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的“母女”
“排长太太，刚才怎么没掐起来？是不是当了军人的老婆，度量大了？”
元英刚刚坐下，还没坐稳，自己的大姐，就八卦了起来，嗓门压得很低，很是急切的问道。
看到元莉那张标致的鹅蛋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容，元英很是不爽，没好气的问道：“大姐，你今年三十三了吧？马上就是三个孩子的妈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小琴子都比你稳重。”
“哎哟！真是当了官夫人了！没大没小的。快说，那元家大表姑，怎么没跟你嚎起来？”
元莉坐在一张小椅子上，双手扶着肚子，一边询问，一边将身子慢慢前移，离着身前的火盆越来越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盆中的那股热浪。
“我跟你很熟吗？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当心点肚子，别把我侄子从肚子里烤出来。”
“嘿嘿...”
一见面就斗嘴的姐妹俩，逗得林建婷憨憨的笑着。
可能是声音太大，有点尖了，也可能是平常不爱笑的刻版印象，引起了元英俩姐妹的好奇，双双转头，很是稀罕的看着这个年轻的“小媳妇”。
瞬间，元家的二儿媳，比元棋小六岁的林建婷，眼里的光快速暗淡了下来，刚刚的那一抺神彩，没了，接连瞄了两位姑子之后，很是乖巧的低下了头，双手轻轻的搓着腿面。
元英看着自己的二嫂，怎么也想不通，嫁过来快四年了，听说一直都很冷淡；要说二哥不会疼人吧，可，在这个环境里生活，孩子都三岁了，还是这么白白净净的，粉颊肌满，怎么可能呢？
算了，自己还一堆糟心事，不管他们了，随缘吧。
元英思绪一转，重新看向大姐，见她还在盯着二嫂，那眼睛瞪得滚圆，嘴巴也张开了，那好奇的热辣样子，也太兴奋了。
“你这回娘家消遣来了，是吧？”
元英嘴角挂笑，拖腔拉调的来了这么一句。
“哎哟，大城市回来的，就是不一样啊，拿起腔调来了。我过得有多苦，你还不知道？我回家了，还不能痛快痛快？快说，大表姑为什么没弄你几句？以她那性子，怎么的，也要挠你几句啊！”
元莉的注意力一回来，刚对上元英那张欠收拾的表情，就露出一嘴白净的牙齿，干笑着问道，那牙口，好像会咬人似的，这是八卦到了极致，有点急眼了。
“我说元良破坏军婚，如果堂舅母再折腾，我手里的材料，可以毁了他。”
元英说完，瞄了眼满脸红晕的二嫂，随即慢吞吞的站了起来，向着三岁的元海成走去。
此时，身后俩人的目光，都追着元英的身体，慢慢挪动，那面部表情，急速变化，最终，大同小异的，张口结舌，双双愣着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片刻过后，元英带着三个孩子，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那欢娱的喧闹，很快吸引来了庄子上的老老少少；年纪小的，围着元英，或看，或是加入；年纪大的，围着火盆，在一番客套之后，由元莉带着，嚼起了舌根。
正当元英体力不支的时候，人称“三奶奶”的古小竹来了，这“大型游戏”也就停了下来。
等到元英跟着老辈们打好招呼，准备回到河南屋子的时候，古小竹已经坐到了火盆前，融进了“张家长、李家短”。
元英迈步离开的瞬间，扭头扫了一遍整个大场，孩子们，三五成群，各种游戏，既熟悉又陌生，不由得心生眷恋，很是感慨。
“姨，一早上，你们去哪了？”
元英一回来，发现古小梅竟然蹲在鸡舍前，手里拿着一根柴火，逗得那公鸡，直炸毛；不由得咧嘴一笑，一边靠了过去，一边轻快的问道。
古小梅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感觉到元英蹲在身旁之后，轻声细语的回道：“去纪念碑看了看，想老战友了。”
元英听了，不再言语，陪着蹲了片刻，想着大姨的老毛病，随即伸出双手去扶的同时，小声的劝道：“你蹲了多久了？起来吧，不然，一会儿头又晕了。”
古小梅借势缓缓起身，右边半个身子靠着元英，左手拉着鸡舍前的青色尼龙网，上半身微弓着，低着头，闭着眼，眉头微皱，整个身形定格了好一会儿，这才站直了身子，轻笑着嘟囔道：“难得，一堆破事，你还能想着我。”
“嘿嘿。”
元英憨憨一笑，扶着古小梅慢慢转身，去了正屋。
“一定要回来？真的想好了？”
古小梅刚刚坐到中堂左侧的椅子上，又一次开口试探；见元英没有反应，满脸失落，缓缓转头，伸手拿起桌上的烟袋，慢慢的装着烟丝。
立在古小梅正面的元英，见烟丝装好，上去一步，拿起桌上的火柴，也不说话，默默的点起火来。
放下火柴的元英，看着大姨吞云吐雾的动作很是娴熟，不自觉得问道：“姨，我没见过你抽烟啊！这才一天时间，你都抽了好几回了，又没咳嗽，你怎么会抽烟的？”
古小梅看着手中的烟锅，声音低沉地说道：“这可是好东西，当年，一锅烟，一个班的人轮着抽，很矜贵的，不仅能安神、解乏，还能减轻枪伤的疼痛；在战场上，这烟丝也能救急当药用，我就是那个时候，跟老班长学的，断断续续的抽过一些。去了中城，就没怎么见过烟锅了，只有打麻将的时候，抽过几回老姐妹的卷烟；你姨父闻到了，说了两回，就没碰过了。这次回来，看到了，就想抽。”
元英看着大姨说完，又陷入了沉思，没再说话，就那么靠着方桌，立在了那里，陪着。
片刻过后，元英感觉到了一丝丝冷意，转身出了正屋，留下身后一脸悲戚的大姨。
不多时，元英端着一只火盆，走了进来；放到靠近古小梅的西墙之后，元英拍了拍手，咬了咬下嘴唇，转身挪到古小梅的左侧。
元英站定之后，看着大姨的侧脸，心下一横，很是认真的说道：“姨，在你家里，我过得蛮开心的。可一出门，就说买菜，就说排队的时候，手里拿着再多的粮票、菜票，一听到那些讲话的腔调，那口气，我心面就堵得慌，晚上睡觉，空落落的；不是想家，就觉得，那个地方，我不想待；我也想听你的，找个当地的，一直陪着你，可成寅那封信一到，我就知道，我该回来了。”
“你就那么肯定，李成寅会跟着你回来？”
古小梅拿开嘴里的烟袋，扭了扭头，瞄了一眼身旁的元英，恨恨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去就是当面问个明白，如果，如果他回了我，我也要回来，离开谁不是过？”
元英的脸上透着一抺机敏，像是带着十足的成算，灵动的答道。
“哼，”古小梅将烟锅对着桌腿敲了敲，随手甩到了桌上，缓缓起身来到火盆跟前，慢慢地蹲了下来，伸出双手，放到上方，手心手背轮着吸收那一份暖意。
“当初，你姨父给你们牵线的时候，我就不同意；现在，我还是这个态度。他们李家，家风有问题，我都是你姨父‘抢’到手的，我不喜欢他们李家。”
古小梅低着头，烤着火，抬起屁股坐到元英递过来的方凳上，忿忿地说道。
元英靠着大姨，也蹲了下来，也不言语，学着大姨的样子，烤着火。
“我一提起这事，你姨父就说，你们是双亲，出身也一样，精神面貌都不错，是个好的选择。可你要晓得，你妈是给司令员上过课的，想法这个东西，还是有差距的。三岁看老，父母的行为，传承的东西，是影响一辈子的，不是当了几年兵，就能调整好的。当个代理，了不得了！”
古小梅的语气，越说越冷，最后几个字，算是咬着牙，说完的。
火盆里的柴火，吱嘎哇嘎的响着，一时间，两个人没了言语，就那么靠着，感受这一份温暖。
“他们李家，六个小子，加上没出三伏的兄弟，算在一起，差不多有二十来个，都耗在一个小庄子上。还有一帮姑子，特别是那两个不省心的亲姑子，你要退到那里生活，这个日子，鸡零狗碎的，你怎么过得下去？你想过这些没有？”
“没想过，我又不跟他们过日子，有什么事，有成寅呢，我不掺和。”
元英的话刚说完，古小梅的右手就伸了过去，对着她的后脑勺，轻轻的拍了一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咬着牙，愤懑地说道：“就是不听劝，有你后悔的时候。”
“嘿嘿...”
“算了，由着你吧！唉！”古小梅放手了，认命地叹了口气，接着道：“东宏的宿舍，住满了，给你的，是个小杂物间改的，靠着门卫；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对了，还有个大小姐，跟你住一起。”
“大小姐?谁呀？”元英很是好奇，心里想着，这工厂里，哪里来的大小姐？也是中城的？那可不好相处！
“给你找的车工老师，是支援三线刚回来的老技术员，这大小姐，是他的小闺女，跟你一样大；听你姨父的老部下说，生活上，思想比较开放，年纪不大，很有想法。”
古小梅斜睨双眼，带着一双狡黠的目光看着元英，脸上挂着一副得意的神色，让人感觉到一抺算计的味道。
元英盯着大姨的脸，心中发紧，这神情太熟悉了；在中城，只要大姨这么一展现，她那养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倒霉，特别是被姨父揍，那状态，跟嚎丧似的。
古小梅看着元英那怪异的神态，脸上露出了很受用的表情，爽朗一笑，再次尝试的劝道：“我这次回来呢，是做了一些事情，慢慢的，你就会知道了。最好呢，你们，先别急着领证；等我这大侄子退伍了，到社会上历练历练，你的手艺也学了个大概，两个人都成熟了，你们再相处个一两年，到时候，如果再想领证，也不迟嘛。”
元英一听这话急了，可她也知道，大姨下手，很磨人的；想着她的好大儿和模范丈夫，加在一起，都斗不过她，每次都败得一塌糊涂；自己想要知道点什么，看来，只能出杀手锏了。
元英起身来到大姨的身后，轻轻的趴到她的背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一边慢慢地摇着大姨的身体，一边撒娇地说道：“姨，我二嫂跟我一样大，孩子都三岁了；我大姐，才多大？马上就三个孩子了，加上小兰，四个。如果李成寅在部队再待个两年，到时候我都多大了？再相处个两年，我都成老姑娘了。”
“就算三十了，你只要愿意，我还能帮你找个好婆家。你猴急个什么？”古小梅想着这辈子，可能也就元英这一招，自己搞不掂，可，她自己决定的事，总得撞撞南墙吧！
一座草房，一只火盆，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元英摇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古小梅也等不到自己想要的那种缘分。
本不需要回到这个时空的两位，各自端着自己的思绪，闻着浓烈的柴火香，静静的，享受着这最后的独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