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撞南墙(三)
他携了重礼前来拜访的,搬东西的人连续搬了好久,才将他带来的东西搬完。
东西多的院子放不下,还有些放在了大堂,其中就有她说过的元青花。
难怪他要问她父母喜欢什么,原是有登门拜访这出。
她端着碗傻傻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目光交汇在一起的那刻,她笑了一下,而他眼中全是她。
他的小姑娘受欺负了,他自然要来替她找回场子,他到要看看这个贺敬桑是个什么妖魔鬼怪,竟叫她生了委屈。
除了叶青梧,他们都已经放下筷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满院的东西。
琳琅满目的东西里不乏珍贵的古物,就连见多识广的贺老爷子也睁大眼睛,只在心里默默感叹,百年世家,果真不是虚传。
他从助理手中接过一封礼贴,双手奉给叶沉喑:“晚辈无贴登门,多有打搅,失了礼数。这些薄礼,聊表歉意,还请笑纳。”他自称晚辈,就是将自己放在了和叶青梧一样的辈分上去了。
听了这话,贺老爷子目光如炬,在他与叶青梧之间扫过,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只怕,不久的将来,叶家又有一个姑娘要嫁去谢家了。
从谢槲洲进门的那刻开始,贺敬桑的注意力就一直在他的身上,待他的声音落下,他便道:“我和青梧叫您一声叔叔,您怎在叔叔阿姨这里自称晚辈,莫不是……”
他话未完,被贺老爷子打断,“敬桑,你过来,看看这鱼肉上是否有刺。人老了,视力不如从前了。”
谢槲洲登门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输了,贺老爷子不想他越陷越深,这才叫住他。
他冷冷地看了贺敬桑一眼,对着叶沉喑和岑意浓道:“这里是叶家,在这里,我自是晚辈。”
他此话的意思,便是说,谢家的规矩同叶家没有关系。
叶沉喑心跳快了一拍,扫了一眼一旁的叶青梧,她到自在,还吃着菜,丝毫不管堂里的风起云涌。
这姑娘,这心态,可真好。
他转头看恭敬站着的谢槲洲,看来四年前,那场寿宴,着迷的不止青梧,还有他。
岑意浓张口欲言,叶青梧怕她说难听的话,先一步开口道:“饭菜凉了,先吃饭。”
她看着母亲,眼神冷漠,岑意浓愣了一下,她看她的眼神不是在看母亲,而是在看仇人。
她用看仇人般的眼神看自己。她难以接受,一下子失了气焰。
气氛忽然变化,叶沉喑感到不适,忙打圆场道:“对对对,先吃饭,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叶青梧让阿姨多加了一份碗筷,放在她的旁边,招呼他入座。
饭桌上,她不似之前沉默寡言,变得十分活跃,与谢槲洲说个不停,也不管旁人会不会对此有看法,只顾自己开心。
贺敬桑三番五次想要插话,却被谢槲洲一个眼神吓住,不敢开口。
他一向随和,很少用眼神震慑别人,可对着贺敬桑,他实在维持不了表面平和。
饭后,叶沉喑和贺老爷子下棋,谢槲洲和贺敬桑都在旁边看,叶沉喑瞧了瞧一旁百无聊赖的叶青梧,他道:“你们年轻人在这看下棋多没意思,楼上新建了个电影室,去看电影吧。”
贺敬桑为了挣表现说不用,就在这儿看下棋,正好磨磨性子,但谢槲洲却道:“叔叔所言极是。”
叶青梧也道:“父亲说得很对。”
她也谢槲洲相视一笑。
她带他去电影室,留下贺敬桑在原地懊恼不已。
他原以为,谢槲洲会和他一样留下来,没想到他不按套路出牌。
二楼电影室专门为她而修建,可她没来过几次。
他打开灯,她在手机上挑选片子,时不时问他一句,看什么。
他总是回答:“你想看什么,我们就看什么。”
他不喜欢看电影,他只享受与她独处的时间。
她最终选了由杜拉斯小说改变的同名电影——《情人》。
“梁朝伟真的很帅。”她叹道。
他心中吃味,忽然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她有些惊讶,很难想象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惊讶的同时,她也十分真诚的回答他的问题:“你好看。”不然,怎教她见他的第一眼就失了魂。
这个回答让他很满意。
随着电影的播放,他缓缓念出那一段著名的话:“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地来告诉你,和你那是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倍受摧残的容颜!”
她转头笑道:“我记得,这段话还被我摘抄在本子上了的。”
电影室安静了,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电影里的声音。
略微漆黑而封闭的空间,空气变得干燥,人也变得脱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她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红透了的脸颊,被禁锢在内心深处的感情要喷涌而出,她想要打破,她想告诉他,她心中最为真挚的情谊。
“谢……”那些话已经在她脑海里组织好了,却被他打断。
他说:“青梧,我要回燕北一趟。”
回燕北!
她一下子慌了,忙问:“还……回来吗?”
“回来。”
“多久回来?”她语气很低,焦躁感在心中蔓延。
“多则一月,少则半月,”他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上次不告而别,这次想要亲口告诉你。”
他说的上次,是指四年前。
四年前,他不告而别,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好不容易将那根刺消除,他绝不能让它在生长,是以他要亲口告诉她,他要去燕北一段时间。
当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的那刻,她呆住了,痴痴地看着他,身体里有一股暖流在流淌,一下子就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
“等我回来。”他说。
“嗯。等你回来。”
她将他送出叶宅,看着他上车的背影,眼里流露出不舍。
他摇下车窗,同她告别,她说:“一路平安。”
车子在宽阔的柏油路上疾驰,尾气一缕缕飘散,霎时不见。
飞机上。
助理打趣道:“嶂溪是个好地方,让先生心心念念不肯走。只是不知,是嶂溪的风景美如画让先生舍不得走,还是嶂溪的人美如画让先生舍不得走。”
他笑了笑,嶂溪的风景再美,也不及叶青梧的一个回眸。
能留住他的,只有她。
近黄昏时,贺老爷子起身告辞。岑意浓拦住了他们,要他们吃了晚饭再走,贺老爷子推脱不过,又留测下来。
饭桌上岑意浓和贺敬桑时不时说两句话,贺老爷子与叶沉喑聊些生意上的事,叶青梧专心的吃着菜,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岑意浓好几次都将话题往叶青梧身上引,叶青梧不接茬,她有些尴尬。
贺敬桑叶试图同她讲话,她偶尔回两句,不冷不淡。
天黑了,这场饭也终于散场了。
叶沉喑喝醉了,岑意浓照顾他,让叶青梧送贺老爷子和贺敬桑出门。
她与贺敬桑并肩而行,贺老爷子走在前面。
冷风吹起了她的头发,乌黑的发丝在空中不断的交织。
树上的叶也被吹落,在空中打了个圈,落在了地上。
贺敬桑忽然问:“青梧,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她愣了一下,回答他:“有。”
他很平静,没露出什么惊讶,像是早在意料之中。
冷风还在不住的吹,她的鼻子被吹得有些红。她拉紧了衣服,吐了一口气,“我有一个一见倾心的人,我喜欢他,除了我自己,谁也不知道。”
“那个人是谢槲洲。”贺敬桑说得十分肯定。
当爷爷提到谢槲洲时,他注意到她夹菜的手顿了顿,木讷的眼神中也有了光彩。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夜青玉楼街上,谢槲洲都已经没了身影,她还不肯收回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条空旷、黑暗的街。
种种迹象表明,她喜欢的那个人,就是谢槲洲,他猜对了,却在心里否认。
可当谢槲洲来了之后,他瞒不了自己了。
她看谢槲洲的眼神有光,同看自己的眼神完全不一样。饭桌上,她也不似之前沉默,同谢槲洲有说不完的话,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对他,只有保持着距离的微笑,不冷不淡的回复。
喜欢与不喜欢这般如此明显,他骗不了自己。
他既然猜出是谁,她也大方的承认:“是他。我喜欢他。”
当她真的承认的这刻,他的心沉入了海底,嫉妒在疯狂生长,他们一起长大,她凭什么喜欢一个后来者。汹涌的爱意在这一瞬再也绷不住,他紧握她的双肩,眼中是炙热,“叶青梧……我……”
她被他突然起来的举动吓住,但仅仅一瞬又恢复了镇定,在他表明爱意之前,率先打断:“贺敬桑!我只当你是朋友,是兄长,其他情意一概没有。你若还看重我们之间十几年的友谊,有些话便不要说。”
他的心思,她一直知道,所以才会让他不要将母亲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很显然,他没将她的话当会事,他不懂她的婉拒,还执着地要同她表明心意,挑战她的底线。
“叶青梧……”他叫她的名字,咬牙切齿,一双明亮的眼眸,满是纠结,“你……”
这时,贺老爷子忽然喊道:“敬桑,有什么话,和青梧手机上说。现在快上车,老爷子我想回去睡觉了。”
她稍稍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决绝的掰开他握住她肩头的手,说:“去吧,贺爷爷叫你……”
“叶青梧!”他想求她别这般狠心。
她加重语气道:“贺敬桑,贺爷爷在叫你,快过去!”
他心中有一头巨兽在咆哮,要挣脱束缚,他再次握着她双肩,看着她的目光如饿狼看到了食物。他压抑着对她的情意太久了。
她不会和喜欢自己的男人做朋友,这是她的底线。
而他要挑战吗?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如一个赌徒一样,杀红了眼,选择赌一把。赌她会心软,赌他表明后,他们还会是朋友。
他没有迟疑,看着她的双眸,认真道:“叶青梧,我喜欢你……”
他说出口的那一刻,一层无形的玻璃破碎。友谊变质,便不是纯粹的朋友。十几年的友情,在顷刻间崩塌。
一场大雨无情洒下,将路边的灰尘冲刷个干净,同时,也将他们之间的友谊一并带走。
她掰开他的手,他又握紧,她使了全身力气,一把扒下,面无表情同他道:“谢谢你的喜欢,抱歉,我不接受。”
此时一道闷雷轰隆隆地响,闪电劈下,直叫人心碎。而他,输了。
她冒雨离去,他浑浑噩噩上车。
他看着窗外,冷冷得雨水扑面而来,却未能将他淋个清醒,凉风似刀,不光在割他的脸颊,也在割他的心。
“爷爷,我输了。”他嗫嚅道。
贺老爷子不知如何安慰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敬桑,爷爷还是那句话,及时收心。”
叶青梧一直是个将感情分得明白的人,友情就是友情,绝不能转成爱情。
他转过头,双目无神地看向贺老爷子,像个失了糖果的小孩,委委屈屈说:“爷爷,我收不了。”
这颗心,从喜欢上叶青梧的那刻,他便再也控制不住了。
贺老爷子张了张嘴,心中的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了沉默。
“情”之一字,果真是害人不浅。
也罢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小子已经撞了南墙还不回头,就看他能不能将南墙撞出一条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