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白色毛衣的男孩
恭喜你，希望你能快乐。
这条短信里明明写满祝福，但章怀远看了半天却感受不到一点喜悦。透过屏幕，他看见那个深夜，一个姑娘决然又艰难地斩断了对他的那些细腻情感，点出发送的一刻，把头埋在被子里，好像只有不呼吸，才能缓解疼痛。
这句祝福像是一句告别，因为从此以后的几年里，再也没有从这部手机里给Z发送过一条短信。
一直到2016年7月13日开始，收件人Z再次出现在发件箱里。
章怀远你还好吗？
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
章怀远你在哪？我很担心你，如果看到了请你回短信好吗？
开学了，你不来学校吗？
你们辅导员说你退学了，我觉得不会的，你还会回来的对吗？你只是需要时间休息一下对吗？
那棵海棠树死了，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他。
新年好，你过得好吗？
学校里的樱花开了，你想看看吗？
......
章怀远，我要去找你了。
屏幕久久停留在这里。
大三下学期那年暑假，坏消息接踵而至，剧情带着章怀远的人生拐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递减曲线。
章怀远侧过身去抱住旁边的人，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深深呼吸着属于她的味道，半晌嗓音微哑地开口，“谢谢你来了。”
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嘴唇蠕动嘀咕了一句：“章怀远，笑一下。”
即使知道怀里的人说的是梦话，章怀远还是推起嘴角。
这一瞬间，他确信自己真的，所愿得偿。
梦里，许念之回到高一的教室。
新学期开学，老师还没来。同学们忙着互相寒暄，分享假期的趣事和八卦。
楚楚穿了一条新裙子，正拉着许念之给自己拍照。
许念之举着手机拍的认真，忽然感觉到一阵带着凉意的风从额前吹过。是谁开的窗？
许念之转头去看，就看见章怀远斜坐在窗台上，好像在看下面的人打篮球。他穿着一件白毛衣，被阳光烘得愈发柔软、温暖。风些许吹乱他的头发，好像也吹走了他眼里的锐利。
鬼使神差地，许念之把手机对向他。
楚楚在她把手机对准章怀远的时候，就来到了许念之身后。屏幕上光线、构图都很完美，只是......
楚楚灵光一闪，朝章怀远喊了句：“章怀远。”
叫声惊醒了一近一远两个人，远处那个回过头来，而近处这个则条件反射地按下快门。
楚楚随即补了一句：“笑一下。”
章怀远看清举着手机的人是谁后，脸上的温度瞬间回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无聊。”这句是跟楚楚说的，旋即转过头去。
“哎呀，拍嘛拍嘛......”楚楚跑上前去拉扯他。
他虽然一再推拒，但脸上并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反而像在配合一个撒娇的小孩。
许念之站在原地看他们闹了一会儿，然后翻出手机相册，最近的一张，屏幕上那个穿白色毛衣的男孩，温柔的很不真实。
第二天早上，许念之从床上醒来，身旁还留有余温。她转身靠过去，闭上眼睛缓了两分钟，充满电从床上爬起来。
洗完漱出去，看见章怀远把那盆海棠搬到客厅沙发旁边，这会儿正像模像样地修理叶子。
许念之挑挑眉，这家伙今天有点反常啊。
她走过去，手扶住膝盖弯下腰去看，“在干嘛？”
章怀远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心情不错，拿着剪刀的手在枝干间愉快穿梭，不忘朝她扬扬嘴唇，“给它做个造型，怎么样？”
许念之瞥一眼那棵像被狗啃过的海棠，实在没法把它和造型两个字联系在一起。但对上章怀远的星星眼，也只能违心地夸一句“还不错。”
章怀远得到肯定，手上动作更没有顾及了。“回头我去买一个红木花架，把花盆放上面，省的再被人踢倒了。”
“这个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踢它？”许念之心想。
实在不忍花再被摧残，许念之拉着章怀远往餐厅走，“早饭应该好了吧，我好饿啊。”
“诶，我还没剪完呢。”
“吃完再剪嘛。”
许念之心里琢磨一会儿趁章怀远不注意就让阿姨把剪刀藏起来。
章国强昨晚跟章怀远闹了点不愉快，今早也不下来吃饭了，让阿姨送进房间去。
许念之涂了一片吐司递给章怀远，说：“你还记得我读高中之前一直是在奶奶家住的吗？”
章怀远点点头，心想是看到海棠盆景让她想起奶奶了。“嗯，你跟奶奶关系很亲。”
“其实我有一段时间特别讨厌我爸妈，觉得他们不关心我，导致我变成没有爸妈的孩子。”
章怀远诧异地看她，“原来你还有过叛逆期？”
许念之在大家眼里一直以来的人设可都是乖乖女呀。
许念之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我叛不叛逆你还不清楚？”
章怀远被噎了一下，好像许念之人生大部分的叛逆都是因为他。
许念之继续说：“一直到有一次，他们忘了我的生日，奶奶晚上偷偷打电话把他们臭骂了一顿。她说，我知道你们忙事业，我这个土埋到脖子的人也用不着你们关心。但是念念还是个孩子，为人父母的，别让她以后恨你们。”
章怀远联想到他的丧父式童年，对许念之的奶奶更加敬重，“奶奶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她说的很对。”
“奶奶虽然这么骂他们，但当着我的面从来没说过一句他们的坏话。她经常给我讲他们的事，我爸追我妈的时候练了快五十本字帖，就为了写情书字好看一点。他们结婚那天，我妈一个人喝倒了半个酒席的客人。我出生那天，我爸紧张得不行，后来去病房是扶墙走的......”
章怀远听许念之说这些，看着她脸上温暖的笑容，也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咱妈酒量原来这么好，我从来没见过她喝酒。”
“那是因为她知道我爸酒量没她好，怕他伤自尊，又怕他为了面子硬撑把身体喝坏，所以干脆就不在人前喝酒了。他俩自己现在偶尔还小酌一杯。”
“所以虽然我那时候跟他们不常见面，但对他们的事都了如指掌。”
“奶奶是怕你跟爸妈生疏。”
许念之嘴角笑意苦涩，手指交叉握在一起。“奶奶早就清楚她不可能一直陪我，她一直在为我回到爸妈身边做准备。”
章怀远心里莫名一抽，手越过桌面握住她。
许念之接着说：“所以奶奶走后，我回到爸妈身边，很快就适应了跟他们一起的生活，他们也早就弥补了我童年的缺憾。”
“这么多年过去了，让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不是曾经在我童年里的缺席。而是对奶奶晚年的忽视。”
听到这，聪明如章怀远，也明白了许念之的真正意思。他眼神浮浮沉沉，闭口不语。
许念之就迎着他的眼睛，说的郑重其事：“人活着，一切都来得及，人死了，就什么都晚了。”
章怀远虽然十分抵触跟章国强有关的话题，但许念之把话说得这么委婉，他也不好发作。只能扯扯嘴角，“绕了半天原来你是想说这个。”
许念之歪头看他，“把你绕进去了吗？”
“......差一点。”
“也许咱爸比你想象的痛苦。你的痛苦可以发泄，他却不能。”不能让外人看到他的狼狈，不能让儿子看到他的软弱。
“也许吧，但谁又不痛苦呢......”
话题在沉默中宣告结束。许念之明白这父子俩的矛盾不是一天积攒起来的，想破冰也不急于一时，干脆放平心态好好吃早饭。
早餐结束，许念之擦擦嘴巴，说：“对了，昨天妈说让咱们这两天把猫抱回来，家里要重新刷漆了，不方便。”
章怀远眼睛睁大，立刻催促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吧，顺便在爸妈家吃个午饭。”这么长时间没见儿子，他可想死了。
“谁能狠心拒绝一个想见儿子的父亲呢？”许念之耸耸肩膀。
餐具留给阿姨来收拾，两人前后脚上楼去换衣服。
许念之简单收拾一下就先下楼了，一看见那盆可怜兮兮的海棠，就长叹一口气。从它来到她家，就接连遭殃。
让阿姨拿来剪刀，把章怀远修坏的地方补救补救，一边修一边心疼，琢磨着盆栽有没有寄养中心，就这么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章怀远怎么还没下来，又上楼去找他。
章怀远正往身上穿外套，看见她进来问她：“你看这身怎么样？”
“......”许念之气笑了，“就是去我妈家坐坐，不是去走红毯，不用这么打扮吧？”
眼前这位头发明显整理过，甚至还喷了香水。
章怀远耳朵瞬间红了，“我，过头了吗？那那我再换一身。”说着就要脱衣服。
许念之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上前抱住他，“不用换，这样就好，你什么样都好。”
许父许母一直对他有微词，搞得章怀远在她爸妈面前总有点小心翼翼。
他是怕他们让她为难。
章怀远回抱住她，刚刚心里那点不安一扫而空。
“走吧。”许念之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