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好可怕，好可怕......
为什么会被锁上啊......
柚沐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死心地第四次确认了房间门真的打不开后，她两眼一黑，差点昏过去。
为什么！没有人！还断电！
心跳急促的像咚咚咚疯狂敲击的鼓点，柚沐如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无力地呼吸着，黑暗，封闭，无人，她的恐惧瞬间滋生填满了胸腔。
在这个漆黑的，堆满了东西的封闭房间里，她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崩溃的喘气声，有液体不争气地从脸上留下来。
唯一的希望只能祈祷朋友会发现不对，回来找她。
柚沐觉得她真的好倒霉。
画画的途中被老师喊去帮忙找东西，结果找着找着忘了时间，外面的保安叔叔估计是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使，没看到一个小小的矮子在奋力挖掘，顺手就把仓库的门锁上了。等柚沐终于找到那幅画，愕然发现她被关在了里面。
霉上加霉，她来找东西，没带智脑，没带通讯，联系不上任何人。
霉上加霉霉，十分钟后停电了。
于是，深幽幽黑漆漆的库房里，忙了半天肚子空空的柚沐不仅低血糖犯了，还快吓晕了。
她从很早之前就害怕这些环境，而且很严重。
无论房间大不大，只要是封闭的，黑暗的空间，她就会忍不住窒息。
朋友们都知道这件事，从来不敢让她一个人待在画室，今天却是大意外。
冷静，冷静，她们会来找我的，老师也会发现不对的，再过一小时保安也会巡逻到这边......
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理智这么告诉她，可躯体已经轻车熟路地做出了习惯的反应，抽搐，流泪，手脚不听使唤，一张口就是软弱的哽咽。
“呜呜......”
要不是清楚四周都是画，柚沐真的要倒了，她勉力撑在坚硬的画框上，强迫自己不要发抖。
好没用，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黑暗里面仿佛藏着什么吞噬人的猛兽，总感觉有好多双凶狠的眼睛对她虎视眈眈，柚沐双手发麻，冷汗浸透了后背。
比起躯体的反应，更让她痛苦的是内心的软弱无力，好像只要遇到了这种场合，她的弱小就一览无遗。
除了哭，除了发抖，她什么都做不到。
仓库里没有别人了，她颤抖的哭声四面八方地回荡，有点像鬼嚎，柚沐只觉得她的窒息越来越厉害了，幻视中出现了交错封闭的铁栅栏，她是被关在栅栏里的动物，随便动一下就会被电死。
眩晕，眩晕，缺氧，眩晕。
柚沐想让自己有用一点，但她的思维已经断线了，手汗出的太多，在画框的外包装塑料袋上是湿漉漉的腻滑，她又下意识想要抓紧，结果整个身体往前一倒，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地上。
......这下真的要晕了。
柚沐陷入昏厥前，最后的想法是这个。
我真没用。
......
............
柚沐闻到了香味。
她迷迷糊糊，意识还昏昏沉沉，身体仿佛被沉重的东西压着，很不舒服，如打了麻药一样酸麻。
抬一下都吃力，还没晕够似的。
可是她鼻尖嗅到了香气，是可可粉、糖霜、烤好的小饼干混合的甜美气息，让她饿得尖叫的胃开始不断分泌胃酸，带动了她的眼皮睁开。
什么声音，杯盏碰撞瓷碟的响声，红茶咕噜噜倾倒的水声，似乎还有人在拉窗帘帷幕的声音，可是......仓库里没有窗户啊？
柚沐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看见了光，是非常美丽，非常明亮的橘黄色光芒，来自墙上挂着的燃烧的蜡烛，对她投来友好的问候。
而在蜡烛的旁边，一扇玫瑰红和暗蓝碎片嵌就的花窗玻璃窗开着，涌进清淡的风。
柚沐愣愣看了半天，她原本急促的呼吸渐渐放缓了。
这时她忽然发现，她躺在柔软的丝绒沙发上。
“醒了？”
男声传来，年轻而慵懒。
柚沐扭过头，这才迟缓地意识到，她面前坐了一个人，准确地说，对方是坐在摆满食物的圆桌后面，那些声音就是他制造出来的，桌上放着装满西点的银高脚架、条纹花纹的整套骨瓷茶具、闪闪发亮的刀叉茶匙、还有新鲜的金黄郁金香在桌角怒放。
毫无疑问，他正在吃下午茶。
因为太饿了，柚沐的注意力在美味的食物上停留了一会，才望向那个人，那是一个非常年轻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
他们中间隔着几个点燃的烛台，对方还低着头搅动茶匙，柚沐有点不太能看清他的脸，但是“美”的第一感觉已经深深印入了脑海，男生挺拔颀长的身体、优美的下颌线、典雅合体的黑绒衬衫，都构成了完美的视觉效果。
但是，这里是......？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男生头也不抬地说：“仓库有个门和我这边连通，我听见你的声音就过来看看，顺道把你带过来了。”
是吗？
柚沐回头看了一下，果然看见一扇门，外面是她熟悉的仓库，可是......可是......她刚刚翻东西的时候不记得墙上还有门啊？
而且，这间房间是不是有点太富丽了，格格不入......？
疑惑是有的，但是很快又被打消了，柚沐本来就饿，又晕，好不容易缓解了恐惧，她也没有太多精力去纠结。
“那......谢谢你。”
“没事。”
男生好像抬眼看了她一下，柚沐有点无措，她没有太多和异性相处的经验，场面一时冷淡了下来。
然后她的肚子响了。
柚沐：......
“吃点东西？”男生问。
“啊......不好意思，谢谢......非常感谢！”
柚沐觉得实在太丢人了，但是在“接受陌生人的好意”和“倔强坚持然后因为低血糖再昏过去”......之间，她选了一个不那么丢脸的。
等拉开椅子坐到桌前，柚沐才更清晰地意识到，这屋子真是摆设豪华，其实并不是很大，只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可是处处都精巧奢贵，做工极为考究。
她所坐的桃心木高背椅都铺着墨绿织金的绒垫，房间里只有这张圆桌和几把椅子，好像就是刻意为了吃下午茶留出的。桌上的茶具都精致又崭新，镶着金边和红宝石，像博物馆里放的那些古董，介绍是某某王朝玛丽罗伊皇后/伯爵夫人，使用的物品。
......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感觉。
柚沐有点恍惚，她茫然地看着面前铺满糖霜的巧克力慕斯，松饼上抹着厚厚的水果酱，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是因为太可爱了，让人不忍心下刀子。
“喝茶吗？”
男生问了一句，端起细口茶壶给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红茶，柚沐迟疑地接过，当她的舌尖碰触到温热的清新的液体后，她终于好像清醒过来了。
等下！我在干什么啊！！
“谢谢！”柚沐尴尬到要钻到桌子下面去了，她竟然就眼睁睁看着主人给她倒茶，“我......我自己来就可以！”
男生似乎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不用紧张。”
“要是觉得淡可以加糖，茶点我个人推荐香草泡芙塔，还可以。”
他推过来一个装糖的小银罐，手指纤长，腕部有力，在挽起的黑色袖口对比下，越发显得苍白优雅。
那只手漂亮的像在发光。
柚沐一时间分了心，她发现对方虽然穿着高档的正式衬衣，但是领口系带是松开的，解开扣子，懒洋洋地挂在肩膀上，有点不拘小节。
但是......很好看......
烛台的灯火太晃眼了，柚沐还是看不清对方具体的长相。她喝了一口红茶，细腻的味道和柠檬香充斥口腔，就算是完全不懂茶的人，也能感觉是很好喝的东西。
茶和甜食可以让人放松，柚沐从低血糖的状态彻底恢复了，她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吗？”
罗菲柯文尔美术学院是米伽星球最好的美术学校，入学条件严苛，学生数量不多，柚沐虽然平日内向，社交比较少，但也不至于同级生都认不出来。
她没见过对方。
“不是，我只是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他是哪个老师的孩子吗？柚沐也没敢继续问，她弱弱地说：“那麻烦您了。”
男生没接这句，指了指银盘里装着的折叠纸巾：“你脸上。”
柚沐后知后觉她是哭着昏过去的，天啊！她脸上该是什么样子！她今天到底在对方面前丢了几次人！
她默默展开餐巾，遮住了脸，让她融化吧。
她没再说话，空气又变得有点安静，柚沐坐的位置对着窗，但可能是太紧张了，她的呼吸又开始有点急。
男生放下手中的刀叉，突然问：“怕封闭？不舒服？”
柚沐：“......是的。”
“那我把窗户开大点吧。”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彩色玻璃窗，因为动作很快，柚沐一时愣住了，愣愣望着对方。
这下人终于能看清，男生身高修长，穿着一件黑绒衬衣和同色的长裤，得体自如，可脚踝上只套了一双毛茸茸的包头拖鞋，好像真的是在家里睡醒起床吃茶一样。
乍看会以为是那种样样都吹毛求疵要求完美的贵族，可是那双拖鞋奇异地带来漫不经心的感觉，似乎是非常不在意、有点懒散的性格。
柚沐：“......那个，我......”
“不用道谢了。”男生站在窗边，头也没回地打断了她即将出口的话，“我也没费事。”
他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丝笑意：“从醒来就不停说谢谢，你不累吗？”
柚沐：......
呜呜！还是好丢人！！！
“你休息一会吧，有人来了我喊你。”
他指了指那张很舒服的长沙发，不再继续说话。柚沐也不好给别人添麻烦，用力点了下头，就乖乖坐到了沙发上。
房间角落里点着薰衣草和樱桃味的熏香，有种热软温柔的力度，沙发又很软很软，柚沐在上面坐着坐着，不知不觉眼皮开始下沉。
困倦......不行......不能睡着......困倦......
“睡吧。”男声淡淡地说，“我会喊你的。”
一种奇怪的安心感笼罩了她，柚沐真的睡着了。
......
............
“沐沐！”
“天呐！沐宝！醒醒！”
被人摇晃了几下，柚沐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睛，看见了朋友们焦急的脸。
她发现自己躺在仓库里，手中依然握着那幅要找的油画，电已经通了，白炽灯管道明亮，她的朋友和老师都蹲在她身边望着她，一旁还有拿着钥匙的保安大爷。
“你没事吧？天！我真不该让你过来找东西的！”老师扯出纸巾递给她，“要不要去医务室？我喊了校医！”
“不......不是。”柚沐一时间有点结巴，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墙上什么都没有。
没有门。
没有别的房间。
刚刚是什么？是梦吗？
“我们发现不对就跑过来找你，看见你一个人倒在地上！”朋友扶她起来说，“太可怕了，你刚刚是昏了吗？”
是......吗？
柚沐茫然地问：“你们没有看见别人吗？”
“哪里有别人？就你一个小倒霉鬼被关进来了呀？”
“......不对啊，我刚刚是在......另一个房间？”
朋友环顾仓库四面光洁如雪的墙壁，脸上同情愈发明显：“你是吓坏了吧，我们学校你还不清楚，这里哪里有别的房间。”
整间库房都是一个独立的四面体，里面放满了画作，不存在别的隔间，柚沐平时跟着同学一起进来找过画，她应该是清楚的才对。
所以，真的是梦？
柚沐晃神，她把手放在肚子上，并没有感到饥饿。
“先出去吧，这里不通风。”
朋友们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柚沐这才发现她压在了几幅画上面，不由抽气了一声，老师安慰道：“没事，防尘袋很结实。”
说着又确认了一下：“是的......袋子都没刮花......啊！这幅也是我想找的画！”
她开心地抽出来那幅厚重的油画，解开袋子展示给学生们看：“这是画家裴度的《下午茶三刻二分》！是他中期转型的标志性画作......”
柚沐呆呆望着那幅画，脑中嗡鸣。
那是一张色彩绮丽丰富的大型画，绘制的是一间华丽舒适的小屋，精美的桌布上摆着整齐的下午茶茶具和各色甜点，背后的墙上几盏白蜡烛燃着火光，繁复的玫瑰窗闪闪发亮。椅凳和沙发都铺着垫枕，好像等待着主人的光临。
画面里空无一人。
那是她刚刚见到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