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临近期末考试,何皎皎三天后又有一个比赛要参加。
钢琴系的同学是没空给她当陪练,好在同寝室的作曲系小朋友琴弹得不错,虽说不能和钢琴系那些神仙比,但给她当搭子是绰绰有余了。
琴房里,何皎皎拉完一段后放下弓,江狸坐在钢琴前直接问她:“你这两天是不是没怎么练。”
何皎皎愣了一下,瞬间有一种被老师抓包的感觉,背上的汗一下就出来了。
“这你都听出来了。”
“嗯,那个三连音的地方还是有点钝,我们再练一遍吧。”
“哦,好。”
何皎皎把琴架回肩膀上,江狸开始给她弹伴奏,弹到那个三连音的地方,何皎皎又卡住了,这次是直接断掉了。
江狸停下看向何皎皎,何皎皎示意她继续,按好弦刚要拉弓,不知怎么突然开始掉眼泪,然后握着琴崩溃大哭,哭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江狸愣住,有些不知所措,还有点被何皎皎的反应吓到了。
刚刚没说很过分的话吧……
她走到何皎皎身边,试着安慰她,“你没事吧,要不先把琴放下来,先冷静一下。”
“我没有办法冷静……”何皎皎仰头痛哭,泣不成声,“三天后就要比赛了,下个星期还有期末考,我已经便秘五天了,昨天竟然打了一下午羽毛球,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拉得这么差劲,我真的太差了呜呜呜……”
“没有,那个音对你其实那么难,我知道的,你现在就是有点怕,我们调整一下心态,一段一段抠,多来几遍就好了。”
“可是…你作业这么多,还有期末考核,我怕浪费你的时间……”
“没事,我早就写完了。”江狸说,“而且你不是也答应了要在我的作品音乐会上帮忙演奏吗。我们是互相帮助,你没浪费我时间。”
不想何皎皎哭得更狠了,大声控诉:“你写的那曲子是人拉的吗!”
她抬手抹眼泪,“就是你们这些臭作曲的,只顾自己写得爽,成天祸祸我们,一点都不管我们演奏的死活!”
江狸听完不合时宜地笑起来了,她觉得何皎皎骂得很对。
她转身回到钢琴前坐下,钢琴伴奏响起,何皎皎一秒进入状态,脸上还挂着泪痕,神情却无比专注。
……
演奏完毕,指挥转过身向听众致礼,众人纷纷起立,全场掌声雷动。
何皎皎放下小提琴,向听众一笑,自信大方,酣畅淋漓,整个人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江狸站在人群中,真心实意地为她喝彩。
自从回国以后,她就没有这么开心过。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落差而心生黯然,尽管第一眼见到何皎皎时也确实如此。
但这种心脏泛酸的感觉很快就随着音乐和回忆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感动而欣慰的情绪在胸腔内震荡。
如今的她是如此优秀,如此光芒万丈,以至更加让江狸感悟到曾经在附中那段时光的美好,连带着那段时光里自己也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唯有热爱才能抵过漫长岁月。
音乐会散场后,宋泽朗问江狸要不要一起吃饭,江狸刚想拒绝,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江狸!真的是你!”何皎皎抱着花束,朝江狸小跑来,眼里闪着老友重逢的兴奋,“好久不见,你来央音了?!”
江狸听出何皎皎误会了,看了眼宋泽朗,对他道:“我初中同学,我跟她说几句话。”
宋泽朗一下没反应过来,慢半拍道:“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江狸走后,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细品江狸刚才的话,怎么感觉有那么点报备的味道……
有戏!努力加油出奇迹!
何皎皎瞟了眼陷入自我脑补的宋泽朗,轻声八卦:“那个你男朋友啊。”
“不是。”江狸淡定否认,脸不红,心也不跳。
“可他看起来在追你诶。”何皎皎不死心,“一点感觉都没有?”
江狸摇了摇头:“没有。”
何皎皎知道江狸是个有啥说啥不藏着掖着的性子,对朋友更是不会说谎,于是在心里默默同情了宋泽朗一秒钟。
“说正经的,你怎么来央音了都不找我啊,我还以为你出国深造了。”
“没,我之前生病了,这两年一直在养病。”
何皎皎愣了一下,脸上笑容僵住,“那你突然退学就是因为……”
江狸点点头。
“严重吗?”
“有点,但现在已经好了,我没事。”
“没事就好,不然也太可惜了。”何皎皎松了一口气,又对江狸露出笑容,“那你以后是什么打算,会继续学音乐吧,你这么有天分。”
江狸沉默下来,下意识躲开何皎皎的目光。
何皎皎见江狸这么消极逃避,沉默了片刻,对江狸认真道:“小猫儿,这话虽然很老套,但贝多芬双耳失聪都没有放弃音乐,你这么喜欢贝多芬,难道还没有和命运抗争的勇气吗?”
“你的作品音乐会没办成我一直觉得挺可惜的,总觉得欠了你一个人情。”何皎皎看着江狸,目光坦诚,“但还是要跟你说一句,你写的那首曲子很美,直到你退学前一天,我都一直在练。”
江狸霍然抬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皎皎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放弃,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我联系方式没变。”她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你加油!”
江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位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在门口等她。
他跟何皎皎说了句什么,拿走何皎皎怀里的花束随手往垃圾桶里一丢,再递上自己的玫瑰。何皎皎气得要咬人,被他拽着往车上走。
“江狸。”
“嗯。”
江狸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有些恍惚,积压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就涌上眼眶,微微发红。
宋泽朗怔住,心像被揪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江狸,哪怕这一刹那的脆弱感转瞬即逝,也远比那个酷酷的,游离的,神秘的江狸更加鲜活生动。
“你怎么了?”宋泽朗轻声问,像捧着一朵蒲公英,“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江狸摇了摇头,双手插兜,快步朝出口走去。
宋泽朗追上她:“江狸,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
“我刚才说想请你吃饭,你答应吗?”
“可我的猫还在家等我,我回去晚了,她会生气。”
“那我们就在附近吃,也花不了很长时间,行么。”
他的眼中充满期待,在这样赤诚的目光下,江狸说不出拒绝的话,她放慢脚步,对宋泽朗点头说好。
宋泽朗笑了起来,问:“你想吃什么?”
“嗯…都行。”
“那我问问瑶瑶姐,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宋泽朗心情很好地掏出手机。
江狸和他一起站在树荫底下,随口问:“你怎么不和你哥他们一起吃?”
“我可不想当电灯泡,而且……”宋泽朗瞟了一眼江狸,“我叫你出来,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
宋泽朗带江狸去吃涮肉,那家店在胡同里,位置有点偏,人却不少,大部分都是附近的学生还有刚下班的上班族。
江狸不是很吃得惯,没吃几口就搁下筷子了。
“不好吃吗?”宋泽朗吃得津津有味,夹起一筷子涮肉,裹满麻酱。
江狸实话实说:“有点腻。”
宋泽朗笑道:“江狸,你是南方人吧。”
江狸摇头:“我也不知道我算哪里人,但我外婆是。”
“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呢。”宋泽朗觉得江狸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因为我爸爸从小就带着我到处漂泊,12岁之前我没怎么上过学,初中是在B城上的,后来又去岚城呆了两年。”
宋泽朗一脸震惊:“你爸爸这是在挑战九年义务教育啊。”
江狸突然笑了起来:“算是吧,他觉得我没必要分散精力学那些东西。”
“啊?那你学什么?”
“声音,还有感受。”
宋泽朗听得一头雾水,忽然又为江狸身上这股遗世独立的气质找到了合理解释。
“音乐吗?”
“可以这么说。”
“那为什么不接着学了?”
江狸看着咕噜咕噜冒泡的铜锅发呆,好像没有听到宋泽朗的问题。
宋泽朗隔着腾腾的热气看她,感觉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雾,无奈道:“行吧,你不愿意说,那我就不问了。不过你既然决心回到正轨,那就好好努力,放心,我肯定会帮你的!”
“帮我什么?”
“补课啊,你觉得你那成绩能看?”
“……”
江狸无言以对,准确来说是无法反驳。
“学不了音乐也那么可惜,你把它当□□好,它也能一直陪伴你。”宋泽朗生性乐观,“谁说一定要站在舞台上才能闪闪发光。”
江狸觉得眼前迷雾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选择。
是选定音乐一条路走到黑,还是像宋泽明说的那样,退一步,仅把音乐当□□好,去选择一条更加平稳的道路。
如果她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和父亲一样的结局,甚至不惜和母亲决裂,她还要选择音乐吗。
从她记事起,父亲就告诉她,狸狸,你是为音乐而生的,你是上天的恩赐,是我永远的骄傲。
她不是想证明什么,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天才,她只是害怕。
她害怕自己如果放弃音乐,爸爸就真的彻底离开她了。
这个世上没人记得他,就连他唯一的女儿也抛弃了他。
他彻彻底底地死去了。
江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可能在店门口就和宋泽朗分开了,也可能是在地铁口。
回到家后,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屋内一片漆黑,只有玄关处的灯微弱地亮着,静得只听得到时钟走针的声音。
她抓起手机,忽然疯狂地想给费洛打电话,问问他自己该怎么办。
可她打开通讯录时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费洛的号码。
她盯着屏幕看,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屏幕上,终于在某一瞬间,把它浇灭了。
耳边再次响起费洛那句话——江狸,这不是喜欢。
江狸的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她开始意识到,费洛是对的。
如果真的喜欢,她应该时时刻刻都惦念着他,而不是只在自己需要的时候才想起他。
这不是真的喜欢,她只是太孤单了。
江狸抱紧自己,把头靠在膝盖上,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不是真的喜欢费洛。
这句话之于她有着如同镇定剂一般的奇效,即使开始带来短暂的刺痛,但最终一定会让她平静下来。
斯嘉丽跳到她身边,轻轻舔舐她颤抖的指尖。
江狸摸了摸她的脑袋,哑声问她:“明天会是新的一天,对吗?”
斯嘉丽喵呜一声,绿宝石一般眼睛满含心疼,前脚搭在她的膝盖上,站起来亲了亲她的额头,然后用自己毛绒绒的脑袋帮她蹭干净眼泪。
江狸抱住斯嘉丽,仿佛抱住了自己的全部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