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两碗茶
不知不觉,茶水终于凉了些,楚江南舔着嘴唇正欲端碗,只听轱辘声响,一辆马车停在了道旁,随即一个少年跳下,疾步而来,未到棚前便大声道:“老伯,请给我来碗凉茶,要快些。”
老者抬头笑道:“公子,真是对不住,那可快不了,我这里只有热水,没有现成的凉茶,你要等一会儿。”
那少年一怔,着急道:“没有凉茶,那可怎生是好,祖母己口渴半日,这大热天如何等得,况且家中还有急事也不能耽搁啊。”
老者甚是为难:“这可真没办法,要不我给你两个碗,你拿去荡一荡,能凉的快些。”少年无法,只连连叹气。
见他颇为着急,又听说有祖母等着喝水,楚江南心下不忍,望了望马车,转头笑道:“小兄弟莫急,我这里刚好有碗不太热的,还未曾饮用,若不嫌弃,你就先端去吧。”
那少年闻声大喜,抹了抹额头汗水,快步而来,口中却道:“这如何使得。”
楚江南笑了笑:“无妨,我也不甚渴,你先端去吧,我左右无事,可以慢慢等。”
那少年连声道谢,端着茶碗走了去,不大会送回空碗,又是道谢,又要垫付茶水钱,楚江南推辞,只让他快去,莫耽误了家中之事。
那少年只得拱手道:“多谢兄台赠水之情,小弟吕文志,寒舍就在前边路上云贤庄便是,兄台若前往四平城定然经过,届时务请移步。”
“一碗水而已,何至于此,小兄弟快去吧。云贤庄,我记下了,若有缘自会唠扰。”楚江南拱手微笑。
“那就恭候了。”
二人作别。望着马车远去,楚江南脸上笑意也渐渐变成了无奈,因为面前又倒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原本他要两个碗,可怎奈人多,竟连碗也不够用了。
天越来越热,每一刻都很难捱,楚江南忍了又忍,热水终于又慢慢凉了些,他刚想伸手。
“得得得”……
便在此时,一辆宽大的油壁香车停在了道旁,翠帘掀处,一位少女轻轻跃下,踩着碎步行来。
她约摸十六七岁,明眸皓齿,娇面如花,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裙,秀发斜挽在胸前,发梢还系着根黄绸,随风飘动,模样甚是妩媚。
棚里的人顿觉眼前一亮,烦躁的心情随之舒畅了不少。
那少女见许多双眼睛齐齐望来,不禁羞怯,迟疑了片刻,红着脸慢慢走进,四下望了望,便走上前,对着正倒水的老者轻声道:“老伯伯好。”
老者转过身来,看见她忙笑道:“这位小姐可真客气,老朽如何担待得起啊。”
那少女掩口一笑:“老伯伯,我可不是小姐,我只是个丫鬟,我们家小姐还坐在车里呢。”说着向后指了指。
老者呵呵一笑:“不管是小姐还是丫鬟,这么俊俏的姑娘,我老头子还是头一回见到。”
那少女吃吃轻笑,此时她己不像方才那么拘谨了,拿出一个精致的水具,嫣然道:“烦请老伯盛些凉茶给我带回去。”
老者苦笑一声:“这可对不住了,凉茶是没有的,便是热水也还要等一会儿,要不你先坐下,我叫小柱子加把火再烧快些。”
听闻此话,少女不禁蹙起了眉:“我们远道而来,小姐已渴了大半日,好不容易才寻到这里,还要久等,这、这可怎么办呢……”
她咬着嘴唇,轻轻顿了顿足,又道:“老伯伯,万请你想个法子,多少弄些凉茶来,蝶儿感激不尽。”说着便道了个万福。
见她如此,老者更是手足无措,为难道:“哎哟姑娘,这可使不得,不是小老儿推诿,只这喝茶的人太多了,实在没办法。”
那少女听了既无奈又焦急,回头望了望马车,叹着气不知如何是好。
楚江南观她言谈举止、衣着相貌,皆非寻常,而婢女尚且如此,那车中小姐亦可想而知了,这等娇贵之人何曾受过苦楚,也就一时不巧,方落得如此窘迫。
想到此,他不禁动了怜香惜玉之心,只望着桌上茶碗,又实在有些舍不得。
“怎么办呢?小姐一定等得着急了。”蝶儿站在那里,进退维谷。
“也罢,不就一碗水么,这大热天,一个小丫头也难为她了。”
一声轻叹,楚江南的手硬生生从碗上移开,咽了咽焦干的喉咙,抬头笑道:“这位姑娘,稍安勿躁,我这里刚好有碗茶水,凉了好些时,尚未曾入口,若是不嫌,便端去与你家小姐止渴。”
听他又在让茶,旁边的人不禁好笑。
“这位小兄弟真有意思,三番五次让茶,不知真的是好心肠,还是不渴。”
“只怕见人家姑娘俊俏,故意借机搭讪吧。”
“呵呵,这样让来让去,怕到天黑也喝不上,到底是年轻人,意气用事啊。”
虽然议论纷纷,但蝶儿却喜上眉梢,忙走过来施礼:“公子,你真是个好人,蝶儿多谢啦。”
楚江南端碗站起身:“区区一碗茶水,何足挂齿,拿去吧。”
蝶儿望了他一眼轻声道:“公子等了这半日,想必也十分口渴,蝶儿岂能全部端走,只取一半给小姐饮用即可。”
楚江南微笑:“只给小姐,难道你不渴吗?”
蝶儿垂下头,偷偷咽了口唾液,小声道:“蝶儿……也渴。”
楚江南一笑:“既然这样,蝶儿姑娘就不要客气了,都端去吧,反正我也不甚渴,可以慢慢等。”
“真的么公子,你真不甚渴?”蝶儿抬起头。
“是啊,我、我从不骗人。”楚江南把碗向前一送,“端去吧。”
道了声谢,蝶儿喜滋滋的端碗去了,她步履虽急,却既平又稳,碗里的水如放在桌面一般,分毫不晃。
楚江南凝目瞧去,心中暗忖:“没想到,这丫头竟身怀武功,我倒看走了眼。”
片刻,蝶儿拿着空碗走回,到了桌前盈盈一礼:“多谢公子急人之所急,小姐令我代为谢过,不知公子尊姓大名,还请见告。”
“盏茶而已,不必在意,且萍水相逢,一别两宽岂不是好,又何必知名道姓,挂在心上。”
蝶儿不甘,又道:“非婢子纠扰,只因小姐言道,滴水之恩,纵不能涌泉相报,亦当知晓所承何人,请公子成全。”
听她这般说,楚江南也不好再拒,只得笑了笑:“在下楚江南,烦请蝶儿姑娘转告小姐,些微小事,实不必如此挂怀。”
此时,那停在路旁的马车内,一道窈窕身影正透过竹帘向他凝目而视,口中轻轻的道:“楚江南……谢谢你。”
“得得得”……
马车再次远去。楚江南低头看着桌上刚刚倒来的热水,嗓子里便似着了火一般,强忍片刻终是忍无可忍,大声道:“老伯,给我端碗生水来,不,要三碗!”
一阵畅饮之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老者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两个时辰后,楚江南从长草中揉着肚子,蹒跚而出,恨恨的道:“这该死的水,到底还要几次才能放过我,这都已经五六遍了,肚子还这么痛。唉,真是好人没好报啊。”
说着又抬头望了望天,皱着眉喃喃自语:“难道佛祖睡着了么,没看到我做的好事?”
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黑肚子才算是偃旗息鼓,而他也早已筋疲力尽,眼见着四下一片荒寂,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便胡乱找了处平整地躺下了,随手扯根草棒含在嘴角,抚着肚子,看着天上一弯银钩,眼皮渐重,不大会儿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他惊醒,由远而近,纷至沓来。
“这些家伙做什么呢?深更半夜还在赶路,扰人清梦,真是可恶。”
睡眼惺忪的嘀咕了几句,一行人马疾驰而过,楚江南翻了个身正欲再睡,耳中却隐约听到几声低语。
“大哥,那人真的还没死?都二十多年了。”
“这是鹰眼传下的消息不会有错,那家伙奸猾的很,不然怎能躲了二十年,不过这一次他便插翅也休想再逃!王坤,那云贤庄还有多远,怎地还未到?”
“快了大哥,就在前面。”
“云贤庄……”朦朦胧胧中,楚江南似乎在哪里听过,喃喃两遍后,双眼一睁猛的坐了起来,因为他已想起,中午在茶棚时,那个叫吕文志的少年曾经说过,他的家就叫云贤庄。
“这些人夤夜而至象寻仇的样子,那吕文志岂不危险。”想到这里,楚江南困意全消,立时起身牵过马行到路上,顺着那些人的方向追了下去。
一炷香后,道旁渐渐出现了房舍,但稀稀落落不似什么村子。片刻,一座高大庄院出现在前方,四周散落着些马匹。
“定然就是这里了。”楚江南不敢过分靠近,以免打草惊蛇,下了马后,从一边悄悄绕了过去。
待走近些,藉着淡淡的月光瞧去,只见门头牌匾上果然写着‘云贤庄’三个字,甚有气度,但此刻大门半开,里面黑漆漆并无声响。
“那些人呢,应该早就到了,怎么没有动静?”皱了皱眉,他想起吕文治中午的话,说家中有事,耽搁不得。
“难道吕家已经得到消息,提前做了准备,或者逃走了?”
迟疑了一下,他刚想进去,忽见里面灯光一闪,忙退到墙角,跃上一颗大树,藏在枝叶中向下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