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雨声
她放眼远眺,湖光山色、一派好景,尽收眼底,不禁赞叹。“真美。”
章怀远已经来到她身边,胳膊圈住她的后背,两人静静欣赏了一会儿景色。
“如果一辈子就这么短该多好。”许念之感慨。
没有过去,没有将来,只有此时此刻。不曾经历风雨,也不必担忧即将出现的危险,只有认真享受的当下。只有彼此。
章怀远没有反驳她的幼稚想法,尽管他无比感激过去经历的一切,没有那些意外,她现在就不会坐在他身边。每个太阳升起之前的早晨,他都在期待即将和她一起经历的新一天。而这些矫情的话,他也就在心里想想,不会真的跟她说出来。
船身突然受到撞击,虽然撞的力度不大,还是给毫无准备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章怀远搂住许念之,稳住平衡,转身去看。
另一艘船上坐着一对年轻情侣,女孩窘迫的红着脸,男孩不好意思笑笑,“对不起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到你们,真不好意思,你们没事儿吧?”
章怀远:“没事,你们也当心一点。”
“好的好的。”男孩一边应着,一边赶紧把船划走。那个女孩还打了他一下,“我就说别在船上吧,都怪你,丢死人了!”
男孩还是傻笑,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留下两个人对视一眼,许念之小声问:“他们刚才在干嘛呀?”
章怀远状似思考了一下,“大概是这样吧......”
他捉住那微张着的红唇,触感柔软,令他流连忘返。果然男人最了解男人,他突然理解刚才那个莽撞的小兄弟了。
许念之原本要推开他的手渐渐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他们运气不错,没再发生撞船的事情。不过分开的时候许念之还是红了脸,祈祷湖岸边钓鱼的几位叔叔伯伯专心一些,别四处张望。
两人从船上下来,又找了个地方吃了顿下午茶,坐下来歇息一阵。
晚饭前,两人去到许念之爸妈的住处,组了两桌麻将,许念之这半吊子水平陪着推了两局就被嫌弃了。
几个人简单吃了顿晚饭,外面天就黑了。
没用小浩送,两个人散着步往住处去。走到门口,看见隔壁小楼门口灌木丛里有一个人,弯腰拿着手电筒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需要帮忙吗?”章怀远问。
“没事没事。”那人抬起头,原来是下午湖上撞船事件的男主角。
“是你们啊!”那男孩也认出他们来了。
“你有东西丢了吗?”许念之问他。
男孩挠挠脖颈,指指楼上,“这不是吵架了吗,我俩的订婚戒指被她丢下来了,我下来找找。”
“需要帮忙吗?”章怀远还是那句话。
“真不用,我自己找就行,你们快进去吧。”
男孩头上的窗户被拉开,女孩抱着手臂站在窗口,声音绷着,问:“找到了吗?”
男孩赶紧接着翻,“马上就找到了。”
“傻子,”女孩说:“能找到就怪了,那么重要的东西我能随便扔吗?”
“啊?”男孩直起腰看她。
“没扔!赶紧上来睡觉!”女孩说完咣的一声关上窗户,离开了窗口。
男孩也不生气女孩刚才骗了自己,高高兴兴地上楼了,走之前还跟章怀远他们道了个别。
“现在还有这么可爱的男孩子呢。”许念之感慨一句。
章怀远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这样也能算可爱?我看就是傻气。”这语气可够酸的。
许念之忍着笑边说边开门进屋:“现在就流行这种犬系男孩,你这种上了年纪的老男人肯定是理解不了。”
章怀远要紧后槽牙,跟在后面说:“嘶,我是不是最近太宠着你了?”
许念之朝他扮了个鬼脸,扭头往楼上跑。
章怀远三步并两步,在楼梯上把许念之抓住,扛在肩上,作势要狠狠给她屁股一巴掌,拍到肉上还是放轻了动作。
“不就是犬系男孩吗,关门放狗!”
“喵,大人饶命。”
两人躺起床上,衣服都已褪尽,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
许念之也没想到,章怀远能忍住。
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伤害她。
临近母亲的祭日,他心里有太多黑暗的情绪在汹涌,但他小心控制,不想让许念之担心。今晚如果做了,他是可以发泄,但把许念之置于何地?
所以最后,他也只是埋头在她肩膀里,紧紧抱着她,等待一切归于平静。
许念之顺着他脑后的头发,亲亲他的耳朵,没有出声安慰,只是安静地陪他渡过。
她今天努力在转移他的注意,但不管怎么努力,这一刻依然还是会到来。
也许,明年的今天,会不一样。她想。
第二天醒来,两人都默契的“忘记”昨晚发生的事。
章怀远打开手机,微信界面上是昨天半夜的一条未读消息,来自小浩:姐夫,我还想再跟你探讨探讨文艺复兴,你方便吗?
当然不方便了。
章怀远把聊天记录拿给许念之看,“你这表弟,不会是对我有意思吧?”
许念之差点把嘴里的豆浆喷出来,“他就是太崇拜你了,你适应一下,我们老许家人就是这么热情。”
“不然也不会千里追夫,去住我隔壁是不是。”章怀远朝她眨眨眼。
许念之立刻否认,“那就是巧合。茫茫人海偏偏咱俩做了邻居,你不觉得是缘分吗?”
“我觉得是有人早有预谋,是谁我就不说了。”章怀远喝一口咖啡,继续用手机浏览财经新闻。
“哼。”许念之没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毕竟说多错多,有些秘密还是别让他知道的好。
这一天过得很快,傍晚,两人告别父母,下山回家。
刚到家就开始下雨,声音很响,好像在发泄难解的情绪。早上起来,雨势渐小,雾蒙蒙的,街灯还亮着。
章怀远亲自开车,许念之坐在副驾。他们天不亮就起床,亲自开车去城郊的墓园,在章母的墓前,陪她一起看日出。
两人到地方时,雨已经停了。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着红光,山里的空气冷冽清新。踏过被雨水打湿的落叶,踩上洗刷干净的台阶,两人站定在章母的墓前。许念之把手里的花倚放在墓碑前面,蹲下来掏出手绢,擦拭墓碑上挂满水珠的照片。
擦干水迹,章母的眉眼清晰显露出来,长辈们都说章怀远长得像他妈妈,仔细看,确有五分像。只不过章母的眼睛里似乎总有忧愁,即使笑着,也让人觉得悲伤。
章怀远全程没有说话,只无声地盯着墓碑上的照片。时不时捻一捻垂在身侧的手指。
“妈妈,我和怀远来看你了,今天这边下雨了,你那边冷不冷?”许念之对着墓碑说着生活琐事。
过了一会儿,许念之站起身,从墓碑前走开,跟章怀远说:“我去前面看看外公,你留下陪陪妈妈?”
章怀远点点头,还是默不作声。
许念之转身走开,向上走了一段台阶,站在另一座墓碑前。
这个墓是章怀远外公的,外公离开是他们读大三那年。去送他的时候,站在章怀远旁边的还是楚楚。
外公去世后不到一年,楚楚和章怀远分了手,章父入狱,留下一堆理不清的债务。没有外公撑腰,章母家的亲戚都避之不及。章怀远一夜之间失去所有,身处旷野,四周草木皆兵。每次想起这些,她都心如刀绞。
另一边,章怀远蹲下来,仔细打量墓碑上的照片。这照片上的人,每次来他都要认真看很久,每次见到她,记忆里的那个母亲就重新上色,有了生气,有了动作。可一旦离开这里,过不了多久,她又褪去颜色,变得模糊不清。
在他的印象里,母亲总是一个人枯坐在那里,除了发呆就是流泪,她很少看到自己,也很少和自己说话。
每次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都能感受到那种发自心底的孤独和无助。那种孤立无援的慌张感,哪怕是十几年后,也会突然侵蚀他的心脏。
而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不负责任的丈夫,那个把他带到这世上来,又给他制造无尽苦难的父亲,教他如何原谅?他无法原谅。
他知道许念之在背后所有的努力,知道她期盼看到什么,可是他心里撕裂了那么大一条口子,反反复复折磨他那么多年,教他如何忽视?他无法忽视。
这注定是无解的命题,就像母亲当年种下的那棵海棠,无果才是最后的结果。
天大亮的时候,章怀远在外公的墓前拣到许念之,两人下山,驱车离开。
穿过车流,就像与一个个步履不停的人擦肩而过,每个人都在赶自己的路,很少有人关注别人的终点。
车开了一段,许念之说:“以前学校附近有一家早餐店你还记得吗?”
“嗯。”章怀远专心开车,听到她的问话点了一下头。
“前几天从那经过,竟然还开着。”她继续说。
章怀远看了她一眼,许念之朝他笑笑,“我有点饿了。”
他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下,打转向灯,驶上了另一条路。
两人到的时候正赶上新出锅的油条,周围坐着的都是高中生,放眼望去一片清新的蓝色。
正好一对学生吃完,腾出位子,两人就近坐下,等老板来收拾桌子。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拿着抹布过来,捎带扫了两人一眼,“吃点啥?”
许念之说:“两份套餐。”
这个套餐指的是一碗豆浆、两根油条和一颗茶叶蛋和半屉小笼包。因为高中生都赶时间,所以干脆说成套餐,卖了这么多年,也只有熟客才知道店里有套餐一说。
她没想到这两个生面孔还知道这些,眉毛一挑,“嘿,看着面生,不是这附近的吧?”没有恶意。
许念之指指不远处的校门,说:“以前是这的学生。”
那女人说:“怪不得!哪一届的呀,肯定是好学生,你们那的坏学生我都熟,好学生就不认识。”
许念之跟她报了个年份,问她有熟的吗,她一拍巴掌,“熟!那个周一鸣是吧,还有一个姓章的,叫啥名儿我忘了,来我这摊上吃过好几回早点呢。小伙子都长得可俊了,”说着指指一直没说话的章怀远,“跟他差不多俊。”
后边有一桌叫老板娘结账,她甩着抹布就过去了。
许念之忍不住调侃他,“采访一下长得可俊了的小伙子,你现在什么心情?”
章怀远倚靠在座椅背上,说:“深感荣幸。”
于是许念之毫不顾形象地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