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风雪尽(二)
岑意浓和叶沉喑来到二十二年前的那个供奉佛祖的大殿,这次她没有支开他。他们齐身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
她又同佛祖说起了自己的梦,叶沉喑就在一旁静静地听,心阵阵绞疼。
他本是无神论者,拜佛是为求心安,但这一次,他祈祷佛祖可以真正显现,渡俗世凡人过世间疾苦。
他对着蒲团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此时走进了一个老和尚,和尚手上拿着香。
他看了他们一眼,说:“施祖心中之事,或许在下山途中可解。”
老和尚说了这话后,就静静地烧香念经,不在说其他话。
岑意浓和叶沉喑对视一眼,向老和尚行礼作揖,离开大殿。
下午雪停了,谢言熙陪着周眉在花园散步,叶青梧和谢槲洲在后面跟着,同他说,她和谢言熙小时候做过的捣蛋事。
耳听着叶青梧要把他的裤衩子都说干净了,谢言熙立马回头给了她一个眼神,并警告道:“我劝你识相点,给我留点面子,别在我小宝贝面前说这些!”
“好好好,”她捂着嘴笑,“给你留面子!”
周眉也笑了。
“你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为了避免叶青梧继续扒他的裤衩子,他将话题引到她身上。毕竟他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不能在小宝贝这里丢了面子。
不等她开口,谢槲洲就说:“我追的她。我喜欢青梧,谢公八十大寿那天,初见之时,就喜欢了。”
不,应该是更早,他喜欢她,两辈子了。
“好呀!原来你那时候就对青梧图谋不轨了!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你是个小人。我要去给爷爷说!”
“你别想个小学生一样,还去告状,听青梧妹妹和槲……”周眉叫惯了谢槲洲叔叔,叫名字,还叫不出口。
叶青梧看他一眼,笑吟吟说:“我自十八岁就喜欢他了,除了贺敬桑,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坐在谢公身边喝茶,我好奇他为什么能与谢公坐一处,打量他的时候,就迷了眼,迷了心。”
“难怪那年麻将桌上,你心不在焉,还问我那个坐在爷爷身边的人是谁。后来,我和阿眉结婚,他回来,你与他一同坐主桌,之后,又事事都与他一同出现。原是如此!亏我还以为次次是巧合,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谢言熙痛心疾首,自己从小带大的白菜原被猪拱得这么早,被猪拱了不说,白菜居然还瞒得他们好苦。
“上次你们送了同样的礼……”周眉忽然想到纯金做的长命锁。
谢槲洲说:“不是巧合,我们一同去买的。买了相同的一把。也取好事成双之意。”
“既然如此,作哥哥的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祝福了,”他看着谢槲洲,目光凌厉,“你若对青梧不好,嶂溪谢家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谢槲洲对上谢言熙的目光,不躲不闪,郑重道:“你放心,我绝不负她。”
有了他的许诺,谢言熙又恢复嬉笑的一面,摸着周眉肚子说:“好了好了,我们家大宝贝、小宝贝都累了,要去休息了,你两自己谈情说爱去,我们就回了。”
“好。”叶青梧点点头。
他们走后,他道:“走吧,带我去找找你跟这座宅子的故事。”
“好。”
周眉回到房间后没了睡意,躺在谢言熙怀里道:“你可以同我讲讲你和青梧小时候的故事吗?”
谢言熙握住她的手说:“好呀!”
他说,叶青梧刚来的时候,他不喜欢她,谢言玉也是一样,因为她夺走了叶兰徽太多的目光,让她没办法照顾他们两兄弟。为此,他们经常整蛊叶青梧,拿虫子吓唬她。
只是,小青梧不怕虫子,所以并没有觉得他们讨厌她,而是以为他们在跟她玩,每回都跟在他们身后甜甜地叫哥哥。
小时候的叶青梧,娇俏玲珑,说话软糯糯的,时间久了,他们都被软化,就常带着她一同玩。
后来,他们又从叶兰徽那里得知了叶青梧父母因为太忙无法照顾她,只能放在谢家带养事儿,就更心疼这个妹妹了。于是,也更见不得她受委屈。
“我还记得小时候,有个小男孩骂叶青梧是个孤儿,没爹没妈。我和谢言玉当时直接围着他打。青梧在一旁拉架。”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又继续说:“别看她可爱,其实可腹黑了。她到了老师那里,装得一副可怜模样,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惹得老师心疼极了。转头就教育那个小男孩,还请了他爸妈来。”
“她因为父母这事儿哭了吗?”周眉问。
“没哭,在学校的时候没哭。回家之后,关着门哭,谁也不见。母亲和爷爷他们隔着门,哄了好久才开门。出来的时候,眼睛都肿了。母亲心疼了,转头又去找老师,让那个小男孩跟她道歉。”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母亲将他和谢言玉叫到书房里,一遍一遍叮嘱他们,照顾好这个小妹妹。
因为那事,谢家人更呵护叶青梧了,但也没让她养成坏脾气,心疼的同时,该罚还是罚。
“我和谢言玉小时候犯错了,总找青梧担责,本以为不用被罚,没想到青梧和咱们一同挨罚。”
“母亲很会教育孩子。”周眉说。
“是的,母亲很会教育孩子,不偏不倚,不会因为谁受宠就免罚。”
“青梧父母不在身边,是她童年的缺陷,但有你们在,她的童年没有缺爱,真好。”周眉叹道。
从她第一次见到叶青梧,就喜欢上了这个姑娘,生得漂亮,气质好,有礼貌。因此,周放也喜欢上了。
可是,终究是没了缘分,叶青梧先一步看到了谢槲洲,对他一见倾心。
叶青梧带着谢槲洲将整个山腰别墅走了一遍后,回到她的房间。
他坐在椅子上,她坐在他怀里。
她靠在他的脖颈处说:“回忆最多还是老宅子,这里的回忆,没有多少。”
她的声音低沉,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他拍着她的背:“睡吧,睡醒了,咱们回家去。”
“好。”
窗外风雪又大了起来,光秃秃的树没有遮挡直面风雪,希望它可以熬过寒冬。
叶沉喑和岑意浓下山时,被一个算命先生拦住了。
那先生穿着长袄,带着黑色墨镜,怀中抱着一只猫儿。猫儿全身通白,毛发透亮,一看就被主人养得极好。
叶沉喑和岑意浓都不信玄学,婉拒了那先生后,继续下山,但没走多久,那先生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非要给他们算命。
岑意浓又要拒绝,蓦然想起了老和尚的话,心中之事,在下山途中有解——莫非,就是这算命先生解她心中之事?
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那先生帮她算了一卦。
那先生要了她的生辰八字,拿起龟壳摇摇晃晃,落出三枚铜钱来。
先生看了看铜钱,又看了看她的面相道:“这不是你的命,这是你女儿的命。”
他一说完,岑意浓便知,这先生有能耐,因为她给的就是叶青梧的生辰八字。
“她的命,是个难得的好命,五福俱全,无病无灾无难到老。可这命,不是她该有的命,而是有人为她换的命。”
岑意浓心中大骇:“先生此话怎讲?”
“你二十二年来常做一个梦,梦中你女儿被人设计求娶,最终早死。这个梦成了你的心结,但你的梦没完。这梦还有下半场,只是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直接说给你听,还需你去自己解。”
算命先生给了她一串菩提珠串,“你睡觉之时,将这珠串带在手上,便能看见后面的故事了。”
岑意浓接过,叶沉喑拿了些现金出来递给算命先生,“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那算命先生摇摇头,“我只给有缘人算命,这钱你拿回去吧。”
说完,先生就抱着猫儿走了。
岑意浓注视着手中的菩提珠串,但愿这次可以解开心中的矛盾。
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谢槲洲。
彼时他们都在等红绿灯,叶沉喑一转头就看到了一旁车里坐着的叶青梧。
她正与谢槲洲玩闹,脸上的笑容灿烂,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灿烂。
岑意浓也看见了,心里涌出些许酸涩。
她的女儿,从未在她这个面前展露如此笑颜,可却对着别人笑得那般开心。终究是做父母的失职吗?
短短几十秒的红绿灯,却让叶沉吟和岑意浓想了很多。
绿灯亮了,谢槲洲先走,叶沉喑后走,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两辆车驶向不同的方向,就像没有他们陪伴长大的叶青梧,与他们终是不在同一条线上。可他们明明是有血缘关系且最亲密的人,但相处起来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到了叶宅,叶沉喑停好车回到房间里,岑意浓站在窗边,回想叶青梧对着谢槲洲展露的笑颜,喃喃自语:“他会辜负青梧吗?”
叶沉喑走了过来,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不会,我看人很准的,他不会辜负我们女儿。”
就从今天,车上,他遥遥一望,便见谢槲洲眼里的深情,他就知道,谢槲洲是个痴情种,不会辜负青梧。
“我知道。”
他们毕竟从事过外交工作,看人这方面,一般不会有大问题。若是岑意浓不做那样的梦,她也乐见其成他们在一起。
“天黑了,睡觉吧。心结从梦起,就由梦来结束。”岑意浓把一直握在手中的菩提珠串带在手腕上,走向床,躺下。
窗外的风在嘶吼,仿佛要将这个世界咬碎一般,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将宅子里,仅剩的腊梅黄也覆盖掉了。
叶沉喑解掉衣服,握着岑意浓的手,闭上了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