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倚兰殿因着这一出动静引来了不少侍卫,巡逻士兵一见沈缺便低下了头。
“永安侯有何吩咐?”
沈缺只是冷冷瞥过他们,将手中提的人狠狠摔在地上。
“你们就是如此办事的?”
他话里并没有明显的怒意,只是音色很沉,语调也平了些,便把闻讯而来的侍卫吓得缩了缩脖子。
士兵上前看了看“贼人”的面貌,朝沈缺拱手:“这位是赵御史家的二公子,现任吏部员外郎,今日酉初三刻进攻看望皇后,没想到一直没走,是卑职失职。”
程知鸢因着刚才没忍住笑意怕沈缺秋后算账,现下紧紧闭了嘴,垂眸看了两眼这位赵二公子,“啧”了两声,看向皇后。
“原来皇后不仅要引荐,还要把人引荐到我宫里,未免太贴心。”
皇后摩挲着她的蔻丹指甲,见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本意也只是把外甥带进宫里让程知鸢不得不见,人都来了想必她也不会不给自己台阶下,而只要这两人一见,她再去陛下那边说二人彼此有意,说不定就能凑成此事。
她想过程知鸢可能不买账,那也没什么,左右是后宫家事,而是要是后宫事,都掌握在她这个皇后手中。
唯独没料到永安侯会来搅局。
程知鸢现在完全是一派看戏的态度,抱臂迈了一步走出殿门,听沈缺淡淡道:“外男入宫不仔细核查进出,确实是你们的失职,领罚去吧。”
侍卫长兢兢业业领命。
“至于皇后娘娘——”
程知鸢心里一咯噔,沈缺再有才再被重用也不至于认不清自己身份吧,竟然也敢对皇后不敬?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沈缺处事老练圆滑,自然不会落了皇后脸面。
“臣知晓皇后娘娘思念家人,所以才留赵公子多待了会儿,这便差人将赵公子送回御史府。”
皇后欲言又止,就听沈缺又开口。
“皇后可放心,陛下不会知晓,只是臣碰巧遇到罢了。”
皇后这才放心,抓着齐王手臂的手也放开了,长长呼了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吐完,又听沈缺说:“一个小小吏部员外郎也敢妄想尚公主,真是我大靖天方夜谭,皇后可也是这样想的?”
程知鸢在一旁微不可觉皱眉,怎么这话又绕到她身上去了。
刚刚还以为沈缺不会恃才傲物,没想到话中都敢威胁皇后。
沈缺真是……好大的胆子。
她咬咬牙往沈缺身边走了一步,刚鼓足勇气要去拽他的袖子让他慎言,就被沈缺反手按在了身后,宽大袖袍遮掩了二人手上的动作,程知鸢终究是泄了气,退后两步离他远了些。
“是,永安侯说得对,三公主金枝玉叶,该有君子相配。”
良久,皇后才回了一句。
听见此言,沈缺面容缓和了些,施施然向她和齐王行礼。
“恭送皇后、齐王殿下。”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打碎的琉璃灯已经被宫人清理干净,檐下又换上了新的琉璃宫灯。
殿门下一方天地被映得十分亮堂,程知鸢已经退到了殿内,和仍站在殿外的沈缺只隔了几步远。
这短短几步距离却依然犹如天堑。
程知鸢睡醒不久,身上还是那身素雅衣裳,发髻半梳,比一身劲装时多几分女儿家的温婉娇媚。
她站在屋里,殿内烛火映照着她的面庞,将她的凌厉全映照成柔和,面色不悲不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不知道该和沈缺说什么,前世她和沈缺就没独处过几次,少数几次谈话还都是些不悦的回忆,所以这次程知鸢保持缄默。
“殿下,饶是春日,也该多披件衣服,春风煞人。”沈缺看着一室烛火映衬中的她,好半天才缓缓说出这句话。
没人知道他看着程知鸢在想些什么,程知鸢不知道,春日的风也不知道。
程知鸢没料到一向冷面冷心的永安侯也会语气平和地关怀人,还略有些不适应。
“侯爷今夜费心了。”
虽说她一个人也能应付皇后的计谋,但沈缺一来确实省了她不少麻烦,而且就算皇后记仇,这笔账有一半也该记到沈缺头上,倒给她引了不少仇去。
沈缺看着她一双黑亮的眸子露出狡黠的光,面目不自觉柔和,直到思及陛下告知他的事才又严肃起来。
“殿下真的愿意嫁人吗?”
程知鸢挑眉,被他认真的语气和死死盯着自己的视线惊到,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像是沈缺眼里的猎物。
她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也是在给自己鼓劲,微扬起下巴道:“自然愿意。”
“那殿下可有心上人?”沈缺还是认真地看着她,负手而立等着她给出一个答案。
这重要吗?程知鸢想,怎么一个两个都爱问这些问题。
嫁给谁不重要,“嫁”这件事本身才重要。
风穿堂来,吹起程知鸢未束的几缕长发,她朝沈缺摇了摇头,兀自进了大殿,她受不住再和沈缺待下去,总觉得阴恻恻的。
宫人阖上殿门,将春风和沈缺一同隔绝在了外面。
门一关,沈缺才笑出来,那笑容隐忍而克制,只是唇角弯了弯,像是冰原上裂出的一道缝隙,露出里面并不像外表那么冰冷的湖水。
“走吧,回去办公。”他将那一点笑意收敛,如同冰原重新将缝隙闭合,转身朝近侍郑烬说道。
郑烬不解地挠了挠头,“主子,咱们就这么回去?您和公主才说了几句话。”今晨也是,明明主子大清早起来换了新的衣袍去朱雀大街想要见公主一面,结果人没见着,得知公主提前回宫又匆匆进宫,却只是隔着太和殿那么远的距离远远地看。
这来回折腾,郑烬捉摸不透沈缺的意思了。
主子这是看重公主还是不看重呢?
沈缺凝眸扫了他一眼,“多嘴。”
郑烬立刻闭了嘴,什么都不琢磨了,老老实实跟着沈缺回玉台办公。
他抬头看了眼头顶璀璨的星河,近来沈缺政务繁重,夙兴夜寐,不知今晚又要点灯熬到几时啊。
但不管沈缺是怎么宵衣旰食,程知鸢自从回了宫便果真开始休养生息,日日睡到日上三竿,三餐道道精细菜色丰富,又每日宣太医换药调养,果真像个病人的样子。
也像个安心待嫁的公主。
只是这公主看着安分,心里却弯弯绕绕了不少心思。
太医刚换完腿上伤药敷上纱布,程知鸢便备马车要出宫。
本就是小伤,当日看着鲜血淋漓罢了,程知鸢在战场上不知受过多少比这严重的伤,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借着养病的由头清净休息,
如今休息够了,便也该去军营看看了。
程知鸢思及此叹了口气,顺便交接军务。
凤字营驻扎在城外,程知鸢来时将士们正在操练,就算她这个主将多日未来督查,但规矩已经立下,无人敢不遵守。
卫展将她迎进主帐,还伸出胳膊来要扶她,被程知鸢拍了一巴掌,笑骂道:“小伤,你怎么和长翎一样大惊小怪,都说了无碍。”
她无奈摇了摇头,坐到主位上翻看桌案上的文书,虽然将领看重领兵之能和身手,但程知鸢身为主将也要负责军中大小事宜,如今要退隐,这些事宜都要移交给卫展。
“将军真的要走吗?”卫展还是不相信程知鸢要回去做公主嫁人了,话里话外不舍,还是想劝她留下。
程知鸢已经把事宜吩咐得当,闻言耸了耸肩看着他微微一笑。
“怎么,舍不得我啊,也不知道谁当初看不起我的,说我一个千金公主肯定要不了几天就闹着要回宫,”程知鸢说的是她初入军营的时候,当时和卫展不打不相识,“现在是真要回宫了。”
卫展喉头一哽,当真是舍不得,“我,还有凤字营的弟兄们都不想您走,您这样的女子,不该困于宅院,若是男儿身说不定早就被立为——”
“卫展!”程知鸢被他这话也是吓了一跳,高声制止,好在左右无人,呼了口气才放低了音量,“慎言。”
卫展也反应过来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立时跪地噤言。
程知鸢叹了口气,起身上前把他拉起来。
“只要凤字营的弟兄们好好的就行,”程知鸢想起前世因自己一人而起的动乱便心痛不已,这一世她决不允许再发生此事,离开未必不是好事,“送送我吧,不用惊动他人。”
程知鸢走出军营时还有不少将士和她打招呼,她一一应了,最后踏上车蹬时又看了眼卫展。
“别憋屈着脸了,我走了说不定还回来呢。”她朗声笑道,看着卫展由阴转晴的脸心里觉得好笑,这小子真是什么都写在脸上去了。
“走了。”她最后说了一句,挥手后便进了车厢里。
马车一路向宫里行驶,车厢静默,程知鸢虽告诉自己只是暂时离开凤字营,可心里还是千万个不舍,那是她一手创立的军队,是她治兵理念的化身,是她前世今生的心血,就算只是暂时放弃也足够心痛。
长翎知道她兴致不高便也没有出声,直到马车颠簸了一下,她才掀开帘子问车夫。
原来道路对面也有一辆马车相对驶来,两辆马车都由两匹马拉着,车厢也都比一般马车大些,并排走不过去,车夫说只得一车先向路旁避一避。
“那我们避避罢。”程知鸢以和为贵,也并不赶时间,主动让对方先走。
哪料对面纹丝不动,程知鸢眉心微蹙,让车夫朝对面喊了几声。
还是不动。
程知鸢拨了车帘,刚要亲自下车去问,就见对面一女子高声问道:“对面可是三公主?”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程知鸢松了手,又坐了回去。
“若是的话臣女倒想一睹公主面容,看看究竟是何人能让冷心无情的永安侯沈缺去求陛下赐婚。”
程知鸢脑子“轰”的一声,不知道该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还是对面的女子在说胡话。
沈缺?请求赐婚?
沈缺厌恶自己,前世今生都一贯对自己冷淡,而自己畏惧沈缺,两世都想避着这人,可谓是相看两厌。
他怎么会想要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