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假日暖洋洋2]蔓越莓曲麒 > 哈士麒的居安思危(下)

哈士麒的居安思危(下)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第二天上午。

“烧已经退了,再观察一下,打完消炎就可以回去了。”

复查完毕的医生,重新换上了新药后离开了。

背过身偷偷打了一个哈欠的孔令麒,用湿巾给程蔓擦着手脸,酒气不复存在的嗓音又恢复了温和的语调。

“姐,你饿没?要不要我让阿姨做点粥送过来?”

“不用,我吃不下,你吃吧,在这陪我聊聊天。”

“这要聊的话,可就多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其实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你怎么了?”

“我确实不应该胡思乱想,把自己的遭遇强加在你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在外面欺负你吗?”

“不是,这事因由来已久了,我只是没有勇气和你当面说……”

他把手机视频打开,在她旁边架好。

“昨晚录的,慢慢看吧。”

摸出口袋里为数不多的钞票数了数,他顺手抓过帽子,带上门出去了。

等他端着刚买的粥探头探脑地溜回来,发现程蔓背对着自己侧躺着。

“……姐?”

她没应声。

放下饭盒的他想看她是不是睡着了,呼出的鼻息刚刚拂过她的耳畔,一个熟悉的命令突然响起。

“坐这边来。”

他顺从地坐下了。

她还没痊愈的脸色看起来憔悴依旧,却也透出了掩饰不住的镇定。

“你录的视频,我都看完了。”

“我知道……”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了,就这些……”

他惴惴不安地望着她比昨晚高烧还灼热的眼神。

“你昨天去了墓园,是想先和你妈妈倾诉练习一下?”

“嗯。我觉得自己现在也走到了当初她经历的岔路口,这事她有发言权,有必要和她做个探讨。”

“你还提前去买了一盆郁金香?”

“这不是……没胆直接和你说嘛,总得找个替代品……”

她心感好笑,但并没有表示出来。

“看来这大排档还真是个挺重要的地,你两次有小心思都去了那里,下次记得叫上我。”

低着头默默看着自己鞋面的他,紧张摆弄的指头上覆盖了一只温暖的手掌。

“萧峰确实在工作上跟我更合拍,但是他一直忌惮我多年不变的臭脾气,每当他觉得找到了一丝可以趁虚而入的破绽,我总是能驳回修复。或许他也会适当屈服于我,但实际上,他这么多年还练就不出真正驾驭我的实力。”

“就一句话,我想要的,他没有。无论是工作中还是生活上。”

“最关键的是,他也是你爸的眼线之一。我们和你爸目前在家庭和事业上的价值观还没完全达到共识,而一开始启航打算投资多比的口风,就是他放给我的,包括我准备和你一起回上海打仗前,也是他出于同事最后一点场面关心后又说漏了嘴。”

“如果你想听八卦,告诉你也无妨,他也曾经追求过我。”

孔令麒的眉毛微微上挑了一下。

“情理之中嘛。”

“我离婚后的启航,准确来说是我妈大闹失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婚姻介绍所。尤其是我用成绩证明自己的那几年,来提亲的人一个微信号都加不完。”

“什么圈子养什么鱼,你也能猜到他们的意图,连豆豆都让这些无孔不入的饿狼吓出了一段时间阴影。”

“聂峰呢,走的是蜻蜓点水的老套路,上下班捎一下,买咖啡带一杯,节假日顺手发个红包什么的。可惜我正为豆豆的学习成绩天天抓狂,他这些小伎俩也没收到多少回应,久而久之就又回到起点了。”

“豆豆是和我说过,投资圈里喜欢你的男人,她都不太喜欢,看不透、心眼多、虚伪成分高……”

“活在这个圈里,没有目的和利益是不可能的,只是个人选择是否要以现实作为垫脚石,去攀登摘取理想的夜明珠而已。”

“我和你说过,我也讨厌学习,也想躺在沙滩上刷视频打游戏看美剧,但是这种太松懈的生活方式不能开启太久,否则就真的会玩物丧志。”

“我知道,所以你选择了数独来活动脑子。只要适合自己,就是最好的。”

“圈里的人不玩心眼去上位赚钱,就走□□交易去换取,这些都是我一直不齿的手段。与其让别人污染自己的身心,不如做他们都敬而远之的特例。说来也可笑,做到要求的遵纪守法和理性分析,居然会成为今天最不正常的操作倍加质疑。”

“还记得当初我准备和你一起出发回上海打仗的前一刻,聂峰来的那个电话吗?碍于交情,他是打算让我保全羽毛;实际上,是担心我增加你爸控制你和多比的难度。明显入股多比不再是启航的决定,他刻意阻拦就没有过多目的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递上了盛有热粥的勺子。

“来,尝一口粥,看看合不合胃口。”

她也聊饿了,张嘴顺从地咽了下去。

“姐,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故事。我不应该把自己以前的经历强加在你身上,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我确实还需要慢慢学习怎么走进你心里。”

他握勺子的手僵住了。

“我从小过早进入成年人的心理,每天想着的不是无忧无虑地玩,反而是和大人一样按部就班的任务。毕竟我父母没怎么管我,连我自己都没有认真当过普通小孩,一路成熟着就长大了。”

“豆豆想要的生活在物质上我是给她了,可是精神上我一直走不进她的世界。她学课外班我就想要考级和技能,追星不在乎那些领域的数据排名意义。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没法完全接受仅作为兴趣的事物,也得去克服抵触了半辈子的情绪一点点适应。”

“你劝我的所有话我都有想过,也在寻找各种方法解决。至于你,活在母亲抱恨而终和父亲□□压迫的阴影里很多年了,要彻底摆脱也不是容易的事。”

“我们的成长都有缺失,慢慢来吧。我忽略的地方你提醒我,你做错了我帮你改正,这次就当投资遇到了风险,但是及时发现并处理降低损失到最小。好吗?”

哽咽无言的他重新舀了一口还暖的粥,喂到了她浅藏笑意的唇边。

吃了差不多一半,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左手怎么样了?”

“没事,不疼了。”

“让我看看。”

还想掩饰的他被揪住了衣领,只能先把饭盒搁下。

拨开肩头的遮蔽,牙印虽已褪去,但是皮下的点点淤痕仍然存在。

“这不像是撞的,到底是怎么来的?”

“昨晚医生打针时,被你咬的……”

她始料未及,呆在原地半晌不知该怎么说。

“不要紧,人在紧张的时候有极端行为很正常,我妈也这样……”

回忆起那只摔碎的杯子和他的离谱反应,她瞬间明白了大半。

“对不起,是不是又让你……想起不开心的过去了……”

“姐,我没事……”

小心替他拉好衣服,轻轻抚着受伤的地方。

“等会给你涂点药。”

“我没那么娇气……”

“这是命令。”

默许的他接着填喂,偶尔为她擦去眼角的余星。

他缴费拿药回来,看到她在端详着包里探出身子的郁金香。

“姐,喜欢吗?”

“还不错,挺漂亮的。”

“送你了。”

“这花还有孜然味呢。”

“我忘拿出来晾了……”

“那就带回家透透气。”

他收拾完所有东西,把背包在面前挂好,整理妥当她身上的外套。

“姐,我们出发吧。”

牵着他右手的她,跟在后面像个被家长接回的小孩,和俩人第一次共同面对孔庆杉时完全相反。

上车后她不知不觉抱着他胳膊靠在肩上沉沉睡去,再醒来时,车早已停在库内很久了。

他也没有起,仍然揽着自己歪着脑袋静息。

这应该是一周以来,俩人安憩在离家最近的一次了。

晚上放学回来的田爽见到全勤的他们,担忧了两天的心才彻底放下。

看见烧烤的她忍住了想吃的冲动,尽管也分到一半,却还是夹回了程蔓跟前的盘里。

简单快速洗完澡穿好睡袍,坐在床边的她,慢慢梳理着被他一点点吹干的长发。

“没有其他事的话,明天就正常回去上班了。”

“嗯。”

“那些东西都叫他们删了,领头的几个也发道歉声明了。”

“我看到了。”

“今晚的烧烤还是挺不错的,改天我们去尝尝热乎的。”

“好,你发话,我随时都可以。”

他也进去洗澡了,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她感觉到他心里的芥蒂还是没有完全解除。

还靠在床头看着手机的她,被一股淡淡的药香吸引了。

蹲在地上往热水盆里添加药包的他,冲她微微一笑。

“姐,睡之前泡个脚,顺便给扭到的地方活一下血。”

他要是不提,她都把这茬给忘了。

连续几天没有得到放松的双脚,此时此刻终于像踏上了铺满轻羽的绒毯,身体如同处于真空状态一样升到了云端。

埋头替她按摩穴位的手,仿佛在料理宝贵的食材。

飘着缕缕热气的锅里,每一味的注入,都在为最终的成品塑造脱胎的灵魂。

可是渐渐地,她的眉头又开始紧蹙起来。

他生而与世无争,却因成为冷血孔氏后人,被迫奋起还击。

或许他可以在历经风雨遥望美好的彩虹,但是乌云始终没有从头顶真正散开。

骨子里是天使的纯净血统,身上仍然束缚着怨灵的茧蛹无力脱困。

要怎样才能把他从这一次的心理泥潭里拉上来,哪怕是赋予一点挣扎的动力?

“小东西。”

他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手上的功夫却没耽误。

“你昨天和你妈妈聊了很多,和那盆郁金香也是一样,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没了。”

“真的没了?”

“别的还没想好……”

“如果还有心事,尽管说,我都会听。”

“好。”

他捧起她的脚小心擦去余温未散的水,从花瓣点缀的趾尖到微红的踝骨,轻柔得像是在保养易碎的艺术品。

把她送回被窝里盖住暖融融的身体,日常一个晚安吻的仪式依旧不变。

这天晚上,她把脸贴着他的背,久久没有入睡。

也许是累了,或者是回了家,他很快就没声了。

嗅到他肩上隐隐的药味,聆听脊梁深处平静的心跳,她无法确定醒来的他会不会有所释怀。

第二天早上,他载着她去了公司。

身披黑绒大衣的她在他的护送下,傲娇秀过一波惨遭打脸的吃瓜群众眼前,仪式般应付了他们尴尬的寒暄之后,相继进入了办公室。

聂峰拿着文件夹刚准备敲门,屋里传来的轻微对话让他及时刹了车。

“姐,我先回去了,脚上注意安全,累了就歇会。”

“知道了,没问题。”

“便当给你放老地方了,记得早点吃。”

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响起,他赶紧往旁边退去。

带上门出来的孔令麒,瞥见靠在一边的聂峰,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你好。”

“你好,我找程蔓谈点工作。”

“哦。”

双手插进兜里欲走,聂峰还是开口了。

“那天晚上,对不起了……我也是情急之下怕她受伤得更重,没考虑太多,希望你别介意。”

沉默了片刻的孔令麒还是转过身,盯着面前看似愧疚的聂峰。

“我可以理解,也感谢你的帮助,但不代表我会接受。”

余光扫到他唇上淡淡的口红印,聂峰内心同样拧了一下。

“我问心无愧就行了。”

孔令麒眯起了充满怀疑的小眼睛。

“无愧于谁?我还是她?”

“此话怎讲?”

“都是聪明人,我就没必要说那么清楚了吧。”

“你和我爸还打算关心多比的话,尽量冲我来。但是程蔓,我不想再听到看到伤害她身心的任何行为。”

“我不过问你们曾经的往事,只负责她的余生。她把自己交给我,自然有她的道理,外人无权干涉。之前的我没参与可以不计较,现在开始,踩雷的不管是谁,我随时恭候。”

聂峰还想辩解什么,他却扭头离开了。

觉察到门口动静的程蔓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看到来人愣了一下。

“是你?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就打了个招呼。”

顺着他的手势望去,只有孔令麒头也不回拐过走廊的背影。

重新闻到他衣服上那晚沾着的郁金香气息,聂峰避开她疑问的眼神,拍拍手里的文件夹。

“今天的新股名单,刚整理好,给你带过来了。”

程蔓打量了一番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概猜到刚才什么情况了。

“进来谈吧。”

新的一周业务繁忙,转眼间又到周五了。

辅导完田爽作业的程蔓路过客厅,听到了厨房里刚刚断电的粥锅提示,一股透出的米香蒸汽弥漫入鼻。

她轻轻敲了游戏房的门后推开一看,孔令麒背对自己坐在中间空地的小凳上,旁边支棱着一根弯曲的钓竿。

那盆郁金香搁在对面,安静地陪伴着。

一头雾水的她绕到跟前,发现他戴着VR眼镜和黑色毛线帽,但胳膊揽着抱枕盘腿缩在那里,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她蹲下来瞅了半天空空荡荡的地板,拉了拉他的袖子。

“玩行为艺术呢?”

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没有回应。

“搁哪钓鱼啊?”

“查干湖吧,冰窟窿就在这。”

别说,这模样还真有点“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味道。

她移到对面的凳上,捧起新浇完水的郁金香坐下。

“今天工作不开心吗?”

“没有,一切顺利。”

“你爸没有再找麻烦了吧?”

“最近没有。”

“聂峰呢?”

“也没有。”

“那现在是和谁生气呢?看你好几天都不太高兴。”

“和我自己吧。以前我如果不顺心,都会去做一些当时比较能发泄出来的事。”

“都有哪些呢?”

“有过抽烟、去夜店、赛车、滑雪……现在也会喝酒,但是不太有用……”

“你又喝酒了?”

“没喝,所以才说没用……”

“干脆选择躺平摆烂?”

“我总不能再像上次一样乱跑出去了……”

“家里也可以释放压力的。”

“我上次人工智能的公司被抢,回来砸了半个客厅的东西……”

她心里一紧,伸手摘下了他的眼镜。

“有没有温和一点的方式?”

他无神的双眼甚至没有看她。

“现在感觉是被一个外壳套住了,想站起来但是没有能力。就想彻底和徘徊在过去的自己打一架,击碎颓废丧气的旧躯壳,让自己浴火重生。”

“你认为自己目前是身在类似于化茧成蝶的最后阶段,但是还缺乏把血液挤进翅膀的力量?”

“差不多。我也不想一直活在凡事都逊人一筹的世界里,公司要没了我总是后知后觉,感情也是把握不好……”

“可你现在不是都做得好好的了?”

“那时是因为有你的报告……”

“需要我再写一份吗?”

“不要……”

她无奈了,随手取过鱼竿,重新坐回对面。

没怎么钓过鱼的她笨拙地调整着细线,无钩的末端系着一个泡沫雪绒球,还插了两根很薄的鹅毛。

悬在半空中的浮标像个钟摆一样在他面前晃悠,然而他只盯着微微颤动的花叶在发呆。

仿佛还在冰天雪地里冻得迷迷糊糊的脑中依稀想起了一句话,他近乎失焦的目光突然抖了一下。

他猛地抓住飘荡的目标,把她吓了一跳。

“姐,用这个鱼竿,抽我。”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抬起来的双眼。

“……啥?!”

“还记得那次在车上,你第一次跟我道歉关于报告的事,我说过更想要一个能够不断鞭策我进步的皮鞭。”

“你这说的不是一个比喻吗?”

“小时候因为我爸打我,我才激起了反抗他控制的勇气。包括现在创业,也是断断续续受到威胁时才意识到问题。如果一直没有你的那份报告,我不可能及时醒悟并调整自我,最终还是会一步步陷入他布下的圈套。”

“相比生活在一片安逸祥和的现实中,我还是得依靠不时的警报,适当加强精神上的危机感。我只记得自己现在赢得了你的心,却忽略了周围还有无数觊觎的人。”

“我还远远没有达到你看中的永不言败、勇往直前的刺头要求,一旦遇到困难,就只知道像这次一样闹脾气,或者各种消极应对,久而久之只会把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切又慢慢毁掉。”

“我不想做一只被温水煮熟的青蛙,宁愿成为在严寒中撒欢的哈士奇。既扛得起雪橇,又暖得了主人。”

她一字一句地听完了他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铮铮誓言,同样感慨万千。

很多人都觉得哈士奇除了蠢萌拆家耍小心眼一无是处,可是有几个记得它们原本是西伯利亚雪橇犬的后代?

那天晚上她只当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现在真的要实施,却犹豫了。

“这是鱼竿,你答应我退休以后要去海岛上用的,不合适……”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去抽屉里摸出一个不知名玩意塞到她手里。

七八成新的黑色细柳三尺见长,金丝缠绕着鞭身螺旋交错,手柄居然还有雪花雕纹,末梢连着一枚仿制的小雪球。

见她神情复杂,他凑到耳边悄悄道来。

“别多想,这是我去夏蒙尼学单板买的纪念品。”

“滑单板手是闲着的,一路抽着积雪下来,或者缠到树上转个高难度动作,也是很有挑战性的……”

怪不得鞭上还有一些地方存在磨损,看来是真的实战器具。

这东西拿着还是挺有分量的,别说动真格的打,怕是碰几下都印象深刻。

她尝试着挥了一下,与地板接触瞬间的电流声听得心惊胆战。

“不行,万一你出事了怎么办?”

“没事,我生命力强。”

他迅速把鱼竿插回原位,和那盆郁金香共同移到边上,开始动手去脱外套。

刚要掀起里面的白色套头衫,被她按住了。

“意思意思就行了,不用这样……”

“姐,别心软,就当帮我度过这一关好吗?我前段时间自罚效果不好,你代罚可不能缺斤少两。”

她执意让他留下了保护的衣服,看着他将抱枕挡在了胸腹前面,悄悄走过去把房门的锁拧上了。

说实话,田爽长这么大她都没打过,最多也就是嘴上吵得厉害。

但是她照样不愿意看着他日复一日搁置在平缓的浅滩上,表面看似安全,实际上有很多水草和泥沙在暗藏杀机。

身处溺水的人,如果能突然激起正确的求生欲望,或者在绝望之中扑腾学会了游泳,即使再艰难,也能多少从下沉的漩涡里逆流而上。

掌心抚过他宽阔的后背,跪立的上半身下意识哆嗦了一秒。

“忍着点。”

第一鞭落下来时,他摇了摇头。

“太轻了,可以重一点。”

又一次甩下来,他还是不满意。

第三次时,他不吭声了。

“疼吗?”

“不疼。”

她稍微抽重一些了,房间里只剩下节奏分明的鞭打声,以及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不知不觉中,彼此都进入了各自的梦境。

她回到了小时候替父母严管程菽的日子,每天拎着把笤帚,追着不争气的妹妹满屋子打。

理由就一个,她不好好学习,还占据了多余的宠爱。

虽然父母都想方设法护着惯着,但架不住她严师高徒的气场全开,可最终还是败给了烂泥扶不上墙的现实。

到了田爽这里,自己的亲生骨肉不舍得打了,但这么多年的“计划经济”型教育,有时倒不如直接武力解决的短痛更好。

骨子里的东北基因还是让她感觉,那句“能动手就别吵吵”的确是铁杆真理。

而他,早已习惯打压中逆向生长的时光。

母亲的反抗离世没能换来父亲的回心转意,只留给了他坚决不受恶魔控制摆布的执念。

每一次暴打,每一句嘲骂,像无数尖刀一样扎得他体无完肤,锻造出了一个内心誓死不屈但实力摇摆不定的最难控者。

没有人喜欢一直被否定和针对,可是一旦不防备,又陷入了被包围蚕食到吞噬灭亡的无限循环之中。

多比正是有了与她不打不相识的交锋相助,才免遭拆分易主的悲剧重演。

这次的“英雄救美”闹剧,舆论和私人方面也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全面出击。

只是自己觉得天下太平江山坐稳的时代,无需再忆苦思甜、居安思危。

自己要面临的将来,何止这一顿乞求的鞭笞。

切肤之痛必须经历,方知健康维持不易。

他开始觉得疼了,但不只是皮肉之苦,而是曾经回响在耳边的泣血之言。

“我俩连个最基本的默契都没有吗?你爸说你是个废物你就真是个废物吗?真太令人失望了!”

“那你觉得我在干嘛呢?我费劲巴拉的我在帮谁呢,帮我自己吗?这和我有关系吗?还是我好心喂了狗,我根本就不应该管这些事,你也别来找我了……”

每一个字比承受的抽打更具穿透性地刺在心里,他恨自己为什么又犯了同样的错误,当初这件白衣下藏着的铜钥匙已经交出,干嘛要多此一举去堵塞锁孔呢?

撑在两膝上的双手紧紧揪住了抱枕,原本挺直的腰杆塌成了弓,他忍不住将脸埋进枕中呜咽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太疼了?”

她赶紧扔了鞭子,也跪下来擦着他额前的滚滚汗珠。

轻覆衣服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车辙,痛得颤栗的他一头伏在了她的颈弯里。

“姐,对不起!我错了……”

泪水沿她垂肩的长发蜿蜒渗入,搂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的她只能靠在肩头默默倾听。

揭开看似完好的保护层,背上早已刻满了树皮一样的鞭痕。

尽管没有破皮,但是这一片雪地上皆是晕染的绯红,突然让人觉得,了无生机的死寂寒冬,或许比浴血破土的活力阳春更值得安眠。

她匆匆拿来药箱,替他脱下了套头衫。

俯卧在抱枕里的他,静静地拨弄鱼竿垂在眼前的绒球。

背上涂抹的碘伏像春雨般流淌,给燥热不安的土地增添了几分清凉的浸润。

“姐,你也累了,歇会吧。”

收拾好现场的她坐在地毯上,低头看他翻动舒展着自己刚刚放下鞭子的手。

“真的不疼?”

“我皮糙肉厚,不碍事的。”

“你当初还和我说有八块腹肌呢……”

“有的,只不过使用期提前结束了……”

她忍俊不禁,伸手拭去了他眼角未干的泪沫。

“现在觉得心里好受些了没?”

“好多了,谢谢你。”

他的目光真的明亮了不少,她如释重负,起身提着药箱出去了。

再回来时,他仍然伏在原地,晃悠着鱼线浮标的鹅毛在撩郁金香的花叶。

背上淡棕的药彩,和黑发白臂互相映衬,乍一看还真像一只守着玩具自娱自乐的哈士奇。

嗅到药味以外的气息,他回头一看,她端着两碗红枣莲子粥进来了。

他马上爬起来,她赶紧用手背按下肩膀。

“慢一点,别扯到伤口。”

他听话地点点头,把手在裤子上蹭干净,重新盘腿坐好乖乖等放饭。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美食递到了他张开的手心。

“小心烫。”

她也在凳子上坐定,用勺子缓缓搅拌着沉在下面的食材。

舀到了一颗大枣,他刚想送到她碗里,没想到她也恰好盛着一枚个头相当的果实往他这边挪,两只勺子碰撞出了不亚于酒杯的脆响。

趁他愣神的瞬间,她迅速把那颗枣摆在了他的勺里。

“都吃了,你今晚需要活血止痛。”

他没有反驳,默默把两颗蜜珠填满了腮帮。

“周末打算干嘛?弄这一后背的伤……”

“请你去吃那家大排档,随便点,我看着就行。”

“你这意志力,能看多久?”

“给我一碗白粥就可以了。”

“伤好了再去吧,一起吃才香。”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赞同地点点头。

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次给擦洗过身子的他换好了药,躺在被窝里的她缩进他怀里,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还疼吗?”

“能接受。”

“那天你背我的时候,挺不容易的吧?”

“还好,酒劲上头了,干啥都热血。”

“咬着你是真的没意识到,不好意思……”

“没事,骨头硬,扛得住。”

抚着他厚实的臂膀,她好像回忆起了些许那晚还在发着高烧的头脑里模糊的感知。

一阵阵江边的寒风透过长发不停地刺入皮下,冻得她直想把脑袋插进地下的温泉里,哪怕是因此殒命,也不愿意起来。

已经趴在热气腾腾的岩石上了,但始终找不到泉水的踪迹,只能暂时原地卧着默默取暖。

地底下绵延不绝的气泡翻滚声,伴随着缕缕升腾的蒸汽笼罩在她的耳边,无力去寻找挖掘的手晃悠在空中,烧成火炭的脸似乎已经融化在了滚烫的火山口边。

承受着体内酒精发酵和背上炽热烘烤的双重桑拿,他额上渗出的汗水,又被狂风粗暴地磨去。

她凌乱的长发在他眼前张牙舞爪地撩动,仿佛除了对视线的遮蔽,还有胆怯脚步的挽留。

感觉到背上紧缩的动静,还有冻哭出猫叫的哼哼,他好几次差点栽倒的双腿又拼命顶住。

身下坠着沉甸甸的花盆无法直起腰,只能用僵硬发疼的手指费劲地把滑落的她往上挪。

几乎与地面驼成平行线的身体,拖着纤夫一般的脚步,在空无一人的外滩上竭力前行……

“姐,再坚持一下,找到代驾我们就能上车去医院了……”

“小东西不懂事,让你担心了,以后我会为你挡住流言蜚语的正面攻击,肩背撑起一片属于你的晴天,我们一起继续去钓鱼看流星……”

现在又一次听到这番梦话,是他在喃喃自语地复述。

而仍然清醒的她,轻抚始终不舍得下鞭的后腰默默淌泪。

“小东西,谢谢……”

“不要再害怕被抛弃了,姐会时刻把你放在心里,让你的安全感永不缺席……”

他浸润淡淡药水的脊梁微微颤抖,而搁在胸前的拳头,却悄无声息地攥紧了她扬鞭起舞的衣襟。

(全文完)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