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想过继
当古小竹走出厨房，大场上已经没有了元莉的身影，也不见三个孩子，只有厨房门口左侧的地上，多出了一捧墙土，带着一声长长地叹息，古小竹也离开了家。
冬季的白日总是很短，周四海和元莉还没“享受够”这难得的美好时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多时，一辆吉普车就开到了大场上，车辆还没停稳，右后车门已然打开，紧跟着，一双穿着黑色中跟圆头鞋的双脚，已经同时落地，年过六十的古小梅，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呢子套装，算是从车里跳了下来，连车门都没关上，便急步走到厨房里，拿起葫芦瓢，舀了一小瓢水，送到嘴边，先是浅尝了一口，一脸享受的来了一句，“还是家里的水好喝，”然后，一口气全部喝完；接着，她又急速冲出厨房，来不急回应元莉他们的招呼，向着大场南侧的旱厕奔去。
等到古小梅重新回到车辆边上，三妹妹古小竹已经带着一家人等着她了。古小梅一边回应着大家的招呼，一边对着三妹夫元中开说道：“妹夫，我要吃棒子面粥。”
大家听到古小梅开口说话，都不再言语，只是齐刷刷地看向元中开。
“好，我，这就给你做。”身高一七五的元中开，站在矮他半头的古小梅面前，一边憨笑，一边将一双干巴巴的很是粗糙的湿手，放在裤子两侧来回的擦拭，然后伸出右手，经过那张瘦削的脸庞，用力地搓揉着自己那顶圆圆的平头。等到这一整套流程做完了，元中开才接着开口说道：“我带着孩子们做饭，你们姐妹俩到屋里去歇会儿，说说话。”
古小梅回应了一声，等元中开转身向厨房走去，便看向站在场边的驾驶员说道：“老宋，你在车上休息会，吃饭了叫你。”然后，拉着三妹的手，轻快地走进大屋。
“四海、元莉，一起到东房里来，其他人都去忙吧。”古小梅刚进大屋，就拉着古小竹向东间房里走去，也不回头，就这么一句话，后面跟着的人，也都各自散开了。
“四海啊，关于文兰的事，你岳母应该都跟你说了，你是怎么想的？”等到东间的房门关上之后，坐在床沿上的古小梅站了起来，一边走向煤油灯，一边向周四海发问；然后顺手拿起一节枯草拨弄着灯芯，随之，整个土房里亮堂了不少。灯旁的古小梅双颊微微发红，一张鸭蛋形的脸上没有丝毫妆容，爬满了岁月的痕迹，看似平和，但眉宇间散发出来的从容气息，配着那极短的发型，还是让人无明的生畏。
刚刚坐下来的周四海，听到问话，立马从元莉身旁站了起来，对上古小梅那深邃的双眸，犹如两个漩涡，让他不敢直视，不安地开口道：“大姨，我，我还没想好。”
古小梅听到周四海的回复之后，刚才那张平静的面容，瞬间冷了下来；看着周四海像个木桩似的站着，双手自然地下垂，贴着两侧的裤缝，就那么低着头，再也没了声响，很是恼火；可瞄了一眼边上的元莉，也低着头，双手扶着大肚子，心中不由得一软，直接转身回到床沿，又挨着三妹古小竹坐了下来，然后听似柔和地说道：“你坐，坐下来说。”
周四海好像没有听到古小梅的声音，就那么直挺挺地杵在那儿，直到元莉伸出右手拉了一下他的裤子，说道：“坐下来，”这才失魂似的一屁股坐了下去，随之，长条木凳发出了一道刺耳的吱嘎声。
古小梅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周四海这两口子看了一会儿，跟着转头扫了一眼三妹，这才伸出右手，缓缓地放在妹妹的左手之上，重重地一握，便又快速地抽回；接着让自己的上半身向后倾斜，双臂同时后移，双掌向下平摊，支撑在床面之上，一边抬头看向房梁，一边开口说道：“四海啊，过段时间，我也要退下来了，我那儿子常年不在家，元英也不跟我回去了，到时候家里会很冷清的；我看，你家的事情，一时半会你也解决不了，不如，让元莉带着孩子，跟我回去？”
“大姨，元莉的肚子都快足月了，她不能生在外面啊！”周四海听到这里，立马从长凳上蹦了起来，一边快步来到古小梅的面前，一边急切地开口叫道。
“这不是蛮有主见的嘛？”古小梅还是保持着后倾的姿势，只是头部稍稍低了下来，面容严肃，目光冷冽，盯着周四海接着问道：“听你这句话的口气，是把我当外人了？”
“我没有啊，大姨......我真的没有，大姨......”周四海立在古小梅的面前，下身僵硬，伴随着解释的话持续道出，双臂却快速地向前抬起，双手掌心向上，小幅的上下摆动。
古小梅也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周四海看着。眼瞧着周四海脸上的不安和紧张，渐渐退去，眼睛变得无神，终于，那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出来了，周四海手中的动作也慢慢地停了下来。
“三妹，给你女婿搬个凳子过来。”古小梅的话刚说出口，元莉双手就动了起来，不等古小竹起身，右手托着肚子，左手伸向母亲，古小竹见状，顺势起身扶起元莉，坐到了自己的身旁，然后将长凳送到周四海的身后，双手放到周四海的后肩，轻轻一拉，周四海就坐了下来，像极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萎靡不振。
整个东房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床沿上坐着的三个人，都静静的看着周四海；看着他就那么低着头，双手缩在腿面上，瘫坐着，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四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元莉急切地呼喊，周四海无力的抬头看向元莉，脸色苍白，唇色发青。
“啪！”随着一个耳光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是长凳的腿儿先断了，还是周四海先失去了重心，周四海带着长凳的凳面一起，轰坐在了地上，长凳折了，周四海半弓着的身体，由着惯性，也整个向后方倒去。
古小梅站立在床边，一边向右侧身，双眼来回盯着古小竹和元莉，一边甩着右手，想借由这个动作，卸去手掌的疼痛；在看到三妹她们娘俩没有任何动作之后，才转身正对着周四海低吼了一声，“起来。”
“从文兰摔伤到现在，我和你姨父，明里暗里提醒你好几次，教你怎么做、怎么说，结果怎么样？就这个熊样，还让元莉在你家生产！就你这个德性，只需要你大嫂一个人胡闹，就能折腾掉元莉半条命；她肚里的种是你的，可她这条命是我们元家的，是她元莉自己的；你连起码的静养环境都给不了她，还指望她给你传宗接代？”当古小梅讲完这番话时，她的右手已经捏着一个封好的白色信封和两张白纸；接着，她向前一步，顶在周四海面前，举起右手的信件，阴沉着脸，紧盯着周四海那空洞的双眼，低沉有力地开口道：“既然你没本事解决这件事情，就按照我说的做，可以吗？”
快要散架的周四海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拼命的点头，厚厚的嘴唇在颤动，嘴角却在不自觉的微微上翘，转瞬间，整张脸很是精彩。
当古小梅看到周四海的眼睛里面有了光彩，这才低叹一声，柔声开口道：“你先缓缓，等你脑子清醒了，准备好了，告诉我。”
随后，古小梅绕过周四海，站到了煤油灯旁，而坐在床沿上的古小竹母女，也互相搀扶着走出了东房，一个站在了关上门的东房门口，一个站到了东房仅有的窗户下面。
当周四海走到煤油灯前，灯下的小桌子上，除了信封、白纸，还多了一支英雄钢笔和一盒印泥。古小梅也不看周四海，自顾自的拨弄起了灯芯，低声道：“把这张欠条抄一遍，写上你的名字，按上手印。”
周四海也不犹豫，拉过方凳坐了下来，一字一句的仔细照抄；完成后，刚要站起来，就听到古小梅的声音传来，“不用起来，我已经看到了，没问题。接下来，你不用抬头，我说你听，等我讲完了，不明白的，你再问；听清楚了，我只讲一遍。听懂了，就点点头。”
周四海直了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信封，你不准看内容，我是封了蜡的；明天你就回去，找个机会交给你大嫂，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大哥。然后，让你父母请族里的老人主持开会，等大家向你要说法的时候，你再将这张欠条拿出来，就说借我的这三千块，在这一年里，全部用来给文兰看病了，一分不剩。最后，你要坚持有个结果，一定要咬死，你大嫂会帮着你的。”古小梅讲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按照你的谈判能力，不出意外，解决这个事情，你的代价只是背着外债，可能也不行；就算问题解决了，以后因为文兰，你们也不得安生；你大哥家里三个女儿，你大嫂这个人也不行，文兰继续生活在他们家里，肯定毁了。再讲因果，这孩子过继到你家里，也是合理的。”
周四海听到这里，颤巍巍地抬起头来，看向古小梅，低声问道：“大姨，我是想过继文兰的，可元莉，还有岳母，会同意吗？”
古小梅心里一振，虽然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一丝欣慰，柔声说道：“我们元家的人，拖过你后腿吗？你按我说的步子走，如果文兰需要过继过来，只要你们好好待她，将来，我也会出一分力的。讲完了，你，有不明白的吗？”
见到周四海恍惚的摇了摇头，古小梅暗骂了一句，“不算太笨”；然后，轻快地收起钢笔和印泥，再拿起自己写的那张欠条，送到了灯芯上方，看到它燃尽之后，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道：“东西收起来，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