视宗族,却对祖上留下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那里常年都关着门。
“我也没想到有人会推开那扇门,即使那日有那么多人。”
“为什么?”
“时下,对历史感兴趣的人少之又少了,”他看着她,“而你是我意料之外的人。”
那时,他转身就看到要合上门的她。
她见他看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着胆子走了进来。
她同他说话,可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知道他看她的目光是眷恋的,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有失而复得的喜悦,有爱意难捱的冲动,有想将她拥入怀中的小心翼翼。
他听着小姑娘叽叽喳喳讲一段历史,听着她在耳边絮絮叨叨。
百年的空虚,终究在这一刻被她填满。
后来,她的小侄儿推开了门,为了与她多一些相处,他也加入到躲猫猫的游戏里。
在躲避的过程里,他故意走到了她躲避的地方。
她要将位置让给他,他才不会让她如意,拉了她的手一起蹲下,而他的小侄儿也来得及时,都不用他编借口,她自己也为他突然的举动找好了理由。
蹲在她旁边,他看到了那边长剑。她说那把长剑是那位将军弑父所用。她细细地将那段历史,说着说着,又提到了旁人。一位和那将军极相似的人。民国的富商,经融大鳄。三言两语将功绩抹去,只将弑父、灭亲族的罪名无限放大。
族史之上,记他杀人罪、屠亲罪,却未将故事的背后一一记清。这是他入轮回,求与她一世的代价。
他本就是在历史上受尽污蔑的人,纵是富商又如何,终是拿钱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世人骂他、辱他。
唯有她为他不平,还如百年前一样,要为他正名。
可他从不需要有人为他争名,他也不在乎名节,他只在乎小姑娘是否安好。
见到她的那刻就是执念消亡的那刻,可他还是沉默着不说话,只为了听她清脆的声音。
可是,她要走了,怎么办?
只能尽全力,让她再多留一会儿,那怕只是一会儿。
于是他开口问她的名字里的“青梧”是否是纳兰性德诗中的青梧。
前面的车子动了。
这一刻,她要死了的心,又活了起来。
他启动了车,车载广播说相撞两辆车已经处理好,游客们可以有序前往杏林镇。
到杏林镇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将近五点的样子。
他找到停车的位置,她下车吐槽道:“果然不能在高峰期出游。过来人诚不欺我。”
他们这一天,大半时间都耗在路上了。
他看着她,笑了笑,“趁着现在天没黑,赶紧逛逛吧。”
“嗯。”
大概几分钟后,她与谢槲洲到了杏林镇门口。
望着人潮涌动,汉服与汉服摩擦接踵,现代服装与现代服装摩擦接踵,现代服装与汉服摩擦接踵,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在穿梭时光。
“这里,跟原来不一样了。”
她是小镇爱好者,没去英国前,已经看遍了嶂溪大半小镇,杏林镇也是她看过的小镇之一。
从前的杏林镇虽然保留了嶂溪大量的老建筑,但因老建筑破旧,再加上这里土地贫瘠,无法耕种,所以这里人烟稀少,年轻人们更是不到过年,绝不回乡,一度让这个镇成为了留守镇、贫困镇。
后来国家扶贫政策出来,□□看中了杏林镇大批老宅子的价值,又恰逢复古风袭来,所以拨款将原本的建筑修缮,开展杏林文化节,不仅宣传了传统文化,也带动经济发展,一举两得。
因为杏林镇常年少人,原本的生态环境没被破坏,是以宣传片一经发布,便在网上掀起了热潮,让第一届杏林文化节圆满成功,此后,杏林文化节一届比一届火,不仅让杏林镇原本在外务工的人返回故乡,连带着嶂溪也涌入了许多外乡人,解决了劳动力的问题。
“哪里不一样了?”他想知道,自己眼中所见和她眼中所见有什么不同。
她答:“很多不一样。说是说不完的。”
她见过杏林镇最原始的风貌,但很乐意现在的改变。至少,流离的人可以回家家,小孩不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在家里,盼着家人归来。
他们进镇后,她想先处理工作任务,再带谢槲洲看看这里,告诉他哪不一样。
她正犹豫如何开口时,他先说:“你先处理工作任务,我跟着你。”
她会心一笑,说:“好。”
她工作的时候很专心,他也不说话,就这么安静的陪伴在她身边,仿佛回到了很以前。
那时候,忙碌的是他。他要处理嶂溪的大小事经济问题,还要在乱世里,为嶂溪、为她谋一条出路。他能留给她的时间很少,但她不生气,只是在他忙碌的时候,默默陪在他身边,不言不语。
天已经黑了,繁星装饰着天幕,月亮的光辉洒向人世,池塘里的花含苞待放,倒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颗小石头忽然落下,平静的水面被打破,泛起一圈圈涟漪,那含苞待放的花似乎活了起来,跟着波纹摇曳风姿。
她举起相机,定格下这一画面。
过了很久,她放下相机的那刻,他站在她身边问:“饿了吗?我查了一下,东来酒楼晚上有蟹黄汤包卖。要不要去吃?”
他站在光影的暗面,她有些看不清楚他,这一刻,她的脑海里陡然闪现出“安心”二字。
似乎,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让她“安心”。
这样的“安心”,让她在逐步沦陷,可她不想抽身,她想沉迷,即使最后没有结果。
她没有回他话,傻傻地看着他,他也不管她会如何回答,直接订下位置。
他把手机放进衣服包里,看着她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愿意去东来酒楼。”
她笑着,故意道::“我不说话,难道不是表示我不愿意吗?”
“不愿意也不行,我已经订好了位置,你不去也得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那就……只能勉为其难去了。”
“嗯。”他宠溺地看着她。
到了东来酒楼,他们坐下后上的第一道菜就是“蟹黄汤包”。
与苏杭那边有三十二道褶子的大蟹黄汤包不同,东来酒楼的汤包个小、褶子少,可以一口一个。
她馋这个好久了,稍微放凉了会儿,也不放醋,提着汤包的顶端,放进嘴里。
汤汁霎时爆开,香味侵蚀着神经,她闭着眼享受,好吃到灵魂出窍。
他不知她的表情代表什么,忐忑地问道:“好吃吗?”
“好吃!超级好吃!”她想也不想就答道。
他松了口气,将面前的两笼蟹黄汤包往她面前推了推,“好吃就多吃点。”
她用公筷夹了个汤包放在他的碗里,“你尝尝。”
“好。”他夹起汤包,咬了一口,鲜香俱全,蟹肉、蟹黄在唇齿间流动,的确美味。
“怎么样?”她看着他,不错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期待他的答案。
他点点头:“好吃。”
“加醋会更好吃,”她拿起装醋的小盘子,用勺子舀了一点点倒在汤包上,“你再尝尝。”
他接过,尝了一下,加醋之后比较解腻,但他更喜欢不加醋的。
之后,酒楼端上来的每一道菜都与“蟹”有关。
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不是很饿,看着她吃,偶尔夹一两筷子菜。
她的口味,一直都没变过,喜酸甜、爱吃蟹,无辣不欢。
吃完饭后,天已经彻底黑透了。开夜车容易犯困,犯困容易出事,所以回去是不可能回去了。
他们找了家民宿订了两间房。
她吃得有点多,肚子胀疼,睡不着觉,便换了衣服下去走走,正好看看杏林镇的夜景。
打开房门的那刻,她看到穿戴整齐的谢槲洲也从房间里出来。
“你……”
他锁上门说:“吃多了,睡不着。”
“正好,我也是。”
两人很有默契的一同下楼散步、消食。
晚上的杏林很美,五光十色的灯照的无名的河上,连带河面也闪着光。
即使夜已深,连月亮也有消失的兆头,但街上的人仍是不输白天,甚至更多。
古镇的夜晚,不知从何时起,不是静谧的,而是热闹的,仿佛重回了宋朝的夜市,小贩的叫卖声不绝,周遭围满了问价的人。
她与谢槲洲沿着古色古香的街道走,偶尔说话,偶尔看一看街边的商店。
商店居多卖汉服,极少数卖民族服饰。
杏林镇是有苗族人的,那些民族服饰店,就是苗族人开的。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家旗袍店,因为,那样长的一条街,只有一家旗袍店。
大红灯笼挂在檐下,暖黄灯光照着浓墨书写着店名的牌匾,给人一种重回汉唐的感觉。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定格在那家旗袍店。
“去看看?”他说。
“嗯。”她点头。
她推开雕花镂空的木门,“吱呀”一声,仿佛进入了一个老旧故事里。
旗袍店不大,只有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在店里,她正踩着缝纫机,手上的布一点点往下掉。
他们走进店里,那个女人并没有起身相迎,只埋着头说了句——随便看,有喜欢的可以上身试。
和别的店家相比,她显得那样不热情。
她看了一圈陈列出来的旗袍,没有看上的,不是颜色太老了,就是图案不好看,或是设计不够出彩。直到,她走到女人身边,看见她手上正在做的旗袍。
姜黄色料子,上面秀了不知名的花,全开襟设计,令她一眼沦陷。
“你手上这件旗袍卖吗?”她怕是别的客人定制的。
女人道:“卖。”
“什么时候能试?”
“我把盘扣处理好,就可以试了。”
“好。”
她坐在等待区的沙发上静静地等待,面前的黑木小桌上燃着果香,白色的烟直直地往上,在空中拐了个弯就霎时不见。
这香到是好闻。
谢槲洲瞧了一眼女人手中的旗袍——姜黄色。
他第一次见她,她就穿的这个颜色的衣服,明亮的色彩,一下子撞进了他的眼里。
大概过了十分钟,女人起身,将手中的旗袍展开,抖了抖,递给叶青梧。
“里面是试衣间。”女人说。
叶青梧从她手中接过,走进试衣间。
她穿得有些费力,因为是全开襟旗袍,每一个盘扣都需要扣上,幸好晚上凉,要换做白天,身上已然冒汗,黏糊糊的让人没了试下去的欲望。
扣完最后一颗扣子,她抚平旗袍上的褶皱,随后掀开料子,走了出来。
那一刻,他正好抬头,入眼就是她。
一眼万年,眼前人与旧时人重合在一起,一举一动仿佛带着滤镜,让他想起了她,想起初见时的戏声,她上楼时鞋子踩着木板的击打声,耳旁人同他说话之声……
这种幻境没持续多久,便让他回到了现实。
他仔细地打量她——
亭亭长玉颈,款款小蛮腰,乍现玲珑态,凭添妩媚娇。
脑海里,蓦然就想起这四句话。
她一直都是适合穿旗袍的姑娘,能穿出不同于旁人的身韵美。
她看向他,不太自信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到,他不想眨眼,怕错过她的美。
女人也说:“我见过那样多的客人试旗袍,你是最好看的,也是最合适的。”
这并非她为了卖旗袍有意的夸奖,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她穿旗袍,除了有身韵美,还有有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韵味。
她走到镜子前,看了看,好像,真的挺好看。
她心动了。
“就这件,等下装上。”她想换回先前的衣服。
他阻拦道:“穿着走,好看。”
“可是……头发?”
她的头发直直地披在身后,用不恰当的词形容,女鬼一个,与这旗袍极不相衬。
谢槲洲走了过来:“挽上就好。”
他拿了梳子,将她的头发梳顺,然后一点点的挽成一团。
店里有头饰,他选了合适的戴在她的发上。
她望镜的那刻,他站在她身后,他们在镜中对望,入境的还有那被风吹起的翠绿长帘。
她的脸颊霎时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