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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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新酒楼门口处的三四位招呼客官的小侍,那张脸可是热情的很,肩上搭着帕子,那招客的声音,都要传到一里地外了。
见着这两位打扮穿着都不凡的公子,他们也岂能放过,今夜可是要好好的宰一笔啊。
“这两位客官,先进来尝个新菜式,新酒味吧。”
“本酒楼新出的流雪酒,现在是卖的最好的。”
已经有个急的将脸都凑近了他们二人的眼前,赵书廷看着倒是往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去招呼别人吧。”
话毕,赵路苔已经从袖里拿出了一点散钱递给了他,这人得了令,也热着脸皮,立刻答应退了下去。
“大哥,进去吧。”
他要亲自招呼他大哥,瞅着他心情应该也不是太坏,赵路苔的心里也还是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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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新酒楼,可是跟三春爷的中春楼比起来看着还要大一些,这几根顶柱子上的雕花纹,都极尽精巧,正入大堂之内,眼见着的便是歌女舞姬的绝绝风姿。
绮罗锦缎,酒杯推盏,明灯烛火,光华红绿,还真是个不输顷水坊的好地界。
“大哥,这家酒楼,你今日来了,绝对不会后悔。”
赵路苔在赵书廷的右前走着正是给他带着路,还不忘多添一句。
赵书廷或是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不是喜好风雅,而是喜好这等酒肉之乐,赵书廷也没有好意的白了他一眼。
赵路苔安排的席面正是最贵的那一间,正对着这酒楼之外的光景。这越往上走,估计消费的钱数也越多,所以能见的人也与一楼处不一般。
“你花了这么多的心思,就是为了找我吃饭?”赵书廷还有些疑心。
但这席面也已经布置好了。
上来的正是两壶名酒,还包括刚刚那说的流雪酒。
上面虽然是清净了些,但是也听得见下面那般的喧闹。
“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别再跟我绕弯子了。”
刚坐定,这菜才刚上来,还冒着好大热气。
“哥,再等等。”
赵路苔是又故作神秘,迟迟不语,只劝着他先吃点东西,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说话啊。
“对了,家里最近没有什么事吧?”
赵书廷也松了口气,看着面前的菜式,自己也饿了。
“没有什么事啊,跟家里没有关系。”
“书夏呢?”
赵书廷还是时时都不忘她,要问着她的安好。
“三姐进宫去了啊,是皇后娘娘置办的晚宴。”
“哥,你不是更应该比我清楚吗?”
赵路苔回答的时候,有些疑惑,这件事,本来就是他该更清楚的。行查司连这点事情都不清楚吗?
赵书廷偏偏头,推说是自己忘记了,之前公主也没有跟他说。
“那没事,三姐去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
“所以,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还是这个问题,赵书廷已经问了好几次了,他可不是对谁都有这份好脾性的。
“哥,我想说的事,可是事关朝中官员。”
“行查司办案,不也还要监察朝中百官吗?这也算是哥的本职了。”
“你想说谁?”
赵书廷这般正经的神色又回到了自己的脸上来,赵路苔转头去看了看外面的夜色,算着是时辰该到了,自己安排的人也提前上了来,手下的人告诉了他这人已经快到了,还是老位子。
正好,赵路苔让人放下了阁间的几重轻纱珠帘,又吹灭了里外所有的灯。瞬时,眼前是一阁间的漆黑,赵书廷虽然是不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制止他。
其余的人又都退了出去,唯独他们这阁间旁的另一个阁间内,正是有小侍带着客官上了来。
见着他不说话,多半是为着旁边的人,猜到了什么,赵书廷也没有出声,就往窗外瞧了瞧。
今夜月色还挺好,偷着这一抹月光,他还能看见赵路苔对着他做了个手势,是噤声的意思。
阁间外,能听见这小侍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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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大人,今日还是喝卿春酿?”
“嗯。”
那小侍,说的可是多,又是问着哪样菜式,哪样名酒,他是贴的切,但是迎来的客人却只是淡淡的回了一个嗯字。
这人的声音稍稍沙哑些,也醇厚,这样熟稔,他们的习惯,这小侍记得很是清楚。
赵书廷在静静的听着隔间里的话,心里也生着奇怪,他记着,刚刚赵路苔明明说了,这是一家新酒楼。
正疑惑着,那隔间的客人叫着他下去准备就是,似乎,还会有人来。
赵路苔正摸黑端着酒杯往自己的嘴里倒酒,他的眉眼都带着好一番得意,似乎是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如今喝个酒都自在了许多。
过了会儿,又听得一阵往楼上走来的脚步声,又似乎是两个人的。
“田中令,冷大人已经坐定了,还是往日的菜式,这酒味也是要比往日里的更好。请两位大人都吃个尽兴,小的也是尽了心意了。”
“东家客气了,这点金叶,就赏给东家了。”
“好嘞,好嘞,多谢田中令。”
“先下去吧,无召不要上来。”
“是。”
这是新酒楼东家亲自迎的客人,其实也不稀奇,可能是贵客,不好得罪。
赵书廷转眼还看着那冷冷的月色,耳朵却还是仔细听着的。
“冷大人?”
田中令刚推门一进,这冷大人已经开吃了。
酒香四溢,闻着很是诱人。
“近日要是想来见一面冷大人,可是好不容易。”
这田中令先朝着他抱怨了一番,真是请神难啊。
“这话说到哪里去了,田中令不也是个大忙人吗?”
“先来喝酒吧。”
冷大人已经给他倒好了酒,两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在了赵书廷的耳边,这什么冷大人,田中令,赵书廷已经在脑中过了一遍,能想起的也已经想起了。
冷大人,不就是修王妃的娘家中的人吗?自修王妃去世之后,陛下为了宽慰臣子,便许给了他一个官职,修王和皇后也是很善待修王妃的娘家一族的。
这田中令,倒是往来甚少。
赵书廷的左手握紧了些,右手抚上桌上的酒杯,还没动手。
“大人可知,最近风口紧得很,这生意买卖也不好做啊。”
这田中令独自先吞了一口闷酒后,又对着冷大人苦诉了好几句,他的神色难看,这一副愁容都映在了酒盏中。
“之前城里闹什么刺客细作的,搞得这城内设防是要比往日里严峻很多,就算是拿着上面的令,也不是每次都有用的。”
“说的太多,这搞的越紧,越是怕暴露啊。”
立于刀尖之上,很是怕立刻就见了血。每走一步,都是颤栗许多。
最后那半句话,像是咬着后牙说的,话里的担忧,甚是明显。
这想着后果,突然也是觉得这再美味的酒酿,这时尝起来也是如同嚼蜡。
“先别急啊,现在不是已经放松了吗?”
田中令听完了冷大人的话,还觉得是他不大清醒,他又敲着面前的桌子,扣了扣手指,在向他强调这件事的严重性。
“我老是觉得最近这心口有些慌,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老是觉得,这事情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说着说着,这田中令还真的捂上了自己的胸口,感觉气闷的很。
“怕什么,就算是出事了,也能保住你的。”
“大人是指?”
他又反复向冷大人确认了一番,好似是得了心安的答案。
“也是,等着殿下即了位,万事也都太平了。”那还怕什么。
“闭嘴,这等事,嘴上可不能胡说。”
这什么殿下即位的,冷大人的心思还是挺谨慎的,及时的叫他住了口。
心里知道了就是。
赵路苔手边的这壶酒就要喝光了,他又不时的抬起了眼来看着赵书廷的脸色,这话间是说的哪位殿下,可不就是修王吗。
前些时日,他在另外一家酒楼喝酒,也是听见了几个不知道死活的喝高了在议论皇家立储之事,席间也说到了修王和那个逆王。
这等明显的口风,也不知道最早是从哪里传出的。
只是,赵书廷还挺淡定的,只是静静的听着他们的谈话,却是气息平稳的很。
在这阁间,守着这漆黑,是有好半个时辰,隔间的话断了好一会儿,又听得有人来报,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后又听见了那田中令说着冷大人慢走,这场席,原来是已经完了。
他该说的都说了,赵书廷该听见的也都听见了。
他还没走,赵书廷和赵路苔也没有发出点别的响动,忽而窗外正有好几声烟花绽放来的声音,那于天中四处掉落的流光,正有一抹落在了赵书廷的眼里,赵书廷一时被吸引了过去,恍了神,直到赵路苔起身去点烛火,也知道,那边的人是已经都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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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为着这个?”
阁间内终于是亮堂了些,刚刚闷在这漆黑的小阁间里,也不敢闹出点动静,实在是有些憋闷。
“是啊,我想着,要是大哥亲耳听到了,这可信度才够高啊。”
不然依着他这个性子,赵书廷多半是不会信他的话。
“今日这样的安排,你也是用了心思的。”
“大哥这是在夸我吗?”
赵路苔又坐了回去,还对着他笑,这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
“你是怎么发现的?”
赵书廷可是没有半点食欲,还追着他继续问。
“之前我出去喝酒的时候,和那几个世家公子赌钱做乐,大哥可是不知道,那田中令的儿子,一出手便是上千上万的钱,那腰杆子间的青玉可是不一般,那样式,大哥也没有几块啊。”
“当时他们喝高了,那田中令的儿子更是混账,一下就买了三个舞姬回去。”
“我当时是输了,然后我就在想,这田中令的官职位份和俸禄也不是很高啊,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后来我便让人跟着他们好一段时日,果然发现他们是和冷家的人有关系,他们近段日子都在此商议论事,所以我才想让大哥过来亲耳听听。”赵路苔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书廷面上却还有狐疑之色。
“官员投资商业,做点买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我们赵家也有啊。”
赵书廷还在质疑着,但是他刚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冷家,不是那个修王妃的娘家吗?这不是牵扯到了皇族贵戚吗,我还是觉得大哥来查比较合适。”
这是甩锅来了,赵书廷听后也无奈的笑了笑,若只是贪污受贿的事,他都懒得管。只是,听见了这是涉及到了修王,他可是来了兴致。
多给他添点麻烦也是好的。
“行了,我知道了。但是你要记着,这件事,不可再向别人透露。也不要再让你的人去查了,免得被发现了,给我们赵家惹上麻烦。”
“是。我都知道的,我也不想去查啊,也得不到一点好处的。”
说着,赵路苔还撇了撇嘴,似乎是有点委屈。
“赵家得到的恩赏典赐,已经够多了,也不需要额外的那些,不要过于贪心了。”
“是,我都记得的。”
“没想到,你这混账的样子,也能帮我查出一件大事来。”
“呵呵,大哥这话,我可是听不出一点赞扬的意思啊。”他有些傲娇,其实他已经听出来了。
他转了头去,自己倒吃了不少,赵书廷却只动了几筷子。
“行了,我先回去了,司里还有很多事。”
赵书廷起身就是要走的意思,这桌佳肴,他没了兴致。
“诶,诶,大哥?”
赵路苔一时也急了,赶紧起身来又想说什么。
赵书廷回头去望了他一眼,示意说,还有什么。
“大哥,记得把账结一下。”
赵路苔是心里虚着的,但是这钱嘛,他现在身上确实没有,而且这还是最贵的几间阁间,菜式酒味都是最好的,自然价钱也不便宜。
“你不是说你请客吗?”
赵书廷终于是知道他来找他果然是没有好事的,心里又生了气来。
他盯着赵路苔看了许久,那眼神,就如看着司狱里的犯人无异。
赵路苔心里又是发怵了,立刻又低了头,但是又怕他真的不给钱,还是嘟囔着跟他道,
“大哥,我现在真的没有钱,之前为了查这件事,我也撒出去不少了,现在兜里真的没有钱了,爹也不给啊。”
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听着他这般理直气壮,赵书廷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又无可奈何。他又想着自己如赵路苔这般年纪的时候,在行查司,已经是执掌得如鱼戏水了。
赵书廷伸出了右手食指正指着他,较为气愤的说了句,
“没想到,你不仅是不务正业,还是个败家子。家里的钱,要是不管你,也得被你败光。”
“吃完了赶紧滚回去,要是不想被爹发现,还是要安分些。”
“那这么说,这账,大哥给了吧?”
他耳朵是只听了这半句,只要赵书廷给了钱,他就开心。
“给,真是的。”赵书廷摇了摇头,背着手出了去。
“谢谢大哥!大哥慢走啊。”
赵书廷已经下了楼,他身上的钱也不多,没有散钱,就是还有点碎金子,结了账,赵书廷又将剩下的金子给了赵路苔身边的人,反正他现在留着这个也没什么用处。
等着赵路苔还在那吃着,身边的人将金子都奉了上来,他看着也很是满意啊。
“大哥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点钱,也够我再喝几顿酒了。”
想着大哥终究还是亲大哥,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但是说起来,赵书廷其实对家里的庶出子妹也是很不错的。
他从来都没有看不起的傲慢样子,就是人冷了点,说话毒了点。
人大抵还是好的。
赵路苔端着酒杯,走近了窗边,看着长街上赵书廷那早已经混入了人群中的背影,他还是能一眼就找出来。
刚刚自己的那壶酒已经完了,他现在喝的是刚刚赵书廷还没有喝完的酒。
流雪,今年长京城的大雪,又不知道是何时才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