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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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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了个廊柱猫着腰躲了起来,不一会儿见家中一名仆妇开后门进来,手中拿着一筐的草药粉,那竹筐子里定是拿到阿娘指定的人家去将晒干的草药捶成的药糜。

捣捶草药是个体力活,那么大量的草药没有个两三人用石臼或是脚踏的木杵是很难做的。特别是草药的根,得用切刀切碎了,才能放到石臼或是木杵里用手或者脚踩,普通妇人不过两三下就累了,得壮汉才行,且需得至少两名壮汉。

空青曾告诉过我,阿娘去找了街口专门做糍粑的掌柜来帮处理这些草药。那做糍粑的掌柜的铺里有好几个石臼,听闻还专门挪了一个出来给我家阿娘捣制草药用。

我心下怀疑这仆妇为何现在才回来,而且那么巧,正好是我进门后她才进来。空青说若是一个时辰我没回,这出去拿药糜的仆妇就该回来且将门栓挂上,我只能从正门进。我算了算自己在锦缎铺的时间,也算了算在路上的时间,出去走路的时间加上吕南楼用马车载我回到的时间,加起来恐怕是超过一个时辰的。

我跟着仆妇从后门走到阿娘专门在府中腾置的那间药房。

我看着仆妇走了进去,随后便跟了进去。空青说过,专门帮阿娘采集草药粉糜的叫张老妪,我估摸着她年纪比陈老妪要略年轻些,至少脸上皱纹也不似陈老妪那般多,而且有几次我还能见她脸露笑容,甚至她从我院子门前过的时候,我还听过从她口中唱的几句曲子。

她回头讶然看见进门的我,果然笑眯眯道:“二姑娘今日如何得空来这里?夫人有什么新的交代么?”

我假装环顾四下,咳了一下道:“不是不是,我不过路过进来看看。阿娘说这里是药房,我不曾进来过……咦,你放下的竹筐里是刚打好的药糜罢?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

张老妪弯腰放下竹筐,直起腰来拍打粘在两袖的粉糜笑笑道:“往日都会早一些,今日那铺里掌柜不知何事,便迟了些。我去的时候,便在掌柜的铺子里等了好一会才见他回来。药糜是打好了,只是店里伙计说一定要等掌柜的回了才能交给我。所以今日是迟了些。”

我听了心下明白,若是我料得不错,这掌柜的恐怕是被阿措或是阿综给随意找个借口叫了出去,然后又交代店里伙计不能按时将货交付,须得等到挨够这么长的时间方能交货,这时间便能让掌柜的掐着点回到铺里。

想通了此事,我又找了个借口退出了药房,直奔空青房而去。

空青正斜斜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我站在门外就笑他:“平日见你少看书,如何今日这般勤奋?”

他头发尚未綸起,披着一件茶色居家氅衣,懒懒道:“起来又能做甚?阿娘不准我出门,说是怕风再吹着了。你说我何时变得如此之弱,连风都吹不了了?不看书又能做甚?难不成坐在这里舞刀弄枪?”

我呆了呆道:“你说的很是,若是你以前也这般勤奋刻苦念书,我也不至于连《四书》《五经》都不曾读过。被你拎着衣领去练那什么劳什子的拳脚功夫的时间,以我这般聪慧,早就熟读了罢?也不至于沦落到要被人家嘲笑。”

空青板着脸看了看我:“你还在对上次那个什么光禄大夫的千金说的话耿耿于怀?照我说你直接忘记她就是。若是下次再见,在她不曾说此事之前,你问她可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这句话中的蒹葭,长得何样?有何用?若是蒹葭是在野外之物不曾见过,那么再问她:采苓采苓,首阳之巅。人之为言,苟亦无信。这苓又是何物?她可曾见过?这等贵物若平常人家未必有存,她府中肯定有,就且问问她知晓有何用?但凡读书若只是读过,只是会背,却不会用,这书读来何用?你又何必把自己同这等人来比较?有这等时间浪费,不如和我一样坐在这里晒晒太阳什么都不知道。”

我眉开眼笑道:“很是很是,这话很好,我须得记着。刚才这两句阿娘有告诉过我,那蒹葭便是芦苇,用芦苇的根煮水可以清肺化痰,茯苓她府中一定会有,安神定气的药是有钱人家的常备。”

我和空青正谈得兴高采烈,阿津奔了来。

“二公子二姑娘,夫人说朝中来了诏,将军也回来了,圣上说要见二姑娘。”

“见我?所为何事?”我的头一下就懵了。

空青笑道:“能为何事?年知府当时带兵回了都城,益县的伤卒就是一个烂摊子,谁也不愿意去收拾。难得孙医吏站出来自告奋勇前往,向朝中求要人的时候无人肯去,肯去的人又被圣上调往他处。孙医吏求了阿爹和阿娘才借了你出去。如今益县已经平定,伤卒能救治的已经救治,不能救治的也没有办法,最终都还是结束了。这好歹也算一项功劳。想来此时圣上要论功行赏了。”

空青所言不错,阿爹急忙从营场赶回来,阿娘已经接了诏,手忙脚乱给我换了觐见的衣服,架着我上了马车,一路赶着往宫里去。

阿爹在路上不断给我讲了觐见的跪拜礼,又让我重复了好几次,还告诉我若是圣上问的几个问题我应当如何回答。阿娘默不作声看着我们父女两人一来一回的问答,终是忍不住道:“你这般教她,若圣上问的不是这些问题,又让她如何答?”

阿爹楞了一下道:“圣上无非是为了益县的事情,问题应当不会超出这几个问题,除非圣上还有别的意思,否则按常理,就这几个了罢。”

阿娘摇摇头:“白苏,你只将礼数都做了,圣上问的问题,你据实回答就好。”

我苦恼道:“这礼数甚是繁琐,为何要这许多繁琐礼数?”

阿娘正色道:“这话说得并无道理。你仔细想想,若他人对你无礼,见面不揖礼,说话粗俗不用敬语,你会不会气恼觉得不受尊重?撞了你无视而过,对你说话不称呼直言话事,你可接受?己所礼,乃为己而非他人啊。”

阿爹点点头:“你阿娘说得甚是。等会见了圣上所问,你据实回答便是。”

我只能猛点头,我那头上的左边的发钗和右边的步摇“铃铃”响了一路。

我都不知晓一路是如何进到宫里的,等我聆听完阿爹和阿娘的训导,马车停了下来,我们又被宫里的侍者带了走一路,我都没敢抬头,只能低头跟着走,约莫半柱□□夫,终于被带到宫门前。

这宫里得有多大啊!我走得腿脚酸软,才站在宫门前,有人通报后出来躬身道:“宣,城门校尉姜藿将军及女眷觐见!”

我又几乎是全程低头跟着阿爹阿娘进了殿内。

跪拜、行礼、谢礼再跪、落座旁侧……

我听得威严的一声:“下座可是姜将军家的姜白苏?”

阿娘扯了一下我的衣袖,我终于能抬头了。

殿内真是大得好似没有边,顶梁雕花刻兽,四边描龙画凤,金碧辉煌。

我将自己的头抬了抬,先是看到了对面的已是有半个月不曾见过的孙医吏,正捻须微笑看向我。一段日子不见,他竟比在益县的气色要好许多。想想也必是如此,不用每日对着血肉模糊唉声叹气再听那痛苦□□,换成谁都会过得好许多。

不消说他,我自己都是如此……即便如此,那段时日也算熬了过来。

孙医吏的左侧坐着昨日才见面的吕南楼,五官分明英气俊朗配上一脸淡然的表情,低眼垂眉看看自己手中那杯茶,放下后抬眼看向我,眼神里似乎有诸多事情要告诉我,复杂无比。只不过,我实在不懂,看不懂…..

吕南楼左侧是一位墨绿锦缎袍子贵公子,一脸惊喜看着我,正是那日被我指使浆洗伤卒布条的皇四子。我心下暗道糟糕,今日不知他有否向圣上状告我那日之事,看他那惊喜之样,想必是觉着终于找到机会能参我一次,不对,能告我一次状……若是我有功的话,不晓得能不能将功补过。想到此处,我心中一凛,立刻决定若是一会儿他不遗余力来向圣上说我的种种不是,我便矢口否认。那现场并无第三人,即是并无人证,我即便赖,他也没法子。

我脑海里将那日现场从头到尾速速想了一轮,确定确实并无第三人在,心中立刻笃定了许多。

上座听得咳了一声再问:“可是姜府的姜白苏?”

阿娘又扯了一下我衣袖,我才回过神来,附身叩礼:“城门校尉姜藿之女姜白苏,见过圣上。”

“你抬起头来。”这声音听得甚是威严,也甚是温和。

我抬头看上座的圣上,年近五旬,脸色不怒自威,果然有万人之上的威严。

“唔……此次益县之役,终是暂时停战。在座诸位,均是吾国有功之臣。年望京及战时将士都封了赏。姜白苏,孙医吏已经如实告知朕你在益县所作贡献,今日诏你进宫,便是想着你也须得嘉奖,来来,告诉朕,你想要什么?是金银还是奇珍异宝?你若能说得出,朕若真有,赐!”

阿爹阿娘齐齐望向我,阿爹已经使眼色告诉我,先叩谢,要不要奖不重要,甚至可推辞,讲一番在马车内教过我的各种说辞,包括要夸圣上雄才大略、文武全才、宽严并济、知人善任云云,我只要随意选一两样我记得且能脱口而出的言辞就行。

在阿爹的灼灼严厉眼神之下,我并无犹豫即刻扑倒叩了头道:“多谢圣上,臣女能为国出力,实乃臣女之万幸,我不要金银奇珍异宝……”

我还未来得及将那阿爹教我的各种夸赞之词讲出,便听得圣上道:“姜藿将军育女有方,果然有将军之风。若你不要奇珍异宝,可想要别的?”

我的话被忽而半途打断,一时竟懵住,答不上话。阿爹并没有提醒我,我有可能被打断话,也并未告诉我,若是被打断话,该如何立刻再回答下一个同样的问题!

阿父见我半晌回不上话,急得赶紧叩头:“多谢圣上,臣等一家已得圣上眷顾,多得圣上信任方能得在都城有守护一职,能食俸禄而需尽心为国出力,不求本在守护吾国本职中再诸多奢求。”

“如此……甚好甚好,朕已知姜藿将军的忠诚,不过……”他又转向问我:“我问的是你的女儿姜白苏,你,”他加重语气,“姜白苏,难得朕要赏赐,你果真无心要赏?”

我顿时脸白,这话言下之意简直就是:朕给你,你居然不要?

看来来时马车上阿爹教的东西已然用不上,再推辞,便要降罪了。

我即刻又叩头:“圣上,我只是不想要奇珍异宝,我是想要别的……”

圣上声音方缓和:“要就对了,来来,告诉朕,你要什么?”

我微微抬头侧脸看了看一旁的吕南楼,只见他几乎察无可察朝我点了点头,我明白,他是让我提出要进合剂局的请求。

我咬咬牙,这一时之间确实是想不出要什么。阿爹不准我要金银奇珍异宝,也没告诉我可以要什么,眼下就是必须得要点什么,否则按照圣上刚才的语气,有功劳要赏赐都可能变成降罪,这事情不划算啊。

我便大着胆子道:“臣女自幼便喜欢医之术,对那草药甚是有心,此次去益县,在为国出力之时,亦发现自身所知很是浅薄,若是能有机会再多学一些,下一次就能更多为国出力,救治更多的人。”

圣上听了很是高兴,听他往下的话我就能听得出来:“姜藿,你这女儿养得可真是好,这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为国出力,而且还知道要将自身变得更医术精了再为国出力,甚好甚好,不错不错……这样,我想想……”

孙医吏此时站了出来,跪拜后道:“圣上,臣听闻宫中的合剂局眼下缺人。虽说姜家白苏是一女子,但此次可见,她也是堪担重任。在益县之时不曾见她面对那伤残血迹场面有半分退缩,若日后各城池均似此次告急,多一人可用,便也是吾国之幸。”

圣上沉思一阵后问我:“姜白苏,你可愿意到宫中的合剂局?合剂局每日均需耐心看那诸多方子,又需将诸多方子一一熬煮且想方设法尝试,每月都得将有效的方子汇集……日日重复,唯你可日当值半日,月休三日。你可愿意?这看来不是赏赐,是罚工啊。”圣上轻轻摇头。

我连忙叩头:“臣女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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