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系红绳(一)
燕北谢家与嶂溪联合举办的主题展拉开了帷幕。
开展那天,谢槲洲带着她一同去看。
展览的主题叫“红妆”,是他曾经提过的主题。
展台按照年代分布,由古及近,他们走了一圈,最感兴趣的是宋明婚嫁习俗,其次是民国时期的婚书——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这大抵是民国仅有的浪漫吧。”她看着一张张有些斑驳的婚书,叹道。
她话音落下,身旁的人便说:“只是,民国爱情十有九悲。”
比如他们,在那乱世之中,终究没有共白头,她先一步走,他没多久便去追她了。
“可是,只要真心相爱过,那怕十有九悲,也显得温暖了几分。”
“嗯。”他点头,认同她的观点。
展览举办了三天,三天后,那些长者离开嶂溪,回到燕北。
虽然现在他们关系已经公开,可她依旧不敢见那些长者,谢槲洲也不强求她去见。燕北谢家,如今他说了算,她若不想,便不想,也无人敢说些什么。
他送完那些长者回来,临近傍晚。
她坐在阳台,侍弄着花儿等他回来。暖黄灯光仿佛为她覆上了一层滤镜,显得那样岁月静好。
屋外寒冷,冷风又开始呼啸起来,风中飘着毛毛细雨,他没带伞,携了冷气归家,但只要见到她,似乎所有的冷,都变得温暖。
她转身接水,看到站在玄关处的他,她吓了一跳,“怎么不说话?”
他走到她的身旁,“看入神了。”
“看什么?”屋里的所有他不都一一看过了吗?还有什么值得他看入神呢?
“你。”
“我?我有什么可看?”
他双手捧着她的脸,捧成了一个圆,“灯光下,恍若神妃仙子。”
“我可没有王熙凤泼辣。”
他笑了笑,道:“可你比王熙凤美。”
年底事多,她天天去去杂志社改稿,回家后倒头就睡,睡醒后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而他总坐在看着报纸等她。
可这一日有些不同,她是被吵醒的。推开门一看,客厅里站了好多人,嗡嗡的讨论着什么。
他听见动静,将手中报纸叠好放在一边,起身牵着她的手,解释道:“他们都是为燕北谢家做衣服的老手艺人,我请他们来为你做祭祖的衣服。”
“祭祖?我也要去吗?”
“嗯。你也要去。”
这是他第一次安排祭祖,一定要带她去的。
他带她一一见过那些手艺人,也不等寒暄,就直接进入主题,一排排人捧着布料供她选。
他让人展示的都是她喜欢的颜色,这让她有些纠结,正想着挑最喜欢的颜色时,他道:“年底谢公要在望江楼办宴,不若都选上,裁成衣服,宴会上穿,新年也穿。”
“好。”
她想把布料都做成裙子,而老师傅们建议都做成旗袍。
“叶小姐气质好,穿旗袍更有韵味。”其中一位老师傅道。
她也不坚持,老师傅说做旗袍,那便做旗袍吧。
宴会前一天,旗袍送到了叶青梧手上,沧浪色上身显白,旗袍衬得她腰肢纤细,脖颈细长,让一旁看着的谢槲洲移不开眼。
“合身吗?”他问。
“合身。”
他们到了望江楼,谢言熙直接将他们拉到厢房里打麻将。
“我昨晚做梦,梦到小宝贝对我笑了,今日必赢。”
她听后,笑道:“真巧,我昨晚也做了个好梦,想来我今日也必赢。”
“你梦没我好,我可是梦到了小宝贝!”谢言熙反驳道。
“你的梦才没我好呢!”
他们像小孩一样斗嘴,谢槲洲就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她。
周眉也是这样。眼前的男人时而幼稚,时而成熟,他有一股纯真,这便是她爱他所在。
他们打到开宴,或许真是梦起作用,周眉和谢槲洲两人输,她和谢言熙赢,就连赢的钱都一样多。
出门时两人还互相翻了白眼,谁也看不上谁,但都不生气,下次又继续。
谢槲洲牵着她的手下楼,“昨晚梦到了什么?”
“忘了,但记得一抹红色。”那红鲜艳,所以其它都忘了,她还记得它。
一抹红色。他忽然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里原就有一抹红色。可现在,没了。
他很快回神,道:“那你说得神乎其技。”
她狡黠地笑一声:“我故意唬谢言熙的。”
他听了,无奈地笑一笑:“你呀!”
谢公在台上讲了些话,宴会正式开始,有人在舞池里跳舞,有人在一旁交谈,他们在会厅走了一圈,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便拿了些吃食到二楼天台。
天台可以看到护城河。虽然天凉,但还是有三三两两的人裹着羽绒服在河边散步。
因为元旦将临,护城河的树上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远远望去,到像树上结的红果儿。
他看着那波光粼粼,像一条会闪光的带子般的河说:“嶂溪在变,唯有这里从未变过。”
“从未?”
他解释道:“嶂溪的区划在历史上变了又变,但这里,却没人动过,它还是保留着原来模样,后人只不断的修缮。”
“为什么?”
“因为,要让亡魂有个归处。”
护城河里,是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是英勇杀敌的将士们,他们的鲜血成了河,护嶂溪永久的平安。
“你从哪里看来的?”他总知道一些奇奇怪怪的历史,她想知道,他究竟从哪里看来的。
“不是看来……是……是听来的。”更确切的说,是她说与他听的。
那一日风和日丽,他们走到了护城河边。
她说:“嶂溪的护城河是嶂溪唯一没有变化的东西。”
他问:“为什么?”
她继续说:“因为,这是将士们鲜血成的河,为得是护一城百姓安宁。”
从前,她讲给他听,如今,他也说与她听。
岑意浓终于在二楼找到了叶青梧。
她叫了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他叫了一声阿姨。
她抬头看他,眼神里是茫然,不知该怎么办,他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似在告诉她没事,他在。
“别怕,和阿姨聊聊。我去找谢公,聊完了来找我。”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与岑意浓现在的关系很尴尬,突然其来的破冰让她有些许不适应,也不知如何面对。
她一向强势的母亲突然不逼她了,她也不习惯。
“元旦要来了,我和你父亲要出去一趟,这是给你准备的礼物。”岑意浓递上一个红盒子。
她接过,打开了看了一眼,是一块羊脂玉做成的吊坠。
她合上盒子,问:“你们去哪里呀?”
“京南。你父亲有个生意,约在京南谈了。”
“哦……那什么时候回来?”
“元旦过了就回。”
她只是怕,元日团圆,而他们不圆。
她想出口挽留,可心乱糟糟的,脱口便是:“那……好吧。”
岑意浓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说。不适应的不光是叶青梧,还有她。她突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的女儿。
做惯了她眼中的“坏人”,忽然做“好人”,有些不习惯。
岑意浓走了,叶青梧等她走远了才去找谢槲洲。
他正与谢公说祭祖的事,她在一旁听。
谢公见她来,笑了笑,递上一个红封给她:“提前给你元旦礼物。”
她也不客气,接了过来,笑道:“谢谢谢公。”
“真是个见钱眼开的小姑娘哦。”谢公打趣道。
晚上十点,宴会结束。
散宴之时,周放叫住她。
“可以单独聊聊吗?”
她看了谢槲洲一眼,他点了点头,去一旁等她。
周放看着叶青梧,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脸红的发烫,像火在烧一样。他几度欲言,想好的话都到喉咙了,但也只化为一句:“你们在一起了吗?”
不等她说话,他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我就是想听你亲口说。”
他知道她对他毫无意思,上次她一言不发走了他就知道,只是他抱有侥幸,万一呢?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她向来直接,从不给人任何一点机会,甚至可以说她不会因别人的伤心,而给自己带来麻烦。
他的唇角动了动,握成拳的手松开,“嗯……祝你幸福,也提前……祝你元旦快乐。”
终究是没有万一。
“谢谢你。”她说。
年少喜欢,总是让人难以忘怀。
他总听谢言熙说有个美若天仙的妹妹,没见过是只笑他夸大,见过后,只怪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不知世上真有貌若天仙之人。
初见即心动。
后来种种,他想深入接触,而她避之不及。
再然后,就是她和谢槲洲在一起的消息传来。
他也发现了一切有迹可循,她早已心许旁人,而他只能祝她幸福。
谢槲洲抬头看着月光,叶青梧在身后看着他。
或许是感知到她的存在,他转过头,她说:“谢槲洲,你喜欢我的骨相还是皮相呀?”
他连想也不想说:“骨相。”
她笑着说:“真好。”
世人唯爱她的皮相,对她趋之若鹜,而谢槲洲爱她的骨相,爱她所有隐藏在皮相下未曾向别人展现过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