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阿措坐在马车上朝我招手,我一见那马车便知吕南楼一定在车内。阿措赶着马车过来,下车放踏凳,我并无犹豫,提裙踏上踏凳上了马车,门轻轻推开,果然见吕南楼坐在里面微笑望向我。
待我坐定后,阿措呵马起步。吕南楼温和问我:“今日可好?”
我张口欲说今日两位医官之事,转瞬想想,此事与他无关,便又闭了嘴。吕南楼见状只微微一笑,没有追问,从身边屉子里拿出一个手掌一般小的用麻布缝制的像包子一样的物什,对我道:“你且伸出手来。”
我下意识捂住手:“你那是什么?我为何要伸手?”
吕南楼轻笑道:“这是熏过的草药包,散淤青舒经络。你看看你的右手的手腕可疼?”
我试试转了转右手手腕,还真是酸疼,当即警惕问:“你如何知道我右手手腕会疼?”
他那日让人去安排延迟我府中的仆妇迟回,我便很是忌讳他也能安排眼线在合剂局里,我所做之事他都知晓。
吕南楼嘴角微扬:“入了合剂局,但凡第一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去抄验方,你今日应当抄了不少罢?我见你拿东西都是右手,想来抄录用的应该是右手。若是手腕不酸痛,那便是今日偷了懒,就要敷手背了。”
“偷懒为何要敷手背?”
“偷懒了便会被掌事的责罚,新人是竹鞭打手背,可不是要敷手背?”
我大惊失色:“不能完成掌事安排的事,是要被责打的吗?我看那判局大人给我学的局内规矩里,并无此条呀。”
吕南楼又笑:“他还给你学了规矩?他这局内开始有规矩了?”
我点点头:“他说才新写下来的,我是第一个看的。之前的新人都没有学过,恐怕也是没有办法在局里继续做事的原因。因为不知晓规矩,所以总是做错事。做错事了受罚,也就没有信心继续呆下去了。”
吕南楼若有所思道:“这是宋判局大人和你说的话?”
我又点头。
吕南楼微微叹口气:“莫要说那么多了,敷药才是正事。”
我乖乖把手伸出放在了膝盖上,他将手中的小药包轻轻按在我手腕上,一股温热传了过来,我顿时热泪盈眶。
今日在合剂局左右为难,上不是下也不是,此刻心中一轻,便有几颗眼泪掉下来。
吕南楼神色凝重看着我:“你可是受了委屈?”
我赶忙擦擦眼泪讪讪道:“并没有……你看我像能受委屈的样子么?我不过是风吹了眼迷糊了。”
吕南楼忍不住笑起来:“那便是感动了?这不过是一个小小药包罢了,不用这般掉泪。”
我止住眼泪白他一眼道:“谁为了这个小药包感动了?这药包我娘药房里多得是,下次我送给你一箱子。”
吕南楼点头:“很是很是,我便记着你要送我一箱子的药包。”
他侧了侧身看到了我身后的包袱,问道:“这是什么?”
我才将日间之事告诉了他。他轻轻笑道:“这有何难?我帮你抄便是,我的字也还是不错的,而且保证不会抄错。”
我摇摇头:“不可不可,虽说抄不是难事,也就是颇为费时,岂敢让侍郎大人您来亲自动手啊?再说,我亲自抄一次,便多一份记忆,他日若是判局大人问起这里的内容,我答不出来,岂非无颜?倒是又该说我偷懒了。这是练眼练手和练心的活,必得亲自动手。”
吕南楼温和道:“你这般想法确是对的,不过若真有需要,一定要告诉我,我必帮到底。”
我点头道:“放心,这点事我还是应付得过来的。不过就抄东西而已,又不是让我去做苦力活,也不是罚我去面壁。”
吕南楼几乎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嘴角道:“你大可放心,陛下让你去的合剂局,里面的人倒是不敢这么做的,太过分,也会被陛下问责的。”
吕南楼将我送到了府邸门前,看我进了大门,便让阿措扬鞭策马走了。
我进了府邸一路径直回到房内,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将带回的约莫二十片青皮薄竹简一一按分类抄完了药名和性味,再将抄好的竹简捆好放入包裹内。
当晚阿父阿娘和空青都回来齐了,饭桌前细细将今日我在合剂局里的各种状况都问了一遍。我每讲一个场面,阿娘便叹一口气,直至我讲完收了话,她依旧叹一下气:“我早觉得进了合剂局,哪里有这么容易?这再往下,若还有人这三番五次为难,这局里呆不下去不呆也罢。改日禀明圣上,白苏还是回家罢。最多不过是圣上责怪,或是扣罚俸禄,或是将我们再贬回浒城罢了。”
阿父不缓不急道:“这是我们自求来的赏赐,若是回家,便是抗旨。如果抗旨,岂是责怪或是扣罚或是贬职那般简单?白苏,当初你自己求来的,现在也得要自己熬着往下走。”
我闷闷不乐道:“我也并未说不去呀。只不过是今日这样的事情,日后若常有,那该如何是好?整日就只能想着如何不在他们两位医官中间被明里呼暗里喝的,为何不索性光明正大比一番便好了?”
“比一番,比什么?”阿父摇头道:“比医术?能做医官,还能掌事一部,医术自然不分上下。比势力?各部人数一样多,宋判局大人年纪虽大,可并不老眼昏花。我听闻他给每部配的人数都一样。”
他又看看我:“话虽如此说,若你真决定不熬下去,阿父自然会就算不要这校尉官职,也会向陛下请辞,带你们回老家去。”
我听了这话便情绪上头:“阿父说哪里话?守城将士们那么苦都没有怨言一声,我这点又算什么?今日两位医官不过是闹个情绪我恰好碰到了,何至于会放弃!阿父请放心,将门之女的姜白苏不会轻易被压倒,若是日后传出去说姜将军的女儿在合剂局里吃不得苦,这话就最让人听不得了,没的白白浪费了您的名声。”
空青一拍案桌道:“这话甚是中听。可是,白苏,除了表示你的决心之外,明日再去也还是这般折腾你,你可有什么法子?”
我反应不及斯斯艾艾道:“我……我是新人,一进去自然是要从这合剂局的最底层的活儿开始干起。这抄录的工就是最底层的活儿。若不是从抄录开始做,直接给我去采配药材,我也做不来。几百上千中药材,看不知何样闻不知何味,若是有差错我就算认错又有何用?这赏赐也不是让我进去喝茶聊天虚度时日的。领俸禄岂有如此容易?”
阿父既已经表了态,我少不得也得表一个态。退是肯定不能的,都说到要严惩的份上而不是说不做就不做了,就只能进了。眼下进就是熬,看看到时候谁熬得过谁。我记得判局大人曾经说过新人不过两三日便熬不下去了,不管是何原因,两名医官明争暗斗也好,或是底层的活干得辛苦也罢,我也须得想方设法熬下去。
阿父看了看我略带笑意道:“你明白是最好。明日你倒是可留意打听,局内各部人手如何?若是有部缺人,你在陈医官手下想必无须太长时日,便要调往别部。这段时日你须得好好用心将这抄录的工做好了,不然有朝一日调你到另外一部,你还是糊里糊涂的,便是枉费了在此处的一番安排。”
次日我出门,吕南楼依旧在马车内等我,仍旧是阿措驾马。
我坐在车内很是不安道:“你也不必日日来送我。这般日日在我府邸门前等我,虽说天未亮无人见,但总归是不好的,他日终会有人说闲话。”
吕南楼微微笑道:“我不过是顺路罢了,反正也要上朝。你怕旁人笑话什么?”
我左顾右看,其实车内虽然大,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我想了又想:“我怕旁人说各种闲话……我府中也有马车,明日起我坐自家马车去就好了,不想再麻烦吕侍郎大人。第一日去我不认识路,今日是第二日,那小黄门也是识得我的。”
“再说罢……昨日可将带回的作业做完了?”他那么问我,我老老实实回答:“做完了,也不用太长时间,二十多片,也就是半个时辰。我算了算,覃医官差人送过来的有一百多片,若是有一日就应当抄完了。”
“若是抄完了,后面还有呢?这宫中的药材起止一百多种?再说,若是不止这药柜屉子的标签需要换,其他的标签也需要换呢?”
我吃了一惊:“还有什么要换的?这药房有多大?竟然有这许多要换?”
吕南楼瞧我半天道:“你可明白他根本不是想你抄标签,而是想要你在抄录房帮他干活而已。你昨夜扛得了二十多片竹片回去,说明量还安排得不够……若今日不能解决这个事情,怕是后面会越来越多的工,到时候就不是能拿回府中连夜抄录的事情了。”
我思忖一会道:“我也想过了,本想再过几日,不过既然你现在说了,我也觉得这事必须得今日就得解决了,免得后面工也越来越多。坦白说,我其实不怕工多,只怕做了后更麻烦。”
他双手拢在袖中,点点头:“你明白便好,今日我还是会去接你,你若下了差,便出门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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