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他
单调的卧室里,入眼只有一片灰蒙。
不知道是不是那场梦的缘故,叶邵桉混混沌沌的,一睡就睡了一个下午。
醒时脑袋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的摸来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18:23,还有些不真切。
若不是移动公司的推销电话把她吵醒,她可能还会睡到更晚。
忍着没将扰了她清梦的对方骂一通,叶邵桉习惯性的把桌面上的推荐弹窗都清理干净,才点进了微信会话。
-【中秋你回家吗?】
明明才刚过完新年,一转眼就又中秋了。
叶邵桉有时候在想,时间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有的人在释怀,有的人还在等待,而有的人在风中爱了又爱?
父母离异后各有各的生活,三个人三个城市,被称为家的南城如今只剩一个空房子,她并没有回去的必要。
而她一事无成,如今又荒废了一个下午,深深的罪恶感袭来之后,便是自我价值的怀疑。
想到舟车劳顿的意义,想到银行卡里的余额,叶邵桉盯着输入框出神,半晌才回了句“没想好”。
-【你吃饭了没?记得去吃饭呀。】
经过宋玥菲这一提醒,叶邵桉才想起来,又到头疼该吃什么的时候了。
她对吃饭这件事向来不大上心,不饿的时候一般想不起来。
以前宋玥菲总会喊她一起去吃饭,就算人在外头,也会这样提醒一句。
一个人来到北城读硕士之后,新交的朋友没有一个像她。
-【你别老是吃外卖。】
教育她的口吻都和她老妈一模一样。
可叶邵桉实在想不通,总是说外卖不健康、外卖不干净,那堂食和外卖都是同一家店做的,有什么不一样?
本以为天已经全暗,没想到走到窗台,意外地还有些明亮。
叶邵桉打消了今晚用泡面将就一下的念头,从头到脚严格的穿戴整齐,下楼走进了凉风里。
她住的地方旁边就是大学,隔壁有几栋学生公寓,出了小区,便是琳琅满目的一条小吃街,平常人很多,很是热闹。
硕士毕业后叶邵桉一直没有离开这里,每天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希望自己还不算离开校园生活太久,可如今看着和她曾经一样穿着拖鞋睡衣出门的学生,竟觉得自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叶邵桉不打算走远,在小吃街随便找了一家店进去。
碰上下课高峰的学生,不大的店面坐满了人。
嘈杂的环境里充斥着各种声音,她独自在一处角落坐下,听着隔壁桌聊了几句假期的打算,戴上耳机,继续在社交媒体上反复的刷新。
突然,出现在首页的推荐吸引了她目光。
只见一片金黄的稻谷微摇在秋风里、青山远黛,还有点缀在山下的白墙灰瓦、飞檐斗角、袅袅炊烟。
点进去,第二张图是一家店。
透过木质老式窗,朦胧的人影在吧台后整理着架子上的洋酒,客人在谈天对饮,紫色光线迷离。
像是镜头匆忙捕空的废片、港式老电影般的复古风格滤镜;她似乎可以听见那个场景里那个时刻的声音。
第三张图是拼接在一起的两张照片。
左边是正在老牌留声机里播放的黑胶唱片动图,右边是乱而有序的桌面——盛着液体的威士忌酒杯、两本专业方面的书籍,其中最明显的是上方的《梦的解析》,还有压在下方的笔记本上的遒劲有力的钢笔字。
「当秋风渐起,爱意渐深,
山是山,海是海,
星星仍是星星,
太阳不是月亮,
我们仍然是我们。」
叶邵桉突然发现耳朵里的音乐是从动图传出来的。
音乐APP播放的歌曲被打断,但是刚好和她刚听到的日推一模一样。
——Hutchings: It remains,很适合秋天的旋律。
她心里突然有了答案。
指尖飞快地在键盘上输入:我不回家了。我刚才做梦梦见了一个人。
梦里出现的人,醒来时就该去见他。
她最近刚好在写电影《新桥恋人》的稿子,对这一句话很有感触。
宋玥菲的消息回得很快。
-【你梦里的那个人是谁?】
叶邵桉不知道。
她感觉她在梦中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可醒来的那一刻已没了印象。
全然模糊的结果不知看清是错觉,还是本质的遗忘?
她只隐约记得漫山遍野的青草与不知名的小野花、雾蓝色的大海和浅金色的沙。
虚虚实实的交织着。
还有一群人的狂欢。
他们似乎在为她庆祝生日,花火烂漫、流彩四溢。
她在圆圈中心轻舞欢笑。
人群都模糊得只剩他们手中挥舞的烟花棒的一点光影。
而他在一群人之中,格外的耀眼。
红色的西装,白衬衫并未整齐的扎起,一双手抄在兜里,却没有放浪形骸的顽劣痞气,也掩不住少年的清爽与干净。
她的身影深溺在他无边娇纵的眼里、无尽温柔的笑容中。
她唯独看见了他。
只是后来的后来,他说他送她回家,她拒绝了他的跑车,笑着说自己打算去坐公交……
就是这么有些荒诞扫兴的结尾,好在不算特别的烂俗?。
听完的宋玥菲不是很认同,刚发来的“你是寂寞太久了吧?”来不及撤回,又话锋一转。
-【唉,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没有心。】
这些年来叶邵桉身边也出现过不少人,可无论是众人公认的校草,还是成绩斐然的学长,学校表白墙上扩列添加的人一批又一批,喜欢她的她看不上,而所有她怀有好感的,经过相处,最后都在成为男女朋友那一步之前不了了之。
唯一的一个,恋情也维持不到一个月。
准确的说,是两人确定恋爱关系的第二天,她就想分手了。
能有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她在找时机分手、等对方提分手耗出来的。
她似乎只喜欢罗曼蒂克的形式、理想的边界和情绪感受的几瞬间。
【我本来想和你说呢,你前男友他国庆要结婚了。请柬一块寄到了我这儿,两人想请你,又担心你介意来着。】宋玥菲说。
叶邵桉前男友以前是学校里出了名的花心富少,和她在一起时倒是没再沾花惹草,就是分手后,很快接受了她们一同系学妹的追求,属于无缝连接了。
谣言传起来,对女生的影响很大。
本来大家关系都不错,当初闹得有点不愉快,宋玥菲便时常夹在中间。
叶邵桉不以为然。
他们手没牵过,嘴也没亲过,什么都没干过,算哪门子前男友?
他结他的婚,关她什么事?
但是想让她去参加婚礼,还是在国庆?想都不要想!
更别想以这种方式拿走她口袋里的钱!
这两个月只出账不进账的日子确实不好受,而身为一个靠“表达”吃饭的自由职业者,她所需要的眼界、灵感等等都在日复一日的寡淡消沉中进入了一个恶性的循环。
她觉得她有必要拯救一下自己日渐衰弱的神经,以及被焦虑杀死的灵感。
叶邵桉当即点开了对方的个人主页,昵称为Syam,她一晃眼还以为和自己一直很喜欢的那位电子音乐人的名字一样。
不料对方的动态很少,一共也就三条。
其中一条分享拍了两杯看起来很精致的酒。
而最早的一条分享是一张车内的照片,看拍摄角度拍照的人应该是坐在后座,正副驾驶座上的人没有拍进去,只能看见方向盘上一截线条好看的手臂。
可除了看起来颇具豪华和科技感的内饰,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时间都在半个月内,清一色是图片分享,没有任何的文案和介绍。
只能看见IP地址在江城。
网络识图很难找到具体信息,叶邵桉给对方发了一条私信,询问照片的拍摄地,又为表诚意的将对方设成关注,将对方的所有动态都点了赞。
对方一直没有回复她,直到夜里九点左右更新了一条动态。
照样是纯图片的分享——落日、晚霞和烧烤。
才私信回复感谢了她的赞美,但只说是一个小众古村落。
紧接着又问她是女生吗?
叶邵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她性别女,在个人信息上标得很清楚。
特意的询问,一般都代表着某种重视。
看晒车的照片像男生的风格,可对话口吻,确实是女生。
如实相告后,对方又隔了一会儿才回复:那里没有什么商业化的旅游开发,基本上没什么住的地方,劝她来之前要想好。但是自己其实私心那里不要火起来,希望来的人越少越好。
排除掉了没有不安全因素,愈发确定这个地方的安静,叶邵桉更加坚定了要去的想法。
可是后面再问什么,对方便消失了。
好在知道了准确的地址在江城的平云县榽山村。
快速在网上寻找起了攻略,相关帖子很少,但却也没有对方说得那么冷清,平云县上有不少酒店,驾车到榽山村的距离有远有近。
不过真正说得上在当地的民宿倒是只有两家。
一家在村镇子里,叫水墨间。
店如其名,清末民初时期的老建筑,清雅得像一幅水墨画,院子里种着各类盆栽和花草。
介绍卖点上写着:历史名宅,自用住宅房屋,独立小院、提供家常菜、可做饭、可带宠物入住。
评价:
房东有个帅哥儿子,幽默还单身!!!
祝他早日找到他的有缘人。
点赞人数9。
在为数不多的评价中,排在顶部。
语气看起来似乎带着点酸意和遗憾。
缺点是房间好像不多,而且价格有些贵,一晚最低要六七百。
但是房东说长租可以打折,还很贴心的给她拍房间的照片、周围的环境、告诉她到榽山村的方式……
另一家在村镇子外,叫酌山庄园。
宣传文案写得很官方——与自然共生、与生态共处。
可以体验传统古法酿酒工艺和白酒品尝、农家乐采摘、畜牧喂养、骑马拍照等。
说是民宿,但更像是庄园农场主为了迎合旅游市场需要搭建的。
房型做了细分,价格也相对亲民。
至于是个体户经营还是大公司投资,就不得而知了。
叶邵桉选了镇子里的那一家。
原因无他,她想切实感受一下当地人家的生活。
另外就是——她倒要去看看,这帅哥帅成什么样,让这么多女孩念念不忘。
决定长租一个月,叶邵桉提前两天将一些衣物打包寄了过去,又将工作需要的各种录音收音等电子设备装进其中一个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在假期到来之前避开人挤人提前到了榽山村。
房东是位约摸五六十岁的郑女士,提着刚买的菜在村口接她,见了她两个大行李箱,说她来得不赶巧,她儿子刚好带着民宿里的两个客人回市里机场办行李遗失的事了,估计得明天中秋才能回来,不然可以过来帮她拿行李。
叶邵桉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除了拿行李的时候断了一条她最喜欢的金箔琉璃手串,一切顺利。
然而,第二天她就在村里迷路了。
中秋民宿家里白天祭祖,叶邵桉一觉睡到自然醒,吃过午饭后决定去村子里转一转。
古村基本保留了原有的徽派建筑风貌,巷子也多。
随心所欲地走了一下午,等到回去的时候,却发现不记得路了。
天一黑,温度也降了下来,她白天臭美,只穿了一件吊带裙和薄开衫。
而人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恐惧也随之而来。
跟着导航走了一会儿,从一条黑巷子又绕进了一条黑巷子,导航让她沿着巷子走到头,再左拐,
叶邵桉想也没想,循着光亮的方向,两只脚踏进去,才发现,那不是巷子,是别人家的院子!
宽大的长石桌上菜式各样,围坐一起谈笑正欢的约有八九人,闻声都看向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叶邵桉看着其中一对男女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时屋里走出来一人。
一身简约的白T套着米色休闲运动装,袖子摞到胳膊肘,露着结实有力的手臂线条,端着金黄蟹面出现在月下。
一双天生水光潋滟的含情目、标准鼻、标准唇、标致的贵公子甲字脸型,组合在一起,优越得很有辨识度。
是她的高中同学。
谢翊忱。
除了褪去的青涩稚气,岁月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痕迹,甚至头发都非常的浓密。
再一看,这眼前发福的、长歪的……好像也是她的同学。
叶邵桉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遇上,有那么一刻没反应过来。
她从前就听说谢翊忱家境相当殷实。
不知道是不是少爷的生活过得比较滋润,他本人也是吊儿郎当的性子,做什么都不紧不慢的,如今还是一身的松弛感。
但是他不是几年前去国外了吗,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还在这村里当起了伙夫?
叶邵桉看着对面的大门,往前走也不是,往后退也不是。
不料谢翊忱只是看了她一眼,不甚在意的将那盘蟹面放到桌上,笑着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
“你们求了很久的帝王蟹面。”
大概是没认出自己出来。
叶邵桉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莫名有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