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回
——
赵书廷直出了宫门还想着刚刚在紫辰殿里发生的一切。
相公一直都没有为他求情，他心里也清楚。若不是现在是多事之秋，还需要用人，或许，赵书廷这回下狱都有可能。
昨夜公主的心情也不是很好，自己现在做事这样逾矩，赵书廷知道也不好再见她了。
不如先彼此冷静冷静的好。
他也有些伤神，脸色并不是很好。这司州当吏要上奏的折子，很快便会送到长京来，赵书廷一直都派人盯着他的。
这件事，总还要解决。
成七早就在宫门处等着了。昨夜的事，家里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
他们也是有些担心。
赵书夏早早的就叫了成七去等着赵书廷，是想先让他回家来。在外一直办公，如今也该休息休息了。
但赵书廷只低垂着脑袋，一时没有看见成七。
他是直接就凑到赵书廷跟前来的。
“公子？”
成七习惯性的先瞧了一眼赵书廷的脸色，不是很好。
“你怎么来了？”
赵书廷说话也有气无力的，神色也没多惊喜。
他往成七身后又望了望，好像是只有他一个。
“公子，姑娘叫你回去呢，她说亲手给公子做了一桌饭食，想让公子回去尝尝。”
“公子办案太久了，应该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成七上前去挽住了赵书廷的胳膊，他刚刚走路的时候，走路都不是很稳。
赵书廷是没想着回去的，行查司还有事的。
但听着是赵书夏，他还是想着他现在身边的姑娘里，还能这么搭理他的也就是他的亲妹妹了。
再说，他确实也饿了，连早饭都没吃。
“行吧，回去吧。”
赵书廷早就摘下了自己的官帽，成七替他收捡着，又要拽着他往旁边走。
“公子，马车在那边。”
—
赵书廷刚进府，家里还是一派宁静。
家里最忙的两个人都不咋回家，近日姨娘也有些不舒服，家里的许多事务，都是赵书夏帮忙在管的。
昨夜的消息传的很快，赵书夏也知道了那出戏的缘由，现在赵书廷是惹了风头，还是回家避一避为好。
“公子，三姑娘和五姑娘都在公子的院里。”
赵书廷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有脱下，本是要去见赵书夏，但成七提醒了他一句，她们是在自己的院子里。
家里其他的小侍女们都不能随意进入赵书廷的院子，也就是自己的妹妹，赵书廷不会说什么。
“公子，南苑书房已经修缮好了。那要将公子原先放在屋子里的公文，也要先搬过去吗？”
赵书廷正慢步走回自己的屋里，成七想起了这件事，顺道就在他耳边提了。
“搬过去吧。”
“是。”
刚走至离正屋还有几步的距离，赵书廷已经先闻见了她做的饭食香。
“正好饿了，你就来做东西给我了。”
赵书廷已经进了屋来，赵书夏正还在点着菜，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没。鸢儿就坐在一旁，手里还拿着一块点心。
“哥哥回来了？”
听见了声儿，赵书夏转了头来看，旁边的鸢儿也掉了头来。见着了大哥哥，她就要往赵书廷身边奔来。
“大哥哥？大哥哥？”她喊的声音甜，赵书廷也笑了笑。
他半蹲了下来迎上了她，又将她抱了起来。
“看你这小脸，嘴上还没有擦干净呢。”赵书廷替她擦了擦嘴，对着她又一笑。
还是家里舒服。
赵书夏放了筷子，走了过来拉着他入座。
“上一次见哥回来，就看着哥的脸色不大好，近段时日肯定都没好好吃饭吧？”
赵书夏先给她舀了一碗粥，这是莲子粥，很清火的。
“哥，先尝尝。”
赵书夏将粥碗呈到了他跟前，赵书廷先看了一眼，又叫鸢儿在他身边坐好。
“都是你亲手做的？”他多问了一句，好似还不相信。
赵书廷往这桌上再看了一圈，酒蒸鸡，白炸春鹅，黄鱼羹，荔枝肉，煎豆腐，油焖春笋，糯米凉糕，薄饼，还有一道莲心薄荷汤。
赵书夏朝他点了点头，又要来跟他继续诉苦。
“哥哥，你可是不知道，今天天不亮我就起了，是忙活了很久的。”
“你先尝尝嘛。”赵书夏想求个表扬，她话音雀跃，赵书廷也知道。但他只是觉得，她会很累。
“下次你就不要这样做了，我又不是经常回来。”
赵书廷往桌前凑了凑，自己拿起碗里的小汤勺先喝了两口。
确实是很爽口，赵书夏这手艺，让他想起了相公夫人还在世时亲手做的那几样粥羹了。
赵书廷其实气压很低，刚进来时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赵书夏是能看个明白。
赵书廷又没有接着她的话，他只埋着头来吃着碗里的东西。就算是鸢儿给他挑了块凉糕来，赵书廷也只是淡淡一笑。
屋内的气氛不是很好，鸢儿本是话很多的，但这小姑娘瞅着赵书廷没笑的样子，自己也不说话了。
赵书夏遣了屋内其余的人都出去，她转头来继续看着赵书廷这低头的样子，想着他多半是没讨着好。
或许是受了训斥，或许是明帝，也可能是相公。
“这凉糕我做的时候，没放多少糖，也没多甜。我知道哥哥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也不会觉得太腻口。”
赵书夏又继续转移着话题，试图吊起他的胃口来。
他们要是不说话，这正屋内弥漫的就只是沉默。
赵书廷只是嗯了一声，也没动筷。
“哥哥，我知道你心里现在不大舒服，但是你看，我做了这么多的东西，多多少少还是要吃一点的吧？”
赵书夏这话装似说的很委屈，赵书廷听着话茬有些不大对，抬起头来看着她，赵书夏眼神示意那凉糕他还没吃。
“你看出我心里不大舒服了？”
赵书廷先夹了块豆腐给她，他又转头去看了看他右边坐着的鸢儿，小姑娘胃口好，已经吃了两块了。
“随便外人说什么哥哥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什么不苟言笑，什么严肃正经，其实那也只是肤浅之语。妹妹明白。”
“哥哥其实简单的很，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开心就是开心。”
“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更何况，昨天晚上的事，现在长京城内都要传遍了。”
赵书夏放了筷子，是要跟他继续谈着一些正事。
赵书廷喝完了一碗粥，听着她提起了修王府的事，也点了点头。
“不错，是因为这个事。”
赵书廷自己倒没继续再吃什么，但他挑了好些肉在鸢儿的碗里。
“哥哥被陛下责罚了？”
这黄鱼羹的味道很是诱人，赵书廷闻着那鱼香，只说还好。
“陛下让我去给修王殿下道歉，又罚了我两年俸禄。”赵书廷上手去舀了两碗鱼汤，一碗放在了赵书夏的面前。
“那是还好，只是罚了哥哥两年俸禄，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赵书夏咬了一口春笋，感觉是有些做老了。
“哥哥既然不在意这个，那是因为和公主殿下吵架了？”
赵书夏是看清了他话里盖着的意思，赵书廷以往从来不会因为公事上的事这般伤神，昨夜修王殿下生辰宴，公主自然也去了。
修王和公主是亲兄妹，肯定是犯难了。
“哥哥，看着妹妹的眼睛说，是还是不是？”
赵书夏重重的放下了手里捧着的粥碗，又疾言厉色的跟赵书廷说了这一句，他刚刚的眼神都有些逃避。很明显。
赵书廷转眼去瞧她，没多看几眼，就又避开了她的眼神。
“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
“这是我和公主的事，我会自己解决的。”赵书廷决意不肯多说，这是关乎他们之间的事，旁人不用多言。
“那行啊，那到时候哥哥可千万不要拜托妹妹，又打着什么名义，去看公主到底如何。”
“这回，妹妹可不帮你了。”
赵书夏也不退让，赵书廷既然把话说的这么绝，不留半分余地，她也不想帮他。
“哼，妹妹何时变得跟爹一样了，连半分软话都不肯再跟我说一句？”赵书廷苦笑了一声，瞬间也觉得这手里的饭食是不大香了。
“什么意思？”
赵书夏还不大明白他刚刚话里的意思，又追问着他。赵书廷轻咳了两声，理好了思绪又解释道，
“今日陛下本是要打我一顿板子的，咱们的爹一直站在一旁，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他还说，就算陛下今天打死了我，也是使得的。”
“他也不会多心疼。”
“现在妹妹你又对着亲哥哥这样说，你让我怎么能不寒心呢？”
赵书廷对着赵书夏无奈的弯了弯嘴角，又继续跟她倒着苦水。
“哎，如今你哥哥我啊，是爹不疼，妹妹也不帮亲，现在连公主也不愿意搭理我了，哎！”真是自作自受啊。
赵书廷一连三摇头，赵书夏见他这模样，也是又气又想笑。
“哥哥啊，这也不能怪妹妹吧，你要做的事，我怎么能猜得到？”
“哥哥说，陛下要打你，那不是还真的没有打吗？要不然，书夏该直接叫人去将哥哥给抬回来的，哥哥又怎么还能端坐在这儿呢？”
“是不是这个理？”
赵书夏说了自己的理由，说完她又稍稍的偏头来看着他又问着他这话到底对不对。赵书廷自觉说不过她，没再多言。
陛下为何真的没有打板子，那不是还需要他吗。非是因为真情，而是还有利用的价值。
“哥哥现在吃了饭，下午就先在家里歇歇吧，一脸的疲累，小心还没见着公主，这几日就要累倒了。”
“嗯。”赵书廷点了头，他是想休息休息。公主那边他一时也讨不了好，去了也无用，这一次可不比之前那些小打小闹。
“好了，再吃点吧，妹妹等会儿还要带鸢儿去看看姨娘。姨娘近日身体不大好，鸢儿都是我在照顾的。”
赵书夏这三言两语的是提到了家里的一些情况，赵书廷还不了解，又叫她继续说。
“就是家里事情太多，姨娘也晕了好几次，现在也起不了床。所以现在很多家务事都是我在管的，这几日我一直都在看账本，看的眼睛都要花了。”她嘴上虽是在抱怨，但心里还是愿意做的。
只是相府里人多，这还真不是一个简单轻松的活儿。
赵书夏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现在又要管家，又要照顾这小姑娘，也是有些累。
赵书廷之前一直都没有回来，现在从她嘴里才能听得几句家里的事。
“辛苦你了。”
“还好。”也还好。偌大相府，她一个小姑娘自然是有些吃力。
“赵路苔呢？我记得他算账什么的，是还很厉害的。”“怎么不让他来帮你？”
赵书廷想起了他，他也是赵家人。如今家里事多，他自己又怎么能置之不顾呢。
“呵呵。”
“哥哥觉得，他会听我的话吗？”赵书夏那眼神，赵书廷不多看，也能明白。
“好，我等会儿叫人把他逮回来，让他来帮你。”
“鸢儿是他亲妹妹，应该叫他来带的。”
相府如今有五个孩子，赵书廷和赵书夏是嫡子女。除了四公子和五姑娘，家里还有位二公子，不过近几年他都不在家。
他不是相公的亲生孩子，二公子是相公当年出征时带回来的一个孤子。相公前几年派了他出去跟着一位司军外出历练，至今还未归。
赵书廷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跟她解释，赵路苔怕相公，也怕他，她使唤不了，但是他可以。
“近日事多，但是我往后会尽力多回来看看。”他也是大哥，应该多看顾着弟弟妹妹们些。
赵书廷喝完了最后一口鱼汤，已经没了胃口。
见着吃的差不多了，他又叫了随侍来撤走席面。
赵书廷可是一刻都不想耽误，刚刚又吩咐了成七带人去寻赵路苔的下落，务必要抓回来。
要是他不从，直接打晕扛回来也可以。
酒足饭饱了，是该睡会儿。
午后时刻，赵书廷一直留在自己的屋里，换了衣裳，先睡了一觉。
躺下的时候，赵书廷还是感觉自己的心上好似压了好一块大石头一样，他好像就要被压死了，一直都喘不过气来。
赵书夏担心他睡不好，给他拿了一个香炉，点上了安神香。
他院子里除了成七，几乎没有人，还是很安静的。
——
吏苏在行查司内等了很久，但是他还没见着自家大人。
赵书廷从天还没亮时就出去了，直到黄昏时刻，他也还没有见着赵书廷。
想着他可能是回家去了。
本是不想去打扰他的，但要不是他们忽然查到了那个顷水坊探子冷烟的下落，吏苏也不会急急的奔去相府。
赵书夏点的那炉安神香是起了作用，赵书这一下午睡的很好，太深，太深，深的都做了噩梦。
惊醒的时候，赵书廷都出了一身冷汗。见着屋内没有点灯，他还担心自己误了时辰。
赵书廷掀了被子又坐了起来，明明没有喝酒，但是感觉头很疼。
他也没有点灯，自己就坐在床上，还扶着头，自己在那里清醒着。
他还记着要去给修王殿下赔礼道歉的事，只要一想着他，自己的脑袋是不咋舒服。
屋内很静，成七也不知道他已经醒了，他还在赵书夏那边帮忙。
吏苏一人急急的奔来了相府，拿着赵书廷指挥的令牌，他直接就进了府，他也是走惯了的，知道路。
赵书廷自觉有些口渴，缓缓的起身来摸黑着先去倒了一杯水。
赵书廷是个念旧的人，屋子里很多摆设，他一直都没换过。很多东西他就算不用点灯看，也大致是知道放在什么位置。
赵书廷才喝了口水，喉咙里没那么干涩了，这阵子又察觉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这不像是成七走路的声音，赵书廷放了手里的茶杯，竖起了耳朵，心里提高了戒备，正等着看来的人是谁。
“大人！大人！”
吏苏知道这是相府，知道他或是还在休息，但是冷烟的事也很紧急，他没多想，直接拍着这屋门。
很用力。
赵书廷听着是吏苏的声音，才吐了口气。
他还没穿鞋，直接就走去开了屋门。
“大人！”一开了门来，吏苏见着这一身白单衣的赵书廷，往后退了半步，急急的行完礼，又疾声道，
“大人，我们查到冷烟的下落了！”
吏苏强掩着欢喜，这对于赵书廷来说，就是个好消息。但是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赵书廷听后一惊，这来的太突然了，毫无计划。
“人在哪里？”
赵书廷还是赶紧恢复了理智，强压住了自己心里生起的那一份惊讶的欢喜。
“刑部大牢！”
吏苏刚回完了他的话，是又能瞧见赵书廷眼里更深的惊愕。
“行，你去外面等我，我马上来。”
“放信号告诉他们，调人出来，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
赵书廷已经在跟他下令，吏苏虽然是大致能猜出他的意图，但还是在明面上问了他一句，是下一步该要做什么。
赵书廷顿了顿，往头上已尽西沉的天色望了望，回了两个字，
“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