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裂

须弥的暴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被葱郁灌木和肥硕枝叶遮盖，阴雨连绵下更显晦暗的雨林里榛莽的树影如匍匐吐信的水蛇般，晃着枝条。

生满月莲的河谷中，清澈的水面早已被蓝紫色的雷光击碎，蕈兽四散，妖异而雄伟的树根盘踞于水湄，墨绿色苔藓附着的根系聚满了死鱼眼珠子般的蛙卵。

然而，这并不足以让道成林的巡林员们躲在棕榈叶和芭蕉叶遮挡的屋子内避雨。这恰恰是最需要他们的时候。

暴雨，可能会导致行人迷失方向，深入腹地，导向更危险的境地。泥泞湿润的环境，会催发瘴气，水蛭同样是难以忽视的问题。

尤其在须弥这种水草丰沛，生态良好的地方，雨林中的生物都肥硕得不像话，几条暗红色的大水蛭能将一名成年男子活活吸干。

…………

提纳里穿好了雨靴，为柯莱布置好了作业，他拒绝了弟子的请求。柯莱的身体太虚弱，这次的巡查整修消耗不亚于一场长途跋涉。

嘈杂的雨声搅得脑子嗡鸣。

提纳里生着一双兽耳，阔耳狐一般的墨绿色耳朵，上面布满了细细的绒毛，灵敏而柔软，对声音的感知也相当敏锐。

这让他虽然喜欢人群中的热闹氛围，却实在无法忍受过于嘈杂的环境——就像现在。

其他的巡林官也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当然也了解自己的头为什么微蹙着眉，拍拍胸脯，打下了包票。

“您不用担心，之前死域蔓延时的沼泽通路已经被我们用樊篱堵住了。今早的时候我们几个也检查了沿途的灯，都没有破损，部分发光孢子也加了防水外壳……”

“我们自己去就好了。”

这话说的不假。

提纳里肯定了他们的工作，但还是一同去了。

这是责任心使然……也算是小动物敏锐的感知。

直到很久之后，提纳里也还在为自己的选择感到些微的庆幸。

巡林官们顺着血迹找过去，看到了令人惊异的景象。

几只红头鳄鱼正撕咬着池塘里的男人，他看上去是个十足的大块头，上半身僵直在蚊虫密布的莲叶间，下身则重重陷进水底柔软湿滑的泥里。

其他的几具遗体更加血腥到不忍观瞻，身上带着撕咬打斗的痕迹，只有这位可怜人跑的最远——然而也泡得发白了。

即便已经没了气息，他的手还是死死攥住一个大行李箱。那口行李箱看着富有金属质感，个头不小，在水里泡着还冒着一小截，在月光下折射出金属的冷光。

悲哀又无奈地确定了无人生还后，提纳里的耳朵却抖了抖。

他听见了不甚明晰的气泡声，静谧安然，如同在池水中悠然而过的鲔鱼。

箱子里有人。

道成林的巡林官只惦记着救人，好在箱子上的密码锁并不复杂，也算是节省了救援时间。

在凑近箱子的时候，优越的嗅觉就让提纳里闻到了一股馥郁而幽微的香气，不是胭脂水粉的香气，而是一种……在沙漠与雨林的学者，平时少能接触到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提纳里感受到了隐约的不安。

但箱子里的不是什么人形武器。

而是一个女人。

她蜷缩在箱子中，手腕脚踝都被丝织品束缚着，一头色泽如新雪般的长发映着沉沉睡去的沉静睡颜，如同荒原上乍现的天光一般的相貌，神明一般。可手指触摸到她如蝶翼般的眼睫时，又像是碰到了阳光集射下破雪展开的花朵一般。

提纳里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窜过一阵细小的电流。

——失策了。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提纳里已经把人家的脸遮好，背着她走在回程的路上了。

背上的重量轻盈得像是一尾搁浅的鱼，隔着湿透的衣服贴着背，近到欲盖弥彰。

几乎肌肤相贴。

提纳里觉得自己准备的不太充足，应该多备点东西，不然就不至于自己着凉，额头到脸都在发烫了。

雨靴也像是胶着在暗色粘稠的泥里，步子都慢了下来。

感受到均匀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提纳里的思维微妙地发散了一瞬。

……或许应该庆幸打开箱子的是自己。

他放轻了力道，轻轻把人又往自己背上掂了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