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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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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路边鱼摊,砧板上的鲜血汩汩流淌,混杂着胶水般粘稠的鱼腥味,江狸微微不适地蹙起眉。

鱼贩手起刀落,剖开鱼腹,三下五除二将一条鲫鱼处理干净,装进塑料袋递给江狸,对她笑了笑。

“谢谢。”江狸礼貌道谢,把钱递给鱼贩,撅着手指捏起塑料袋,转身拐入一条小巷。

江狸回到家,推开大门,穿过院子往厨房走。

“阿婆,我回来了。”

“猫儿回来啦,鱼买回来了吗?”外婆的声音伴着刺啦作响的油烟,从厨房飘出一阵饭菜香。

“嗯,胜利五金对面,老板烫卷发特别时髦的那一家对吗。” 江狸提着鱼,踩着帆布鞋走到厨房门口。

“对,就是那家!他家的鱼最新鲜,老板宰得也干净,你妈妈嘴刁,难得回来一趟,我给她做最喜欢的鲫鱼豆腐汤……”吴溪园看到外孙女的模样吓了一跳,“哎哟我天,囡囡你头发怎么回事啊?!”

“我顺便去剪了个头发。”江狸将五指伸进自己的短发里薅了一把,恹恹地撇了撇嘴,“我说剪短,理发师就剪成这样了。”

吴溪园女士很义愤:“哪家的理发师啊,把你剪得跟鲁滨逊一样,让他赔钱!”

江狸转身出门,“算了,我先回屋了,吃饭您叫我。”

吴溪园还没反应过来,小丫头就一溜烟没影了。

“这孩子…”

江狸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抱起一把吉他坐在床上。她轻拨琴弦,动听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出来。

前奏结束,正当她准备开口唱,耳边忽然漫上海水倒灌般的轰鸣声。

“砰——”

木吉他被江狸摔在地上,琴箱碎裂,像一条被她亲手屠宰的鱼,开膛破肚,筋脉断裂。

江狸抓起被子将自己蒙上,蜷缩在被窝里,用耳机紧紧塞住自己的耳朵,像溺水的人紧闭自己的口鼻。

海浪声波涛汹涌,此起彼伏,像海底的幽灵在她耳边吟唱,诱她坠入深渊。

“狸狸!狸——”

房门忽然被打开。

“怎么了?”江狸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在睡觉啊。”吴溪园松了一口气,扶着门框平复呼吸,“阿婆叫你这么多声你都不应,吃饭了。”

“好,妈妈回来了吗?”江狸从床上下来。

“她有事回不来,我们先吃,不管她。”

吴溪园瞥见地上被砸坏的吉他,欲言又止,满脸忧色。

“好。”江狸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趿着拖鞋走到外婆身边,笑道:“阿婆,你是不是做了螃蟹啊,这么香。”

“鼻子真灵。”吴溪园慈爱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螃蟹面。”

“那我要吃一大碗。”

“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饭桌上,吴溪园接到一通电话。

她迟疑地接起电话,“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清澈的女声,听声音三十岁出头的样子。

“吴老师您好,我是蓝熠,我请想问一下,您在岚城的老房子还能租吗?”

“哦,是蓝小姐啊…”吴溪园想了起来,蓝熠是前阵子找她租院子的一个年轻姑娘,“你上个月不是说有事租不了吗,怎么又……”

“是这样,非常抱歉。”蓝熠抱歉一笑,“但这次我是非常确定要租,所以冒昧叨扰,请问您的房子还空着吗?”

吴溪园看向江狸,犹豫了片刻。

蓝熠听她犹豫,略带急切道:“是已经有人租了吗?嗯…能不能再商量一下,价钱我可以翻倍,您要是觉得为难,可以把租客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和他沟通。”

“不是的,蓝小姐你误会了。”吴溪园道,“没有别的租客,但我和我外孙女现在住这儿。”

“这样啊……”蓝熠还是不想放弃,“我就只要一小间房就够了,您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挤一挤行吗,价钱随您开。”她继续解释,“我这次外出采风,只有您的院子能给我最想要的灵感,所以恳请您一定答应。”

见蓝熠这么有诚意,吴溪园也不好拒绝。

“好吧,那蓝小姐你什么时候来,我提前帮你收拾一下,至于价钱,按之前说好的来就行。”

“真的吗?太谢谢您了!我今天下午就到,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

吴溪园挂断电话,江狸咬着螃蟹脚问:“阿婆,您什么时候要租房了。”

“我本来也没想租,但她的助理打电话来问,我想空着也是空着,她这么想要就租呗。”吴溪园给江狸盛汤,嘴上嘀咕:“谁知道一会儿说要,一会儿又说不要的。”

江狸笑了起来,问:“您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吗?”

“不清楚,看样子应该是搞创作的,不是画画就是写书吧。”吴溪园吃完拿起碗筷,“你慢慢吃,我去把西间给客人收拾出来。”

“我就两口……”江狸囫囵咽下嘴里的饭,跑到水槽洗手,“您等我一起,我给您搭把手。”

祖孙二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把西间的杂物收拾出来。

都是些江狸母亲的旧物,有她儿时的照片、玩具、奖状,还有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枣红色的精装封面的书角已经蜷曲,蒙上了一层拂不去的灰。

“这是你妈妈最喜欢的一本书。”外婆说。

江狸拿起书翻了翻,书里掉出一张书签,准确来说是一张照片——林屿穿着蓝色亮片吊带,站在光怪陆离的光影中,看着镜头笑,背后是在音浪中狂欢的人群。

“我还没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的样子呢。”吴溪园目光柔和,喃喃自语:“这张照片,应该是她刚和你爸爸在一起的时候拍的吧。”

江狸有些惊讶,她也没见过母亲这样的笑容,明媚的,灿烂的,像一朵含情的玫瑰。继而她又感到疑惑,既然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开心,又为什么生下她不久后就离婚。

她从小跟着父亲生活,父亲猝然离世后才跟在母亲身边。当然,林女士忙得堪比国家首脑,根本没功夫搭理她,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这两年她一直跟着外婆生活。

在她微乎其微的童年印象中,父亲除了音乐什么都不爱,母亲更是除了事业什么都不在乎。

她难以想象,他们曾经那么热烈地相恋过。

江狸趴在床上,就着午后的阳光,翻看手中的书。

——不可避免,苦杏仁的气味总是让他想起爱情受阻后的命运……

苦杏仁,是一种什么味道?

“你好,有人在吗?”

明亮的少年声音从楼下传来,如秋风扑响门铃,江狸起身走到窗边,悄悄向楼下看去,怀里还抱着未合上的书。

这个漂亮的陌生男孩,穿着一件枣红色针织毛衣,蓝色牛仔裤,背着登山包,微长的卷发将将触碰到肩膀,在阳光下泛着红酒一般的色泽。他的容貌让她觉得有一丝眼熟,好像在哪副电影画报上见过,但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费洛看到江狸,笑着向她招手:“哥们,这是你家民宿吗?”

“谁是你哥们。”江狸垂眸淡淡看着费洛。

费洛听到江狸的声音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笑得更亲切无害,“原来是妹妹啊,抱歉抱歉,小妹妹你家大人在吗?”

“出去买菜了,什么事。”

“哦,我是你们家客人。”费洛叩了叩门,“开一下门呗。”

“你、谁?”

“客人啊,你们家不是开民宿的吗?”

“不是,你找错了。”江狸关上窗户,刷地一下拉上窗帘。

“没找错啊,杜叔叔给我的就是这个定位啊……”费洛嘀咕着,低头掏出手机拨电话。

江狸没有走开,扒着窗缝看费洛的动静。

这个人看起来没比她大几岁,虽然乍一看生得还不错,但再乍一看简直不像什么正经人。

就他那头长发,还带卷的。

无病呻吟的非主流。

“杜叔叔,你给我的地址靠不靠谱啊,我都找错了!”

“当然真去了,我刚回国,又没地方去。”

“我不回家,早八百年离家出走了。”

“我姑姑她不知道…嗯…我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江狸躲在窗边注视着费洛离开,他打着电话,漫不经心地踢路边的石子,江狸彻底关上窗帘,躺回床上看书。

但不知怎的,一个字没看进去。

这什么书啊,江狸看了眼封面,不是讲爱情吗,怎么整得和悬疑小说一样,又是医生又是尸体的。

江狸把书扔到一边,打开房门往楼下走。

她穿过院子,跑到大门口时,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落日照在林荫道上,像打碎的水晶球,遗落一地金色亮片。

已经走了吗……

“嗨,找我吗?”费洛坐在她身后的长椅上,“我在这儿。”

咔嚓——

快门按下。

江狸心中好不容易堆积起来的那点愧疚,因为这“咔嚓”一声,瞬间腰斩。

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嫌的人!

“别生气,我跟你道歉。”费洛连忙解释,“刚才你跑出来,正好有一束光打在你脸上,特别好看,我一时没忍住……对不起。”

“删了。”

“但我这个是胶片机,现在删不了。”费洛抱歉地看着江狸,“我之后把胶片剪了还给你行吗?”

江狸一刻都不想和这个人多呆,摁下脾气问:“你要找的地址是什么,我帮你看看。”

费洛打开手机调出页面,看着信息一字不差地念:“岚城枫山区枫山公园平康路…97号…”

还真是她家的地址。

江狸正疑惑,就被身后传来声音打断。

“小洛?你怎么在这儿?!”

一个穿着卡其风衣的高挑女人,摘下墨镜,拖着行李,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向他们快步走来。

“蓝老师!”费洛眼睛瞬间亮起,跟她抱怨:“您可算来了,我还以为我找错地方了。”

“你来干什么?”

“我爸妈离婚了,我妈看见我烦,来跟你散散心。”费洛没心没肺道。

江狸都有些不可思议,他是怎么把这话说得这么轻描淡写的,还当着她这个陌生人的面。

“胡说八道什么。”蓝熠轻声斥他,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问杜枫叔叔要的地址,他说你来岚城采风,我就跟来了。”

蓝熠轻笑:“难得见你回国没和你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

“他们怎么能跟您比呢?”费洛捂着心口,漫不经心说:“除了您,还有谁能给我这受伤的幼小心灵以抚慰。”

“少花言巧语的。”

江狸突然觉得有些尴尬,蓝熠很快察觉了,对江狸亲切地笑道:“小姑娘,你就是吴老师的外孙女吧?”

“嗯,阿姨好,我叫江狸。”

“你好江狸,我姓蓝,你外婆不在家吗?”

“她出去买菜了。”江狸推开,领二人进门,“蓝阿姨,你们进来坐吧。”

“哇哦。”费洛惊叹:“这院子简直美得跟画一样。”

蓝熠笑道:“这可是国画大师林逐溪的故宅。”

“你的外公是……”费洛忽然想到林老先生已故,收住话没再问下去。

江狸轻轻嗯了一声。

耳朵可真灵,说这么轻竟然都听到了,费洛想。

江狸带着蓝熠来到给她安排住处,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蓝姨,这是您的房间,还有什么缺的您跟我说。”

“好,谢谢小狸,麻烦你了。”

费洛四处打量房间,漫不经心地问江狸:“那我呢,我住哪儿。”

你爱住哪儿住哪儿,关我屁事。

江狸指了指对面:“对面楼上还有一间空房,你不介意的话就住那儿。”

费洛朝窗外看去,眼底划过一丝惊诧:“你让我跟你住一起?”

“两间房,隔开的,你可以放心,实在介意的话就住杂货间吧,出门左转。”江狸说完,正眼都不看费洛,对蓝熠说:“您先收拾,我就不打扰了,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好,谢谢。”

江狸走后,费洛拉出一条椅子坐下,轻叹一声:“大艺术家连脾气都是隔代遗传的。”

“你一个不速之客,还指望人家待见你?”蓝熠弯着腰打开行李箱,抬头问费洛,“你刚刚是不是欺负人小姑娘了,人家才看你不顺眼的。”

“怎么可能,我挺有礼貌的。”

这话蓝熠是信的,费洛这孩子虽说是玩世不恭了点,但礼仪教养这一块从小就被教得没话说。

“那就是你这一头长毛惹得祸。”蓝熠埋汰他:“我刚看见你时就想说了,你这一头狗毛跟拾荒回来的流浪汉似的,人姑娘年纪这么小,看了能不怕吗?”

“胡扯。”费洛对自己这一头不羁的长发满意得不得了,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自己的高端审美,“就她那头乱糟糟的短毛,还敢嫌弃我?”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是男孩子,还住在人家里,凡事都要谦让礼貌一点,把你那少爷脾气给我收起来,不然我第一个撵你出去。”

“别啊,我真没地方去了。”

“还因为栾米的事跟你爸闹别扭呢。”

“您没事替她干嘛,我不都跟您说了,我爸妈离婚了,新闻满天飞,我不想在B城呆,出来散散心。”

“真离了?”蓝熠脸色一变。

“您还不信。”费洛轻笑,“我骗您干嘛。”

“你成日嘴上没个着调的,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费洛望着对面阁楼亮起的灯火,“我不至于拿这种事跟您开玩笑。”声音刚飘进晚风里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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