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众人的指责,文易想阻止,叶明希摆手拦住。
她心里确实不满,自她知道供奉这事后,一直在琢磨这事。所以这言语态度间不觉得就带了出来。与他们认为的不是同一回事。扫了一圈各有心思的众人,她冷然道:
“采/补修炼,被视为邪魔歪道,在下界,人人得而诛之,药师都是偷偷摸摸行事,为何在无相界,这事却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起来?”
咦?是啊,为什么?
“你们觉得自己委屈求全,那我问你们,每个药师刚上界时,必不知道有‘供奉’这事,你们是以什么样的心理来告知她、并实施这件事?
这件事又是什么时候、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提起,并让你们流传下来,代代都照着前辈的脚步执行?”
这牵扯着一些说不得的心思,掌事们长老们心照不宣,老一辈怎么做,下一辈照样继续就行,药师们初听后很是惶恐,后来知道这是惯例,也就心安理得的受用。
大部人低阶修士并不知情,也不会过多关注,只是每每提起药师,提起供奉时,心起恨意。
待到时日久了,修为提高,有些人慢慢也就看出点名堂。
别人还没做何反应,之玄却吃惊不小,一直以来,都说药师需要供奉,他以为众人是被迫的,听这话意,是各城主动的,并且从久远一直延续下来。可是为什么呢?他问。
“为什么?”叶明希有些讽刺回道:“因为他们需要药师,却又不想要药师。
“这事说来说去还是回到药师的死因:功法反噬。”
功法反噬?
对,叶明希道:“所谓的功法反噬,其实与玄天落神诀有关,此功法,我以前说过,它是采/补人的元气来修炼。
“打个比方:初修炼时,师门长辈们一直强调一句话:修炼要循序渐进、踏踏实实,不要急功冒进。担心的原因一个是:修为提升太快,心境不稳,易生心魔,另一个就是:灵气爆动。”
之玄点头:“灵气本为自然之物,吸呐入体后要为我所用,必须得有个驯服的过程,而功法一遍遍运行就是起这个作用的。”
是啊,叶明希接着道:“灵气本无主,尚且如此。元气乃一人的根本,带着主人烙印。你想想炼化它得有多难。
“初时,玄天落神诀功法需求不高,要求的对像修为也不高,许久采/补一次,这个元气便有足够时间被异火诀炼化掉。
“元气比灵气珍贵不知多少,能成为药师天资都不差,修炼速度并不慢,有了元气,更是如虎添翼,那修为提升真可谓是一日千里,所以,药师飞升上来都很年轻,三百岁左右。而其它人,最少也是七八百岁了,这还是最顶尖那部分,若是气运差点,怎么也要千岁出头了。”
嗯,说得没错,大致是这样。
她继续说功法反噬的事:“到后来,随着修炼日久,玄天落神诀境界提升,采补的频率和修为都提高,这样一来,就消化不了。”
别人的东西,在体内堆积多了,可不就得造反嘛!
可以说,功法反噬其实是玄天落神诀‘管杀不管埋’的结果。
异火诀是提升修为并锤炼异火的正常功法,与之并不配套。倘若玄天落神诀另配有炼化元气的功法,那功法反噬压根就存在。
药师不长寿,死了一批又一批,必是他们看出些端倪来了,不知是哪个城的人与药师有深仇大恨,便想出这么个法子来。
“如此来说,功法反噬应该有症状的。”之玄问道:“为何大家却无法确定药师死因。”
说到这个,叶明希无奈的叹口气:“这就要看药师的意愿了,其实,药师治病救人,最懂医理,自己的身体变化还能不清楚?
“天长日久,等发觉异样,再无知无觉的人,从结果往回推,都会想明白供奉的目的。哪还会真心与城中之人说什么,不过是等死罢了,活着,她们有异火护身,别人看不透,死了,化为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就像飞凤,看着粗枝大叶的一个,其实心里都是明白的,不然飞凤死前为何这么说?她的肆意妄为不过是绝望下的疯狂而已。”
整个无相界把药师架上神坛,投放着有毒的香喷喷的饵料,药师先是惶恐,然后飘飘然,最后知道真相,也怪不得别人,是自己控制不住贪欲而已。
明白归明白,可他们这事做得不地道,药师心中难免起恨,这行事自然就少了几分仁慈。
竟然是这样!之玄叹息。
嗯!这也是她这几日从飞凤、元瑶身上想明白的事。
“是不是很讽刺!所有人嘴上说着,不杀药师是无相界的铁律,实际上,却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
药师的寿命一直在他们控制中。
之玄点头道:“那以前每千年的‘危险’过后,就该是药师们功法反噬的时候。”
是啊,包括,‘危险’刚过后,新飞升上来的药师,她们的寿命撑不住下一次‘危险’,没了用处,活着的时间,就不会长。只有快临近千年了,那批药师才会活得久些。
人群里刚才叫嚣的那个人迎来所有人的死亡凝视:让你嘴欠,本来她只是心里不痛快,摆摆脸色,抱怨两句就算了。叫你这一秃噜,好啦!三万年的脸皮都扯下来了。
之玄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复回头,视线重新落在叶明希沉默的脸上,他问道:
“修士吃荒兽,荒兽吃修士,药师吃他们,他们杀药师,这也能理解,你也说了,谁不比谁高贵,必不是为这个生气,你在气什么?”
叶明希用力吐出口浊气:“我生气:‘供奉’这事的心思和手段都有些下作。”
她环视着众人,锐利的眼神让与之对上的人皆回避。
有人反驳:“你自己是药师,对药师天然的亲近,对我们下这样的定论是否也失偏颇?也许供奉的事上,我们根本没想那么多。”
“对,你们想说,你们是照着前人的足迹行事,可,这才是问题的所在。
“我们是修士,大道直行,勇往直前,除魔卫道,这是最基本的标准。
“我不信,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其中的隐意?若是看出,却依旧这么照做,那用鬼魅伎俩代替煌煌大道,真的对吗?
“药师绝望之下,背离初心,在岐路上越行越远。她们的结局有目共睹,
“你们呢,三万年了,也身处绝境,初心依旧否?是否也走上了岐路而不自知?
这些话对部分人来说不过是感觉有些难堪而已,但,对心有所触动的人来说,不亚于青天白日下的轰天雷。
“之所以当众揭开这件事,也不是给大家定罪,我没那资格,就像我对若香所说的,善恶自有评定,天道公允。
“我在此想说的是,药师的下场,诸位当引以为诫!”
“长生之路崎岖,吾辈修行,持身当如泰山九鼎凝然不动!
鼓励完,开始恐吓,她略着恶意的笑道:“毕竟,飞升无相界只经历九道雷劫,而飞升灵界却是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道,希望界时大家都能安然渡过!不要被劈成渣滓!”
这话一出,刚才还不以为然的人,脸色猛然变了。便是刚才心有反思之人,这会更加谨慎。
略过众人的惊疑不定脸,她的视线落在那些平整简陋的石头屋上。
无相界荒无贫瘠的像是自己的心田,绝望、恐惧、阴晦,更是时不时的出来游走一圈,满意的带走新长出的嫩绿。
许久之后,突的又自嘲起来:“劝完药师劝修士,好像我是个多么智慧的人。是不是有些多事?”
“没有,他们是有些地方不妥,确实该警示一下。”之玄边回答边思索她突然神情黯然的原因:顿悟后她的情绪波动太过,对若香的劝说太过用心,对修士们的指责也太过尖锐,喜怒无常,这是心境不稳?
略一思索,他便接着道:
“你能意识到这些,就很不错了。并且能一直坚持初心不改,时刻反思,是有资格说这些话。”
无论她的意外是什么,但三万年了,只有她跳出了那个怪圈,只这一点上,就比所有药师都强。至于无相界的修士……
他冷眼环视一圈,确实是许多人的心思偏了,牺牲起他人来,是理所应当,这哪是一个修士该有的心境。
妖修本体为妖兽,冲动鲁莽,修行本为炼心的这程,绝境之下,这心境也浮躁起来,少了忍耐之心。
借着劝她又带着训诫众人:“自强不息,自律自爱,诫贪诫妄,这是修行之路的基石。
“你若不是为了他们好,何须费力劝解若香飞凤,种什么因,结什么果。他们怨恨若香两边挑拨、发悬赏,挑起两族争斗,却不反思自身。‘供奉’的事……药师又都不全是蠢的,总有人会早早的看出来。
听说,那若香所需的供奉人数是最少的,想必是明白其中厉害,这场战事,未尝不是心中的恨意惹出来的。
“他们若待药师宽容,药师心起愧疚,就算受功法所控,也会有几分怜悯,行事自不会如此疯魔。况且,每个药师能传承到异火,那就代表,她们心中的善念是得到认可的。
“上古的药师与修士是相互依附,相互照应,亲密无间的。如今牙对牙、眼对眼,也有因由,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
是啊,她抬头望向虚空,眼里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每种异火前面,都有一堆厚厚的灰烬,进了传承之地的人,成则为药师,败则留下与灰烬为伍。
就这样,心中以善为基的人,还是败在一个功法之下,三万年了,没人能逃脱。
仇恨累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不外如是。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她心中一直咀嚼这话。越想心中越发烦闷,不得开解。
她看天,众人看她,不用多猜,都能从那张颜色寻常的脸上,看出她的黯然。心中不明所以,修为连升三升,大喜一件,威慑若香,更该得意才对,为何反倒不快?
众人又移目看向她身边的人:之玄与文易。文易兀自思索,看着也像是个不清楚的。那个文易神色凝重,眼中不离看天的人,高深莫测的,从他脸上也瞧不出甚名堂。
众人瞧来猜去,只看得个寂寞。
自那后叶明希一直怏怏不乐,连之玄让她闭关一段时日都未能解决,文易郎全等人都不敢随意造次。
其实,叶明希心里清楚,失了无常心,根由不过是源于她的恐惧绝望。
不能让自己沉浸其中,依照自己的心意,她开始炼丹治病救人。每日见证生与死,自己的那点自哀自怜,慢慢随风消散,心里的那些阴晦就又被压回深处。日子一天天过去。
文易病已经好了,又受了点拨,经历生死,心境更上一层,从前精明到现在的通明。原先的郁气尽去,多了些洒脱。人也阳光些,惹得叶明希都多瞧了几眼。
就连郎全几个妖修都说:瞧着比以前顺眼了些。
文易看了更是欢喜无限,心中感概:她是个仁慈心胸宽大的人,跟随她越久,受到的影响越大,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偏了路?但他知道,如果不是她,他可能会在阴谋算计那条路上越走越远,绝无如今阔朗的心境。
当然,师祖所受的冲击更大,想到师祖那天的脸色,他有些失笑,他觉得,叶明希许多话,就是冲着师祖去了。师祖这段时间一直在闭关。
他们这一脉相承,不知师傅听到这话时,会不会也触动良多,去闭关?
还有各城的人?那日事了,各城的人就匆忙的走了,把那些话带回去,想也知道,会给众人带人多大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