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你最近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学院的画室里，安琪低下头洗笔，顺道发出疑问。
金盏灯和碎片般的镀银遮光板在她们头上调节着最适合的光芒，所有人都在寂静地作画，女孩子天生甜美的声音就像颤动的草绒丛样响起。
柚沐浑身一僵：“很......明显吗？”
“非常明显啦！”安琪碎碎念：“前段时间你不是失恋了吗，整个人看着就不对劲的样子，我们几个都很担心你的状态，还没敢问呢，你又变得超级好了！喔哦，说实话，是不是展开新恋情了？”
“也不算恋情吧......”柚沐心虚，声音都发软，“就是，进展还比较顺利？”
“果然！”安琪倒吸凉气，开始连环询问，对方是个什么人啊长得帅不帅是哪里的学生，柚沐拼死抵住逼问，保守宁西的秘密。
但是她确实，好开心啊......
画画的间隙，又忍不住用指尖碰了碰口袋里好好藏着的信纸，只摸摸尖角，对方优美舒展的字体就在眼前浮现。
那天得到他的联系方式后，他们聊了好几次天......
记忆回溯到第一次用信纸聊天的时候。
柚沐沐浴焚香，全身打扮整齐，把房门反锁，窗户大开，点亮白炽灯，连皮鞋都一同穿戴好。认认真真地坐在书桌前，握着钢笔。
看着眼前的信纸，她的内心依然非常忐忑。
我写了......他会回吗？他会不会装看不见......或者现在是不是太晚了呢......
柚沐犹豫再三，光是精神内耗就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斗争，最终她落下了笔，落下了沉甸甸的心事。
好在，宁西是个遵守承诺的人，要么就不答应，答应了就会做到，既然把联系方式给了柚沐，他看到了就会回。
于是在柚沐试探性写出：“你在睡觉吗？能说话吗？”之后，他很快给了反应。
“这个点倒是没有，你说吧。”
他回了！
仅仅是文字，没有看到真人，柚沐的脸上就又泛起了热度，她停了停笔，落下一个墨点，又急急忙忙地抬起笔尖。
柚沐没有谈过恋爱，但她多少知道一些交往的规矩，比如说，在好感度没有刷上来之前，她应该说一些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宁西会喜欢什么呢？柚沐捏着笔杆，写下：“今天我临摹了裴吉大师的作品，他的《群草》，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
油画，应该是他喜欢的东西吧。
异次元的画界里，宁西低头看了下信纸，又抬头看了看身边。
他身边一片葳蕤，静静开着美丽的白色花儿，有丁香，百合，和蓝瓣矢车菊。它们同样安静地舒展卷曲的叶片，接住天上的光辉。
这正是裴吉《群草》，他目前所在的画界。
宁西：......
这一刻，他真的感到了某种匪夷所思，要不是他完全清楚，柚沐就是个普普通通除了是画画天才外没有任何异常的女孩子，他绝对会怀疑对方的来路。
这也太准了吧，几次了？
他颇有些无语地写下：“我知道。”
“我就在这里，景色很美。”
收到回信的柚沐：！？？？？
“啊！？”
她差点惊呼出手，捂住了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她来说，画只是画，对宁西来说，那可能是一个世界......
是他生活的日常......
不等她回复，对方又写下信息：“裴吉的风景画不错，你可以去看一下他四十岁以后转型中期的画作，和你的风格有点像，临摹能学到很多。”
宁西点了点信纸，他对柚沐并不讨厌，甚至怎么说呢，因为职业的弊病，遇见了天才类的画家，总是忍不住会点拨两下。
天才是非常珍贵的，在艺术领域，才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宁西本身不是具有天赋的画家，但他接触过很多天才，这些人往往敏感脆弱，又十分容易迷失。
如果顺手就能帮助他们一把，宁西大多数时候是会做的，这和他以前的经历相关。
在他看来，柚沐是个可以成为大师的苗子。
柚沐那头顿了顿，她看向书架上厚厚的画集，又忍不住写下：“你也会画画吗？”
宁西：“不擅长，硬要画也行，不过还是不擅长，怎么说，你可以把我当作点评冰箱制冷的那类人。”
冰箱制冷？
柚沐忍不住笑了出来，眼睛亮亮的，她又写：“评论家？”
评论家未必要是画家，但是他们在艺术界依然拥有相当高的地位，对艺术发展而言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宁西揉了揉头发。
“也不能算？”他自言自语道，“我算什么？”
他写下：“......没那么厉害，不过勉强还能看得出一些问题吧，以前做过相关的工作。”
活着的时候确实不会画画，死了之后却不得不会了，修修补补画界数百年，生生把他逼成了半个大师。
要是他爹知道了，说不定还挺欣慰。
柚沐咬住笔尖，宁西提到“以前”让她心弦一动。
以前，以前他是怎样的存在？
笔尖凝滞再三，柚沐还是压制住了内心发问的渴望，继续写道：“你修补画界，也是和画画类似的过程吗？”
画界里，宁西顿了顿。
他张开手掌，四周原本纸片一样僵硬单薄的景物被徐徐注入生机，变得立体而有活力。
他为柚沐的猜想哑然失笑。
靠画笔？怎么可能，一个世界要去修补，光靠画得累到什么地步才可以，在她眼中，他是会拿着水桶到处补天地的人吗？
宁西：“不，是靠本能。”
想了想又回：“像智脑，会自动补充细节。”
反正是不用真正拿笔的，靠力量就行。
自动？
柚沐还是很难想象，原谅她的贫瘠，她没有见过太多的异常玄幻场景，靠看过的电影脑补，似乎怎么也描述不出那个感觉。
“就......自动成图那样？”
“还是有点区别的。”
宁西没多说，他继续之前的话题：“除了裴吉，你还临摹了其他人的画吗？”
“还没有。”书桌那头，柚沐不由自主地坐直身体，乖乖地回答：“我最近在练习造型，所以看他的比较多。”
“造型的话，米兰达·都杜，海尔娜·文伦，赵清寰这几位的作品都不错，个人比较推荐赵清寰，从他86年的那幅《衡都梦城》起，很适合你学习。”
宁西几乎是不用思考的，直接报出了一串人名，他的眼光绝对经得起时间考验，首先这些人有画界，这就甩了那些营销咖一大半了。
柚沐赶紧记下，她带了一点小心思：“那我临完这些，可以请你看看画吗？”
有对画技的追求，也有......想要再见他的冲动。
“可以。”
宁西答应了这个请求，他虽然怕麻烦，但这种不算麻烦。要是他打算和柚沐断绝联系，一开始就不会给信纸她。
给都给了，没必要端着。
柚沐差点尖叫起来，她屏住呼吸写下：“我会好好画的！”
不会让你失望！
“加油。”
这就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话，双方都感觉不错，柚沐不是那种特别热情会试探的类型，恰好在宁西的接受范围之类。于是之后的对话也保持了下来，柚沐每次遇见问题，或者临摹完画，她都会找宁西说说相关的话题，属于“借着正事，偷偷打扰你一下。”
而后者也没拒绝过她。
有一说一，这哪怕不是她喜欢的对象，仅仅是为了提升画技，柚沐都想和人家搞好关系，宁西的指点不多，但非常有效，给出的方向都是正确的。老师都惊讶于柚沐飞快的进步速度，所谓一点就通，正是如此。
但是......因为太厉害了，柚沐不知不觉和他的对话就完全围绕着画画进行了，根本没有一点往那方面发展的意思！
觉察之后，柚沐悔的想撞墙，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是宁西对她的态度更友善了，还夸过她好几次。
“你确实非常具有天赋，这样的才能不成为大师，实在是太可惜了......”
宁西很久没见过这样的苗子了，天赋高，还肯学，还脾气不错。这三点同时集中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真是罕见，他之前遇到的那些艺术天才自残的自残造反的造反，当时学艺术的基本是贵族，家世和才华和青春三重加成，那叫一个狂，在柚沐这个年纪没做点惊天动地的大事都不愿意出门，恨不得皇帝老二，他们老大。
后世评论家称那个年代的画家为“狂妄的时代”，不是没有道理。宁西作为亲历者，都不好意思替同期洗白。
相比之下，柚沐，简直是理想中的学生，放在以前，别人都不敢相信她是个画画的......
如果有好感值，可以看见宁西这里不断在“+10”“+10”，但是柚沐没开天眼她看不见，所以她还是很焦虑。
好在，最近她结束了一阶段的临摹练习，又开始画新的原创画了。宁西答应这幅画出来帮她看看，他们可以见面......
柚沐咬咬唇，更认真画起了收尾，她想给宁西看她最好的作品，让他知道他的教导没有白费。
想到之后可能的见面，柚沐的心情也变得鼓涨似的饱满，像一个被放进了越来越多许愿星的玻璃瓶。她并不会掩盖情绪，因为太过开心，这几天都带着满满的笑容。
不远处的唐瑟暗中观察，看见女孩唇边的笑意，她浑身一僵，心中暗恨，柚沐！你竟敢嘲笑我！
不要以为我看不见！我知道你是在针对我冷笑！
小小柚沐竟敢如此放肆！
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