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回来?
她回到齐王身边的时候,他孤零零地靠在树底下,已经昏迷过去了。
他的面容苍白如纸,仿佛身体的血已经流尽了。
元木槿心中一颤,急忙去探他的鼻息,下一秒他忽然动了,手中的短刀瞬间架上她的脖子。
“殿下,是我。”她轻声说。
齐王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握着刀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殿下,千万别睡,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她凑在他耳畔说道。
他的喉咙发出低低的一声“嗯”,身体刚动一下,眉头又痛苦地皱了起来。
元木槿连忙取出一颗丸药,“先别动殿下,你失血太多了,把这颗药吃了吧,对你有好处的。”
齐王皱眉,声音虚弱又嘶哑地问:“这是什么?”
元木槿把药塞到他嘴里,“西域神药,包治百病。”
齐王用短刃撑在地上,挣扎着坐起来,靠在树干上歇息。
迟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元木槿羞愧地别过头去不敢看他。
“看看他们身上还都没有多的弩箭。”齐王忽然看着那几个死去的刺客说道。
“哦哦,好的。”她连忙点点头,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在那几个死得透透的刺客身上翻找。
可当她翻开蓑衣的那一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下你看,他们的身体不见了!”
这些人死了明明还不到一刻,衣服下的血肉却好像被什么腐蚀了一般,冒出一股股的又腥又丑的脓血。
凡是被这些脓血沾到的草木,都肉眼可见的变黑枯萎了。
齐王瞥了一眼。“这些人或许服用过什么毒物,只要身死就会连尸体一起腐蚀掉,好诡异恶毒的手段。”
有道理。但一般的毒绝没有这样诡异,难不成是以活物制成的蛊毒?
等见了师兄,得好好问问他。
尸体上的弩箭沾了毒血,肯定不能用了,好在有个刺客的弩弓和箭散在了一旁,并没沾上脓血,可惜,那箭筒里只剩下可怜巴巴的一只独苗箭。
她从身上撕下几条布,把箭筒和弩弓绑在自己身上,做完了这些,又凑到齐王身边,仔细看看他的气色。
“你的药很管用。”齐王微微偏过脸,低声说道。
那当然,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用了数十种珍稀药材调制出的天命丹。
齐王的脸色还很苍白,但声音不像方才那般虚弱了。
“殿下,你认识这里的路么?我们现在往哪走?”她又转到他眼前,怀着希望问道。
齐王摇摇头,她的心情瞬时又低落下来。
“不过,”齐王示意一下她刚才逃走的方向:“那边的树密集一些,便于隐藏。”
她连忙点点头,伸手把齐王未受伤的一侧胳膊搭到自己肩头,一只手扶在他的腰间。
可是齐王却很不配合她,身体僵住了一般丝毫未动。
唉,肩膀上戳了这么血淋淋的一个洞,一定很痛苦吧。
她只好温柔了语调,哄孩子一般劝他,“殿下我知道你的伤口很疼,可是这个地方视线比较开阔,万一被那些家伙发现就不好了。先让我扶着你到那边找个隐蔽些的地方,再休息好不好?”
齐王拧着眉看了她一眼,神色也有些奇怪,身体倒是乖乖地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受伤的人果然都有点孩子气,得好好哄哄才行。
说来也怪,起先她丢下齐王逃命的时候,心里怕的要死。可现在肩膀上架着个重伤的人,步履蹒跚地走在这林子里,反而安定了许多。
大约是因为,要死一起死,还有个皇子给她垫背。
脚下遍是杂草岩石,元木槿走得腿脚发酸、摇摇欲坠,肩上的人也越发沉重,压得她几乎跌倒。
齐王渐渐失去了意识。
前方隐隐有水声传来,她心中一振,向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瀑布或者山谭,而是一股小小的山溪,在岩石间蜿蜒着流下,令人感到意外之喜的却是山溪上横着一棵被雷击而倒伏的树木,它茂盛的树荫还未枯萎,像一柄蓬乱的羽毛遮住下方的岩石——一处天然的藏身地。
本来她打算让齐王靠在树荫下的一块岩石上,但她实在筋疲力竭,又踩在了滑腻青苔上,脚下一滑,连自己带齐王一起摔进了树荫里。
她自己倒是不怎么痛,不过无辜做了肉垫的齐王殿下结结实实撞到了岩石上,痛哼了一声,肩头上的伤口又开始渗出鲜血。
不太妙,不太妙。
“殿下,把你的匕首给我。”一边说着,她一边挽起了袖子,“得把这根弩箭挑出来才行,否则你会流血而死的。”
齐王从腰间拿出匕首递给她,他这样毫不犹豫,反而让元木槿有些错愕了。这匕首很锋利,轻易就割开了肩头红色的衣料,那支三棱形的弩箭刺得并不深,但箭头上生着阴险的倒刺,让箭头牢牢卡在伤口里,如果硬拔的话,怕会带出一团血肉来......
她深吸一口气,“殿下,我要用细刀伸到肉里,把弩箭头一点点的拨动拨松,这过程免不了疼痛,我又没有带止疼的药物来,你......殿下?殿下?”
她这才发现,齐王他又晕过去。行吧,正好方便她动刀。
虽然跟在师父身边学了几年医术,可她还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瞧过的病人屈指可数,更不要说这样血淋淋的外伤。
握着蜂烛地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颤巍巍摇晃,一柄柳叶宽的小刀在火苗里灼出通红颜色。前所未有的紧张感袭来,以至于烛油滴到手上时她都未感到痛楚。
细柳刀灼过三遍,她颤抖着去摸索齐王肩头的弩箭。
齐王却在此时睁开了眼睛。像一头受伤的狼,凭借着多年的嗅觉立刻察觉出危险的侵袭。
他的目光从已经对准他肩头的细柳刀,再移到一脸惊慌的元木槿身上,大约是觉得她要谋杀亲夫。
他醒了,元木槿反而觉得轻松了一些。
“殿下,这刀没开刃的。”她低声说:“我要为你取出肩头的箭,请你,请你忍一忍。”
虽然这样说,可心里还是紧张的很。
像是在宽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她喃喃道:“很快的,很快的。”
齐王歪着头,目光在面前人的脸上游走,似乎带着点审视的好奇。
他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颊上,像一团飞散的蒲公英。
......
细柳在血肉里一点点拨动箭头,呼在她脸颊上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元木槿瞥了一眼齐王紧攥野草的手,说道:“殿下,如果你觉得痛,就叫出来吧。”
齐王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把脸转到了一侧。
像共度了半生般漫长,终于弩箭“叮”地一声掉在了地上,伤口喷涌而出一股黑血,正对上她的脸。元木槿顾不上擦拭,忙从腰上绑的小布口袋里取出一个白瓷瓶,接着用细柳刀横着撑开伤口,将瓶中的红色粉末倒了进去。
“嗯。”齐王忍不住痛哼一声。
“这是祛毒止血的药,是有一点点疼。”她飞速绑好伤口,顺手打了一个结:“我没有带缝合的肠线来,只好在伤口多用些药,否则化脓就不好处理了。”
齐王痛苦地拧着眉头,一双眼睛却专注地盯着她打结,他越是看她,她便越手抖,尤其这布条还是从他的内衫上割下来的......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会医术,为什么你身上带着这许多药品,你到底是谁?
齐王开口,问的却是:
“为什么又回来?”
她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殿下救了我的命,我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
“就算你真的丢下我逃走,我也不会怪你。这场无妄之灾,本来就是我带给你的。”他抬起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污血,“抱歉,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贸然求娶你,结果把你也卷到这场争斗里。”
这个高傲又霸道的家伙,竟然对她道歉?
他阖上双眸,转过脸低声说:“是本王大意了,他们竟然敢在迎亲路上下手!”
“‘他们’是谁?”她小声问。
齐王睁开冰冷的双眸,眼底闪过怒色。
看来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不说就不说,就像师父常说的,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水囊幸好还紧紧地拴在腰上,他喂齐王喝了点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好了一些,心里开始盘算着不如就在此刻分道扬镳。
可是下一刻,齐王身体忽然绷紧,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元木槿不明所以,沿着他目光示意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心脏险些跳了出来!
透过树荫的缝隙,一个阴魂不散的刺客,就出现在溪流上方的一块岩石上,正怀疑地望着她和齐王藏身的这片树荫!
齐王瞥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弩弓和箭,用口型说了三个字:杀了他。
元木槿的脑中“嗡”地一声,他让自己去杀人!?
不杀,就只能坐以待毙。
她咬紧嘴唇,片刻后抬起头用口型回道:教我。
齐王握着她冰凉的手指,把弩箭装到弓上,对准了上方的披着蓑衣的刺客。这一刻,元木槿忘记了呼吸和心跳,变成了被操纵的木偶,食指不知何时已扣在悬刀上,只差向后的一扳,可就在这紧要关头,她的手又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天呢,救救她
“别怕,”齐王在她耳畔低声说:“扳动悬刀!”
他胸膛里的心跳忽然清晰可闻,她的心似乎一起颤动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扳动了悬刀。弩箭冲破昏暗天光,她下意识扭过脸闭上了眼睛。
可是,没有任何痛呼声响起。
元木槿惊惶地睁开眼。不妙,箭射偏了,擦着刺客的蓑衣落到了岩石上......
刺客朝她和齐王扑过来,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齐王快速地将另一只弩箭安到弓上——那只从他身体里取出的箭!
“再射!”齐王一声断喝。
她忽然镇定住了,眼里只看得见扑过来的刺客,弩箭再次从手中发出,这一次它精确无比地射中了刺客的心脏。
刺客从半空掉到了溪水中。
她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齐王的身体瞬间松懈,晃了晃无力地倒在岩石上。
“做得好。”他喃喃说。
可奇怪的是,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种莫名的痛楚在心中升起。她不后悔杀死刺客,可鲜红血液喷涌的那一刻,她的身体里某种纯真无虑的东西里也一并被夺走了。
师兄,师傅,飞奴,你们现在都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