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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雕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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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色木门上嵌着方形木条,内里是一层朦胧砂纸做衬,推门进去来回不过十步,靠墙摆了一方红木茶桌、两方茶椅。一间间的茶室都绵连着,木门砂纸透光性好却并不隔音,在茶室休息闲坐的众人都听见了这清脆的女声,程奚平自然也听出了自己女儿的声音。

他不自觉得便笑出了声,“阿玉?可是扶皇玉来了?”

他看向对面的男人,陆老正在品茶,他手骨生得极好,修长白皙骨节突出。只手端着那白玉茶盏,两相生映,不知是玉盏更细腻还是那手更惹眼。听见扶皇玉的名字他动作未停,执着玉盏看向程奚平,“今年头筹非她莫属。”

程奚平暗暗吃惊,“今日来的好手不少,她头一回……”

“叮”的一声细微脆响,是玉石相击的声音。陆老把茶盏放在了桌上的茶托里,拿起盖钮盖上那盏茶,“奚平,一个月前她雕的那柄白玉三羊执壶你可曾见到?”

程奚平摇摇头,陆老不再看他,转而看向那扇半开的门,似要透过那层层阻障看向内场,“除却你家两个儿子和张越止,这一辈无人能胜过她。”

程奚平眸色微动,继而呼出一口气,似叹了一声也似笑了一声。

程奚平一生只钻研玉牌雕刻 ,享有“程子冈”的称号。提起玉牌绕不开明代那位最为著名的能工巧匠陆子冈,子冈牌是玉器中无人不知的经典。张岱曾在《陶奄梦忆》里说:“吴中绝技,陆子冈治玉之第一”。程奚平被贯以“程子冈”这等美名,足以可见世人对他的认可。

他的长子程嘉野受承于他,技艺无双。

第二子为养子,是他的夫人李莞君回乡探亲的路上所遇。李夫人见到他时他正躺在一颗大树下,似一团已无生机的破败的棉絮娃娃。走近去细看,左右不过两三岁。他瘦极了,嘴唇干裂至脱皮流血,额骨突出,两颊深陷,衣裳破烂不堪……为人母的李夫人怎能忍心见幼童惨死于路边,忙脱了外衫敛了这瘦童抱回家好生将养着。

这孩子病的倒不算太重,但其太过瘦弱毫无抵抗力,几近垂危。李夫人心疼落泪,为其取下“鹤停”这个名字,乞求载人西去的仙鹤停下脚步,这是一位心软人母的恳切祈愿。许是上天听到那祈求高抬贵手,许是那小人儿心有留恋强撑了过来,许是程家上下的悉心照料……种种加成他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在六岁跟着程奚平学玉后 展现出了强大的天赋 ,他悟性极高,擅刻亭台楼阁,遂改名“鹤亭” ,是年轻一辈中最为老一代认可的玉牌雕刻家。

如今程老说这二人胜她一筹,这算是客气的,毕竟所擅方向不同。

张越止是“圣手张”张坤廷的儿子,“圣手张”过世后养在扶家,杂糅了两家技艺。张家雕工精致细腻,扶家风格大气磅礴,他如今取两家之长,自是无人能及。

看来这扶皇玉这几年的进步可以说是恐怖,再给她几年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呢?

他也随着陆老的目光看向门外,朱门厚重、白墙高耸,几经春秋,嫩芽已经破土而出,长出了粗壮的树干。树干抽出新芽长成茂密枝桠,越过高墙垂立在风中,让人只想叹一句:又一好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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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暮雪来去匆匆,扶皇玉等了没多久她便跑了回来,把那沉甸甸的一包刻刀、钉砣、磨棒……塞到她怀里,按着她的手臂弯腰喘着气。

扶皇玉稳稳接了这包又稳稳的托着她,等她顺好气才道了一句谢。程暮雪根本不答,只冲她一记飞眼,让她拖着那包和自己慢慢往里走去。

玉雕大会按雕件大小把人编成了三大组,大、中、小 。为节约时间三组一起开始比试,小件限时半日,范围为一掌能握下;中件限时一日,范围为一人能合抱拿起;大件限时两日,范围限为长与高不可超出一人臂展内。

全部人一起开始比试不现实,没有那么大的场地,评审也看不过来。故每次一组一百人,共三百人一起比赛。一般中小件两至三天天就差不多能轮完 ,大件至少四天才能轮完,有时甚至需要六天。连上拍卖会及颁奖仪式玉雕大会会持续七天之久。

此等盛会,空前绝后。

扶皇玉牵着人往里走去,一排排的长桌整齐摆放着,已有不少桌前已经站了人,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走过几排长桌瞧见了一个竖立的长木牌,木牌上刷了红漆,上面书了一个方正楷体的“大”字,这便是大件区了。

二人不停继续往前,眼前的木牌同适才看到的规格一样,不同的是这方上面书了“中”字,这便是中件区了。

“去吧。” 程暮雪扬起下巴轻点了一下那木牌。扶皇玉今日要雕花瓶,属中件。

扶皇玉点了点头,“我雕完就走,你不用等我。”

程暮雪笑着睨了她一眼,“说不定我先雕完呢,”又瞥向她抱着的刻刀包,“刀不还了?”

程家只雕玉牌。玉牌长不过六厘米,宽4厘米,厚度低于一厘米,很是精美,属小件。小件出工自然更快。

扶皇玉抿嘴颔首笑了一下,急着回家倒把这事忘了,“那你等着我。”

程暮雪哼了一声,“你雕完去后台茶室寻我。”

扶皇玉笑着应了,转身便往里走去。“阿玉!我等你拔的头筹的消息!”程暮雪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喊她,扶皇玉转头淡笑着轻点下巴。

程暮雪的声音并不小,路过的人皆能听见。不少人转头看向声源,见说此等话的竟是两个小女孩,被料定拔的头筹的那位姑娘竟毫不羞愧的点头应了,莫不是异想天开疯了心智。

众人都讥笑着走开,程暮雪也不管这些目光与细碎笑声,只大步往前走去。

众人按来的时间分号,来的早号相对靠前便先比。程暮雪与扶皇玉来的都较早,扶皇玉是中件区的第八十七号,程暮雪是小件区的第六十五号,都在第一批的比试名单里。

扶皇玉走过七八排才寻到了自己的桌号,过往之处皆是注目,她脚步平稳的走过那一排排的玉雕师。十三岁的女孩子脸庞虽说还有些稚气,但她鼻骨挺翘、下颌紧收,自带了一丝冷清气,嘴巴又微微抿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玉石雕刻这个行当很苦,常年执刀。做工时要一直碰水,一件下来手上少不了添些痕迹。冬天更是难挨,水冷刀冰,一双手不消一个冬天必然就会干涸枯裂。小臂上也少不了磨上几道消不了的印子,经年累月下来便会磨砺成茧,百消不去。

撇去外伤不言,玉雕师这苦活计很难出头。这是一项漫长的工程,普通人学上十年八年手艺即使能达到中等,卖出去的钱估计都不够买料、买工具的。

除却世家传承的这些女子外,普通人家的女孩基本没有学玉石雕刻的。扶皇玉年龄如此之小又拥有如此气度,众人都猜测着她出身哪家。

扶皇玉找到位子坐下便打开了工具包,里面当真是应有尽有,圆球、磨棒、掏砣、钩砣、尖针、砂条……无一不全。

她挑出等下要用的工具摆在了桌面上,余下的便收回了包里。

前方已有一众小厮在分类派玉,一一核对各玉雕师所需的原料,再一一分发然后记录在册。估计等分到扶皇玉这儿来还需半晌。

她等的意兴阑珊兴致缺缺,出神间瞥到那堆工具,盯着看了一会儿,程家公子当真是爱惜工具 ,个个擦的锃亮。她边看边把玩着自己的那把刻刀,几乎当成了玉如意在把玩。

各玉雕师之间离得并不远,不过就两步,声音稍大些便能聊起来,周遭都在交头接耳,议论这玉雕大会的阔气,打探对方的雕件……

也有频频朝扶皇玉张望的。少女似在沉思,她静静的坐着,放松却不松散,透着一股恰到好处的端庄。小脸未施粉黛,一双眼睛长而不细,眉毛天生的形状就长的极好。唇峰唇骨自然均匀,唇珠突出,唇形饱满似花瓣。她这会正盯着那堆工具愣神,手不自觉得摩挲着刻刀,表情平和,唇不紧绷,低眉敛目间已显露其瑰色。她也不与人攀谈,似荒野中独自开放的墨兰,高洁清幽。

待到小厮走近时,她回神抬眸间却已全然没了低眉时那股花朵般的女子丽色。她的眸色极深,自带冷淡冰霜,让人心生距离。

小厮很是专业,快速的往她桌上放了一块切割成长方体的白玉。这白玉通体雪色,杂质甚少,长一掌、宽一掌、高两掌。她往册子上看了一眼,接过小厮手中的笔在有她名姓的那一栏划了一道。

入会场前门口登记的小厮问她今日的刻件时,她迟疑了片刻,蓦地想起来时路上经过东关大街时瞧见的那一处私宅。

那是一栋楼体呈米白色的小洋楼,一楼全隐在墙体里,看不分明。抬头入目的便是二楼那突出楼体的拱形阳台,上面种满了杜鹃花。花团锦簇,绮丽多姿,犹带着露珠儿的淡紫花瓣开得密密匝匝,蕊靠着蕊、瓣贴着瓣,相互依偎,竞相争辉。一阵风吹过芳香沁人,花朵儿们争相在这风中摇曳着。勾着花纹的栏杆微微遮着这一室的绚烂 ,似美人含羞,让人更想撩开面纱细看那抹丽色。

外围简单的薄漆白墙 ,顶上铺就着灰绿色的琉璃瓦片。转角处并未雕龙描凤,只是多加盖了几层,勾出了一隅飞檐翘角,甚是精致立体。

大门呈胡桃木色,门前立了两柄灰色圆立柱, 门楣处挂了一方木色牌,写着乔府。执笔这人必定狂漫肆意,这二字草书写的大气不羁,与这精致小楼合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宅院依水而建,水池不大不小,与宅子两相和谐。池子里种满了莲花,红花覆碧水,一支支的亭亭立着。现今盛开得并不多,池里多是花苞儿,偶有几支急着展开了衣裙,好奇的看着池边驻足的少女。

瓣瓣莲花、片片含香,满池娇羞。

扶皇玉想起那几株飘逸高洁的盛开莲,启唇轻语,“花瓶。” 小厮忙记下了。

她想,雕个瓶子插那莲正好,算是不负那满池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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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皇玉坐的靠后,等了不一会玉件便派完了。信号未响,不可动笔。众人皆盯着玉料在心中描摹着雏形。

风辗转掠过高台,带动了台前的风铃,铃儿似受了惊,微微颤着,脆生极了。

潘老板走出台前,请列名家、评师入席,众人依次落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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