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翌日。
梁锦绣醒来时,被吓一跳。
姜庚辰拿着棕灰的新收音机,坐她床头,耳朵紧贴话筒,大眼深邃,正盯她脸上瞧。
显然是怕吵醒她,故意把声音调到最小。
水杯,放在床头小柜上,还隐隐升腾着热气。
“二姐,你醒啦?你没死对吧?”见她点头,姜庚辰抻脖子朝外喊,“三哥,二姐没死,咱们可以去抓鱼咯。”
大长腿穿了条海蓝色的棉质到膝盖裤子,不肥大也不臃肿,刚刚合身。
上身的浅蓝色汗衫,胸前深蓝色行楷,写着‘吃点好的很重要。’
文化衫,这年头刚刚兴起,这件衣服,应该是小弟的。
他这一嗓子,嚎来一家人。
梁成钢靸拖鞋 ,小腿上都还带着泥巴,显然是清早出门巡视农田才回来。
梁锦山也没去杀猪卖肉,比起赚钱,妹妹更重要。
梁锦峰高挑眉眼,一脸嬉笑,拉上姜庚辰就要出门。
“你别带他到深水去,他会不会水,咱们还不知道,小心危险。”
梁成钢踮脚,把他额间的头发往后捋,“昨天才顺便去医院把检查的片子拿回来,你们不要乱玩。”
姜庚辰微微弯腿,抠后脑勺,手掌遇到脑后的纱布,赶紧放下,“嗯,伯伯,我听话,不去水里。”
梁锦峰赶紧道,“你就在岸上捡,莫要下水,我来抓。我就不信了,胡家二哥抓鱼能比我更厉害?走,‘病号,’拿竹篓子。”
两人意气风发出门。
梁锦山简直就是家里的老妈子,妹妹醒来,自然要洗漱喝中药,到中午,还要拿出一桌菜,招待客人。
到下午,沈樵还要再来给妹妹打吊瓶,‘病号’也要换药。
整个家里,就他一人忙的团团转,还总是乐滋滋的。
一大清早,他就已经和他爸出门,菜地里摘点新鲜菜,去集市买其他菜,特意加了只鸡,用点柳大夫给的正宗东北人参,一大罐子鸡汤,谁都能喝。
梁锦绣起来,喝完中药后,便吃到她哥端来的鸡汤面。
吃完面,她决定给郑架桥写封信。
虽然两人交往不多,可也算是有吃过几顿饭,陪同各自老爸一起去过县城的交情。
让他给找个做卤菜的师傅,应该不难。
甚至,她隐隐知道,他家的姐姐郑修路,有可能会嫁给大哥。
这门亲事从前年开始谈起,直到今年,两家才又重新提起。
架桥、修路,这姐弟俩名字取的,不愧工程兵出生的老爸。
如果这门亲事能成,大家就是亲戚,梁锦绣自然更加乐见其成。
见她哥又在后院捣鼓中午饭,梁锦绣去找他。
她想八卦一下,大哥是否对郑修路有意。
见后院支起一张大圆桌,梁锦绣纳闷,随口问“今天咱家又有客人来啊?”
“县上公安局的来,查‘病号’意外受伤案,听说,‘病号’好像很有来头。海安市那边已经出了寻人启事,好像姓···姜。”
梁锦绣手指扶住的门框,指甲猝地按进去。
哪知刚好按在门框和门之间的空隙,疼的她猛地抽出。
他的失踪,居然比前世还早一天查到。
姜庚辰来她家,也不过两天。
她竟然觉得,姜庚辰在她家呆了好久。
梁锦山在水池边埋头收拾鱼,边洗边继续,
“县上来的人,你也认识,去年过年前,你还送猪腿去人家家里,吓得赵家年前都来咱家还人情,五十斤的特供面粉和二十斤特供五常大米。
咱们没吃亏,还见识了什么叫‘特供’”
他们家啊,京城有大官,才能尝到特供的米面油。
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去招惹他家?······”
“是赵···赵扬?”
梁锦绣有些不确定,怕是自己记忆出错,她记得有个赵扬,她曾经短暂追过。
起因就是赵扬好心,替她找回丢失的钱包。
她便看上他了。
只是追了几次后,见他没回应,她便赶紧改弦易撤,换了县城里另外的男人。
“不是他又是谁?人家现在是县公安局的副科长了,刚过二十五,就当官,你说他瞧得上你吗?
他要来咱家吃午饭,你可不要再干让人啼笑皆非的事了。”
看着大哥把洗好的两条大白刁用盐腌上,然后放在筲箕里,在阴处吹干。
油爆辣椒干煸,是一道让人能吃三碗大米饭的好菜。
今天,赵扬那小子有福了。
说起赵扬,梁锦绣一阵眄然:自己果真,是个厚脸皮的,谁都敢追。
听着都觉得自己尴尬,哪知,自己居然还做出让人更尴尬的事。
按照现在的想法,别说她不谈情说爱,就说真要找婆家,赵家的门槛,哪里是她能够迈进去的?
贻笑大方,不自量力,还有···恬不知耻。
本来是想问郑修路的,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既然赵扬来了,就写封信给郑架桥,让他正好带回去。
她伏在桌上给郑架桥写信时,梁成钢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正在镇西头的大马路上,迎接县公安局来调查的赵扬。
赵扬身材清瘦,一身米黄警察制服,一顶盖沿帽。这大夏天,看着都热。
他为人和煦平易近人,可这身制服多少束缚了亲切感。和梁成钢寒暄过后,便是谈论‘病号,’或者‘老四。’
‘病号’是老大老三在叫,而他,按照姜庚辰自己的排序,是梁家‘老四’。
赵扬身着米黄色警察制服,头上的盖沿帽,因为汗水,围圈都是深色。
他站在那里,拿下帽子,用手帕擦汗,顺便听梁成钢的简单介绍。
当听到姜庚辰,是在镇南边的水沟里发现时,赵扬皱起眉头,“海安市那边的确切消息,还要两天才能到,梁书记,我先见见他吧。”
梁成钢想起他在镇南头的小河摸鱼,他在前面带路,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往那去。
赵扬虽然不算标准面相的帅哥,可胜在气质清爽阳光。
再加上和蔼爱笑,不端着,自然容易赢得异性的芳心。
梁锦绣对男性的追求,从来不是一个标准。
是多维度的动心和热情。
也许是哪位男人的眼睛看人很深邃,她相中了。
也许只是声音好听,她相中了。
也许,有时只是一双修长粉白的手,她相中了。
更别提男人们的身材、穿着,甚至只是当天穿了双她喜欢的鞋子,她也能去觍脸追。
她认为的帅,是燕瘦环肥,各不相同。
姜庚辰此刻,裤子上全都是黑乎乎的泥巴,曾经白净的脸,此刻成了大花脸。
沾满泥巴、汗水、草屑还有鱼鳞。
带来的长竹篓,被放在河边水深的泥坑里,五条鲫鱼,两条鲤鱼,自由游弋。
一群人在河道的两端,各自为战,喧闹不断。
甚至有拖家带口来的,工具也是千奇百怪。
渔网、竹篾兜子、筲箕,甚至竹筐。
只要能漏水的家伙什,都能用来抓鱼。
梁成钢在最近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汽水,自己喝,也递给赵扬时,他没推拒。
姜庚辰大喇喇坐在一处草丛边,接过汽水,一仰而尽。
河中间的梁锦峰,全身衣裳全是泥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手里正抓着条□□两的鲫鱼,冲这边喊,“病号,捡好咯,又一条来啦!”
“三哥,你快扔啊,伯伯也在。咱们中午煎鱼吃,二姐会给我挑刺。”
看他眉飞色舞晒红的脸,赵扬顿时了然:这病情,看来不轻。
医生没说错,脑部震荡,二级伤残。
他不禁还有些戚戚然:长得这么高帅,又是有背景的,可惜了。以后兴许一辈子都是小孩心性。
只有他在伤春悲秋,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在抓鱼,以致于到后来,梁成钢也脱了布鞋,薅高裤腿,加入抓鱼队伍。
赵扬在姜庚辰身边,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姜庚辰不喜欢这位不认识的人,好几次,他都差点要抡拳头揍他。
挡道,耽搁他收鱼不说,那双小眼睛,老是在他身上滴溜转。
姜庚辰不喜欢被人这样打量。
忍无可忍,他梗起脖子大吼,“走开,坏人,别耽误我捡鱼,不然,二姐不给饭吃。”
赵扬讪笑,走到树荫下,不再杵他眼面前讨嫌。
二姐?梁锦绣?那个去年腊月,炸呼呼去他家送大猪腿的胖姑娘。
有意思,没想到今年居然又有交集。
-
午饭已经做好,梁成钢才带着一串人,泥巴呼啦的回来。
等到所有人洗了澡,换过衣裳来吃饭,已经是中午一点了。
梁锦绣在乍一看到赵扬时,起初还有些羞涩,可看到姜庚辰后脑勺的纱布上,都沾染上泥点时,那点不好意思,已经被点燃的怒火烧的不见一点火星。
“好你个老四,让你在岸上捡,居然连后脑勺的纱布都有泥巴,下午沈樵才能来换药,你这脏乎乎的,细菌都要进到脑子里,看你几时才能变聪明。”
说是这样说,可手下替他挑刺的动作,没减少半分。
直到整整一条大鲤鱼的肚皮部分,全都挑完刺,她才放心送他面前。
手指捏他耳垂,“中午睡午觉,只能侧着睡,记住了。”
大快朵颐扒饭,嘴里包的满满的,还不耽误他说话,“我要和二姐搂着睡,三哥呼噜吵死人。”
“······”梁锦绣很想找针线,缝住这张不知轻重的嘴。
自家人听到倒没什么,可现在桌上有赵扬,这要是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大块头,小孩心。
真让人惆怅。
梁锦山给他夹了块豆腐,“‘病号’,吃豆腐聪明。你跟大哥睡好不好?”
“不要,大哥臭,二姐香。我就要跟二姐睡。”
赵扬假装没听见,自顾自端起搪瓷缸子喝茶。
饭毕,赵扬跟随梁成钢,去调查那天,梁成钢发现姜庚辰的经过,试图找出谁是那个伤害他的人。
梁锦绣得知他要在虎头镇呆上两天后,那封已经写好的信,也只能暂时搁下。
午睡时,梁锦绣还真让姜庚辰睡她床上,毕竟,那处伤口,在换药之前,不能碰脏东西。
她只有勉为其难,在姜庚辰睡着的时候,替他看着,防止他手去碰脏纱布。
沈樵来时,已经是太阳斜挂,小风轻吹,不那么晒的时候。
顺路,他还替肖尧捎来一包东西。
梁锦绣看都不看,便让梁锦峰等会带换过药的姜庚辰,去前院树荫下吃。
陈家烧鸡,可不太好买,想必肖尧是大清早就去县里买了又回来。
沈樵纳罕,没想到两人的默契,居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难怪肖尧昨晚神神秘秘的,向柳大夫请半天假。
原来,去县城买烧鸡去了。
他才鼓起的信心,又像皮球漏了个缝儿,滋滋往外冒那并不太多的勇气。
众人在依然在各自的轨道上奔忙,梁锦绣被他哥按在家里休息。
两天后,来找姜庚辰的,是他亲爸姜廷毅。
作为海安□□,他的到来,别说虎头镇,就是红星大队和向阳县,这上下官场,都掀起一场波澜。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梁成钢和他的关系,完全是深有渊源。
而他在虎头镇被人袭击伤害一事,从民事伤害,上升到刑事案件。
这也是官场法则,谁叫受伤的,是□□的独生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