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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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的很,修王府里的氛围也不显轻松。
修王今夜是发了点脾气。
侧娣端来解酒的汤水时,是看着修王在书房里撕碎了好些文书字画,这一地的混乱,她看着也有些害怕。
刚刚用晚饭的时候,修王殿下还是个好脸色的,这会子,像是阴郁积沉,他这模样有些吓人。
“殿下,殿下,莫要生气了,伤了身子可不好。”
侧娣小心的绕过了地上那些已经破碎的各类文书,先将那碗解救汤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修王正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扶着自己的额头,看样子很是伤神,虽是听见了汤碗落桌的细碎声音,但是他也没有抬眼来多看。
“殿下是又犯头疾了?”侧娣站在书桌的前面,瞧着他的样子,或是在朝堂之上,碰到了什么不合意的事。
但是她这个侧娣,一直身居内宅之中,却又怎么会知道。
“殿下若是感觉头疼,那妾帮殿下按按吧?或许能好受些。”
她正等着他的回复,不敢自己径直上前去,他心情不大好,她不敢多放肆。
修王放下了自己的左手,点了点头,示意她过来就是。
“手轻些。”
“是。”
侧娣挽了挽自己的衣袖,又转到了修王殿下的身后。
“殿下是为何事这样烦忧?”
修王殿下闭着眼,正感受到了太阳穴那儿触及到了一阵温凉。
还能闻见一阵香料味,这是她身上的味道。
侧娣小心翼翼的问了他一句,不过修王殿下倒是不理,只享受着她的手上劲。
书房内的窗户还没有关上,外面的风一吹进来,是吹起了地上被撕碎的一些残卷,修王也感受到了一阵冷,却不说让她去关上窗户。
“皇后上次说要给我选妃。”
修王殿下淡淡的说了这句来,身后的人听着虽然是吃惊了些,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是半点也不敢出错。
“王妃姐姐已经去世多年,皇后娘娘如今也是为殿下考虑的。”她是希望有人能陪在自己儿子身边好好照顾着。
其他的话也不能说,在这王府里讨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侧娣哪里还敢多说几句别的。
“殿下对王妃姐姐过于钟情,迟迟放不下,皇后娘娘也是担心的。”
侧娣说的是漂亮话,前一任修王妃去世前,都还没有她这位侧娣的位置呢,实则是这么多年了她连一位正经的侧妃都算不上。
“若是殿下,心里如今也有人了,妾日后必定会对新王妃姐姐恭敬的。”她这般小心言语,修王听了也甚是满意。
心里有人,他心里是有人,只是,现在可还不是他的王妃,或许日后能成,或许也不止是王妃,甚至是皇后。
“行了,你出去吧。”
头现在也不疼了,修王殿下不想再跟她多啰嗦,睁开了眼睛,直接抛开了她的手。
“是。”
“殿下记得喝完醒酒汤。”
“嗯。”
他还有别的什么事要办,桌上的一堆文书还没有仔细看完。
书房的窗户还没关上,侧娣出去的时候,只是看了一眼,修王却并未要她关上。
——
厨房做好的老鸭汤,一直都在小炉子上煨着的,相公一直在位上看着书,直等着赵书廷来才松了手,贪起了这面前的美味佳肴。
“都等了你好久了。”
他这话里像是有几分抱怨,这人年纪上来了,是挨不住饿的。
“事情太多了,本想着今天都不回来的。”
赵书廷脱了自己的外裳,这屋子里点了炭,他是觉得有些热。
赵书廷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直接拿起了筷子就要开吃,今日跟他们也说了好些话,自己也是很饿了。
“你今日又是去查抄了那沈侍郎的府邸?”他还是问了一句。
相公将书放在了一边,越叔在他身边正煨着一壶酒,那老鸭汤已经上了桌。
热气腾腾的,赵书廷先舀了汤来,喝了一大口,是很入味,肉质也做的很好,不老不柴。
“爹,先让我吃饱些您再问我话行吗?要不然,您越说,我可是越没有胃口了。”
赵书廷只先顾着吃,根本不想回答他的话,他无论去查抄谁,这又不是很重要。
不管是过去还是如今,在朝堂之上,谁又能大过他赵家的气势。
“好,先吃饭。”
相公也暂且作了罢,伸手来又将自己面前的一道鱼脍往他面前推了推,这些都是赵书廷以前喜欢吃的。
“这鱼脍味道也还不错,尝尝。”
“嗯。”
赵书廷也挑了眼来看着,看着闻着尝着,是色香味俱全。
“喝酒吗?这壶荔枝酒还可以。”
越叔将倒好的酒杯送到了他的跟前,赵书廷一口便闷了去,喝的是有些畅快。
鼻尖,指尖,都是好一波荔枝香。
眼下这时节,长京能见着的荔枝并不多,这些该是陛下赏赐的。
相公看着赵书廷这吃饭的劲,是回忆起了他小时候在相公身边闷头吃饭的样子,那双眼睛一眨一眨的,甚是可爱。
赵书廷是天生的长成了一副正经读书人的样子,面容上看着像是自带着几分书卷气,安静坐着不语的时候,像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公子。
可是赵书廷却不是个喜静的性子,这名字里带着个书字,相公也是希望他文采不可废,该是文武双全才好。
这个名字,他的娘亲,相公夫人很是喜欢的。
赵书廷,字闻则,连名带字的,无不透露着一派读书人的韵味。这名字的含义,也是寄托了父母的一份期望。
——
该是吃饱喝足了,赵书廷擦了擦嘴,放了筷子,就在他身边等着他继续问话。
“爹是想问些什么?那沈侍郎,爹也这么上心?”
赵书廷看着他爹的这副神色,是没想到这个什么沈侍郎都这么能让他惦记着,看来他是没有找错人。
相公才用完一杯荔枝酒,先吩咐了越叔下去,这阁间里,除了这桌饭食的香味,赵书廷还期待着他的话。
“他,哼,我不是上心,只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选择他?”
朝中如今私底下传着的,却不是谁到底会是这储君人选,这其实已经不是个值得困惑纠结的问题。
而是什么时候修王殿下要入住东宫,明帝什么时候会下旨册封修王为储君太子。
这般倒腾,群臣中早已经是心底里跟一个明镜一样。
或是等着逆王之事安定了些,这些大臣估计也都会立刻上书催请明帝早下诏令才是。
“沈侍郎是修王殿下的人,你也都知道。”
“儿子之前不是在查月关图的事吗,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便是凉州之地生乱,这月关图很重要,必须要它。”
“今日去抓了沈侍郎,确实是我匆忙间下的决定,但我就是要拿着他的一个筹码,去逼着他将月关图交出来,否则我一样样的,一个一个的折了他的人。”折了他的乌合党羽,便也是在折断他的翅膀。
赵书廷眼神里带着点狠意,他这招,是有些危险,难免要挨骂,但是,借着行查司,那还是可以做的。
“你已经知道月关图在哪里了?”
“儿子早就猜到了。”
“只是,不能直取,否则就是跟他直接亮了底牌了,早些便生了怨恨。”
“现在不过是因为凉州之地的情势太急了,找了一个很好的由头再去逼着他一把才是。”
“难道这个理由不好吗?”赵书廷继续给相公添了酒,这虽然不是一个最好的计谋,但是在面子上能混过去就是。
“修王殿下,可是亡我之心不死,儿子,还只是跟他亮了一些小招式而已。”
端了酒,就凑到了相公的眼前,请他喝酒。
“可是,这个功劳,不就是这么随便给了别的人吗?你可甘心?”
等着凉州之地的祸乱平了,这功绩嘛,当然也是别人的了。
“我不在意啊,就算是陛下给了他们再高的恩赐奖赏,也抵不过成为皇家中人来的最为要紧。”
赵书廷抿嘴一笑,他想要的,维此两件而已,将军之名,和公主。
相公听完便也白了他一眼,赵书廷这话说的是有些混,但是很有道理。
与皇家做亲,那就是最大的依附。
这中朝江山,得入了他们赵家的血缘。
“行事还是要小心些。”
“陛下昨日,还亲自问了问六皇子读书如何,你可是满意了?陛下已经开始上心了。”
相公接着贪恋这杯中酒,跟着继续说着宫内的近况。
“听说六皇子在先生的课堂上表现的还不错,陛下听后其实也惊讶的很。”
“儿子满意。”
不光是要陛下知道,这中朝人都得知道。
“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凉州会出什么岔子,即使陛下着急于这月关图,你也毫不慌张?”
“爹多喝了这两杯荔枝酒,果然脑袋更是要清醒了些。”赵书廷这脸上浮现起的笑意,便已经说明了答案。
“是,儿子当初便猜到了。仔细想想,这月关图对于他们来说,除了能拿来栽赃他人,还能干什么?”
“凉州战略之地,与外族交易,儿子都相信是他的手笔,这件事,不会太危及中朝江山,所以儿子才敢放肆做。”
“此事算已经了了,至于沈侍郎,若是大理寺没有查出什么别的问题来,儿子也会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他就是个幌子,利用完了也不需要时时再惦记着。
“那你还要拿着细作的事,去调查他们吗?”相公再提起了此事。他对这细作之事如此牵挂,那也是因为上次赵书廷借着这细作之名火烧了那顷水坊以至于被谏官上书弹劾,他可还记得深。
这就是个甩不掉的麻烦,谁沾染上就是一个死路,当初此事一传出来,便是个人人自危的惊恐。
因为这件事是赵书廷在办,其实这私底下,来赵家的,想来赵家的,送礼做说客的,可是不少。大抵也是想来分枝,求一叶庇护。
“细作之事也算是大致完了,但是,我还在查一个探子的下落。她也是修王殿下的人,但是如今人死活都还没见着,我还担心着,所以还记挂着她。”
“找一个死人,比活人可还要难些。”
相公也挑了块鱼脍来吃,行查司的事,他也是这段时日过问的比较多。
“是难,但是我也要将她找出来。”
赵书廷盯着剩下的杯中酒,可是没了贪喝的欲望。
他身子有些发热,喝了这酒,也是没有静下来。
“爹还有事吗?儿子想回屋歇息了。”
赵书廷起了困意,已经想抽身去了。
“无事了,你自己回去吧。”
炉子上的火还没完全熄灭,还起着小火,老鸭汤的气味还未散。
“行,儿子告退。”
拿了外袍,赵书廷出了这屋,是顿感一阵凉爽,这上了年纪的人,也是更是要怕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