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时间调回两天前。
吃完晚饭，谢芳准备带着小女儿去楼下消食，出门前，她给丈夫毛国平使了个眼神。
毛国平点点头，朝她做了个安抚的动作示意她放心出门，随后坐到了阳台的藤椅上。
趁着毛丽丽出来倒水喝的功夫叫住了她：“丽丽，你过来一下，叔叔有事要和你说。”
毛丽丽闻言，倒茶的动作一滞，随即脚步一转，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
她平时和叔叔的交集不多，虽说她现在暂住在他家，可叔叔工作忙，经常出差应酬，不在家是常态，所以她很少看见他，再加上隔着性别，关系也没有很亲近。
再者，可能是因为职业的关系，叔叔身上关于商人精明圆滑的气质太重，她不喜欢。
毛丽丽走到阳台，在另一侧的藤椅上坐下，双手规矩地搭在膝盖上，隐隐透着一丝拘束：“叔叔，你要和我说什么事啊？”
毛国平没有着急答复毛丽丽，而是开始说些客套话，从在叔叔家过得怎么样习不习惯到做人要如何如何……
毛丽丽面上佯装耐心地听着，心理却有些不耐烦，他到底想说什么？
小茶几上摆了套紫砂陶瓷茶具，李国良的眼尾攀上笑纹，不紧不慢地斟好茶，呷了一口。
随后才缓缓说道：“丽丽啊，其实也不是叔叔说话不算话，只是……诶、你也知道，你婶婶一个人在家里要照顾小妹妹也不容易，现在小宝也说要回家住，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房间了啊……”
他递杯子给毛丽丽：“来，喝口水……叔叔也是没有办法，你也知道，叔叔老在外面谈生意，家里的事情多数还是你婶婶做的主……你婶婶脸皮薄，不好意思和你提，所以只能由我这个叔叔来充当坏人了。你……能理解的吧？”
毛丽丽手指扣弄衣角，心情复杂，但最后还是面带笑颜点了点头：“我理解的……”
“我就说你乖巧懂事肯定会答应的，你婶婶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一个，容易想太多，那这样……小宝是下周五回来，今天是周三嘛，你有一个多礼拜的时间可以找房子，这应该够的吧？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你们年轻人不是都可以上网租房吗？叔叔私下给你补贴1000，你看怎么样？”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她还能怎样？
脑海里回忆起寒假时，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吃饭，爸爸一脸兴奋地说叔叔帮忙给她找了个工作的情景。
“丽丽，你工作找的怎么样了？”毛国良问道。
毛丽丽将虾剥皮沾了沾醋，送进嘴里：“之前看了几个，觉得不太好……我打算过完年再去看看。”
“要不就别找了，”毛国良道，“我之前叫你二叔给你在青山市找份工作，然后前几天他打电话跟我说你要实习的话其实去他那里是最方便的。”
“他们那家店？”毛丽丽停下动作想了想，“好像有点印象，我记得是卖家电的吧？我去那儿干嘛？”
“前台、销售……都可以，依你，你叔叔说了，销售出去有提成，不会少你的……反正是实习嘛，青山市好啊，大城市，你多出去转转，长长见识，要是看到有合适你的工作也可以投简历，以后可以像你叔叔一样在青山市定居，反正离我们这也不远，等你出息了买房了，爸爸妈妈还可以去青山市住几天玩玩……爸爸觉得蛮好的，你觉得呢？”
毛丽丽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本来是想在家这边先随便找个什么工作应付着，她的毕业论文还没有写完，六月份还要回学校，要忙的事情太多，现在找一个正经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太合适，她怕没有精力。
“那……我去青山市的话，吃住怎么办啊？”毛丽丽道，“吃饭的话，我点外卖应该也可以解决……主要还是住房的问题，青山市的房租可不便宜。”
毛丽丽从小到大虽然也有住校，但是独居一个人生活是从来没有过，而且她也没有去租过房子。
看着毛丽丽苦恼的样子，李国平笑了，眼角漾起的鱼尾纹像涟漪一样漫不经心：“这还用得着你担心？你叔叔早就和我说好了，你倒时候过去就住他们家。”
毛丽丽皱眉，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这不太好吧？”在长辈的眼皮下生活，这样多没有自由啊？而且她也不怎么去青山市，和叔叔婶婶都不怎么熟。
“会不会太麻烦叔叔婶婶了？”
“不会，你就放心吧，这件事还是你叔叔提的呢！”李国平夹了一筷子豆芽进嘴里，“都会给你安排好了，你呀，只要人过去就行！”
见面时叔叔打包票的话犹在耳边，毛丽丽抿了抿嘴，回道：“我知道了叔叔，我会搬出去的，这些天谢谢你和婶婶对我的照顾。”
“行，那这事就这样说定了。搬家的事你不用担心，叔叔叫小王去帮你。”
……
毛丽丽租房的事情很快就确定了下来，她租在幸福公寓的202。
本来惊蛰想要帮她搬家，但是被拒绝了，她说她的叔叔会找人帮她，于是惊蛰便没叫柏溪。
搬过来的那天，毛丽丽还请惊蛰出去吃饭了，两个人坐在路边的小摊老板支起来的木桌子边。
天际是翻腾的红霞，毛丽丽进店里取了两幅碗筷，一副摆在自己面前，一副递给惊蛰：“不要嫌弃太寒碜，手头存款有限，贵的请不起。”
她们俩因为之前买家电的事情，关系熟络了不少，在加上现在除了曾经销售和客户的关系外还多了一层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没事啊，我请你也可以。”
惊蛰不在意，在她的认知里，她和毛丽丽已经算得上是朋友了，她对于朋友一向十分包容，只是以前没那个资本。
“别别别，这顿算我请你的。”毛丽丽从手边拿过饮料喝了一口，开玩笑道，“以后我算是搬到你的地盘了，你可得罩我啊。”
“肯定。”惊蛰点点头。
“不知道这家店好不好吃，我随便挑的。”毛丽丽看着热气腾腾刚端上来的酸辣粉说道，“莫名很想吃辣的，越辣越好。你吃辣吗？”
惊蛰摇摇头：“不怎么吃。”
“那可惜了。”毛丽丽尝了一口似乎是觉得不够辣，又从一旁的小罐子里舀了两勺辣椒酱在碗里。
惊蛰看着红艳艳的辣椒酱有些发憷：“这会不会太辣了？”
"不会啊，我就喜欢吃辣的。"毛丽丽挂起了笑脸，“我还觉得不够辣呢。”
但话毕，她抽过一旁的开始擤鼻涕，改口道：“好像是有点辣……好辣啊。”
惊蛰放下筷子，静静注视着毛丽丽，眼里透过一丝心疼。
眼前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泪流满面，她似乎不愿意面对那个脆弱的自己，一直在用面太辣了为借口偷偷哭泣。
等到毛丽丽恢复平静的时候已经是在十分钟后了。
两个人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搞笑的？”毛丽丽也知道自己哭得那么惨，骗不了惊蛰的。
惊蛰摇摇头，她也这么哭过。
在上辈子，在地铁上。
只是当时她没有这么一个人在旁边陪伴她、安慰她：“人嘛，肯定会有一个人没法承受的时候。”
她不想询问毛丽丽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愿意说，自然会告诉她，要是她不想说，她也不想逼她。
“昨天，我回了一趟家。无意中得知了一件事。”毛丽丽自嘲地笑了笑，“我才知道，原来我叔叔不是无缘无故帮我找工作的……我爸借了他二十万。”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消化什么，说出来的话不带什么感情，只是平淡地叙述，“我还以为是他好意，怪不得呢，也不嫌麻烦，让我住他家。”
惊蛰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话。
“我之前还怕打扰了他们一家，毕竟不是自己家，寄人篱下，战战兢兢的，生怕做了什么事情让他们不舒服了……”
毛丽丽说得没有什么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原本说得是让他帮忙找个好一点的公司，结果兜兜转转，让我去了他的破家电店做销售。现在自己的女儿回来了还让我出去住。我倒也不是委屈自己，就是有些心疼我爸，我妈说本来我爸不想借那么多的，因为我才……”说到这里，毛丽丽又有些哽咽。
“可是我没用，没赚几个钱，每天还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玩游戏浪费时间，知道这事后，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什么也做不了。我甚至，还要假装不知道……”
她想起之前刚搬过去那阵，因为住得不习惯，她还和爸爸吵着要搬出去住。
如果她知道叔叔家的“租金”这么贵，她不会答应来青山的。小县城又怎么了，她可以陪在爸妈身边，她愿意的。
走到幸福公寓的楼下，毛丽丽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了，她没有注视惊蛰的眼睛，而是垂头看着鞋子，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谢谢你惊蛰，我在青山市没有什么朋友，能想到也只有你了。”
她似乎是在措辞：“我们……算是朋友了吗？”
惊蛰笑着点头：“当然了。”
毛丽丽也笑了，她抬起头：“好，那作为朋友，下次你请我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