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能死
凌晨的车道上一辆皮卡疾驰而过，道路两旁的路灯光影昏暗，雾蒙蒙的能见度很低，皮卡司机打开了远光灯，前方的视野霎时间一片光明。
李溪乐刚回老家办完外婆的葬礼，独自开车回横镇，一手支着烟一手操作着方向盘，面无表情的瞅着前方空无一人的道路，一双眼睛阴郁无神。
忽地一团东西撞到正前方的挡风玻璃上，大概是野鸡什么的动物，李溪乐忙稳住方向盘，那团东西被撞飞脱落。视野即将恢复清晰之际，斜前方路口却忽然窜出一辆卡车，李溪乐下意识闪躲，车子失去稳定撞飞路旁的护栏跌进一旁的深沟里。
天摇地晃，这一切转变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情。
车子侧翻后驾驶位上的李溪乐被挤在里面，身体被翻转撞击，视线被血液模糊，身体仿佛被撕裂开，一时不知道哪里更疼。
意识的逐渐模糊预示着死亡的来临，李溪乐本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恐惧，相反他却感到异常的轻松快乐。过往三十年的人生经历说起来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以前为了赡养外婆他活的还算有奔头，可是现在外婆也去世了，他实在觉得继续往下走也没什么意思。
上天一直比较苛待他，现在这场事故也算是保佑他心想事成，这令人厌烦的一生终于要结束了。
他扭曲着身子躺在狭窄的空间里，感受着血液从身体流出的快感，脑子里闪过一些少年时期的画面，那是他刚和同学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篮球赛，迎风骑着单车飞驰在空旷的林荫道上，外婆已经做好了饭在家里等他。
这算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伴随着快乐的回忆疼痛逐渐消失，灵魂脱离身体飘到车的前方，车灯还亮着，他透过破碎的玻璃看着车里那张晦气的脸，熟悉又陌生。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飘荡，抽离，如释重负。
他正想走出阴沟，胳膊却被人从后面拽住，拽他的手冰凉彻骨。
荒山野岭深更半夜哪来的人？身上的汗毛霎时间立了起来，原来人死后，本能的恐惧并不会消失。
他侧身回头看到一张颇为吓人的脸，那张脸肤色极其苍白、黑眼圈却又极重，强烈的色差对比骇人又滑稽。脸上还挂着鼻涕泪珠，干枯的头发被粗劣的毛线束在耳后，一张成熟大人的脸身体却很小，也不能说小大概是太瘦了。
他刚死就被鬼缠上了？
那鬼还哭嚎着说：“李溪乐，你快回去，你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溪乐抹了抹流到眼角的血，声音还算镇定的问道：“你认识我？”
那女鬼晃晃悠悠的站直身子，用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鼻涕泡，“我就是恰好路过这，被你的车撞进沟里来了，你快回去你不能死！”
李溪乐嫌弃的抽回被她拽住的手，虽然他现在一身狼狈，但也比这小女鬼干净，“我死不死不管你的事，别耽误我走流程。”诡异小说里说人死了都要进阎王殿，他现在是要自己走过去吗？
小女鬼看他嫌弃，就在身上找了块干净布料擦了擦手，忍着眼泪声音哽咽的说道：“你死在这荒郊野外，现在车还漏油，一会儿烧起来你连个全身都没有。而且你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为你处理后事，就不能入轮回只能到处游荡，到时候比我还惨。”
李溪乐皱着眉头听她抽抽嗒嗒的说完，感叹着原来人死了还这么麻烦，“你也说了这荒郊野外，就算我现在躺回去也没人救我，一会血流干了我还得爬起来，横竖是个死费那劲干嘛？”
“我！我可以救你，我现在就去拦车，你赶快躺回去捂着额头。”
小女鬼说着就去推李溪乐，李溪乐还没死透浑身无力，真就被那小女鬼给塞了回去。那小女鬼又给他做了几个鬼脸吓唬他，那鬼脸确实够恐怖，就是他胆子大也被吓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他听见一个女的叽叽喳喳的指挥着她身边的人砸开车门，还嗷嗷着让救护车快点来。那声音歇斯底里、嘶哑难听，他亲妈看见他死了都不一定嚎成这样。
他真的被从车里抬了出来，有人在帮他止血，有人在不停的喊他的名字。他努力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不同于那小女鬼恐怖吓人，这张脸颇为好看精致，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他的担忧。
除了外婆，他还没有从谁的眼睛里看到过自己。
老天对他不薄，在死之前还能有人这么紧张他。
方智慧奇怪的看着自家艺人，这大小姐对人向来冷漠，大半夜好不容易把她的戏份拍完，想着大家都能早点回酒店休息，结果她嫌酒店的床不舒服，非要折腾着回郊区的别墅。她只好叫来司机开车带她们回去，大小姐体质不好折腾大半夜也累了，上车没多久就睡着了，可走到这边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醒了，还嚷嚷着要去救人。
司机老张也看到了路旁沟里有一辆车子，那车子损坏严重，估计里面的人伤的不轻，她看到后赶快拨打120。老张忙将车停在一旁，平时连个车门都不开的大小姐，却一把推开车门冲了出去，这边路况不好，她穿着细高跟不好走路，干脆扔了鞋子光着脚往下跑，那白皙柔嫩的腿瞬间被杂草割出了血。
这仿佛鬼附身的一幕，惊得她和老张愣在原地，直到看到大小姐的手指也被铁皮划破，两人才大梦初醒般奔下去帮忙。
直到那重伤的男子被救护车拉走，钟谨意才仿佛浑身力气被抽走般的晕了过去，方智慧吓得要死，赶快让老张把人抱回车上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方智慧自认算是业界比较有经验、处事比较镇定的经纪人，却被这大半夜的突发状况搞得头晕脑胀，仿佛深处噩梦一般。
她和老张把人带到急诊室，一通检查下来，除了皮外伤没有其他毛病，晃荡不定的一颗心才稍稍落了些。可是一想到钟谨意这满腿的刮痕，她就觉得脑袋又疼了起来。
钟谨意现在拍的是一部民国剧，她在剧里扮演的是女三，一位骄纵恶毒的富家千金，十几套戏服全是露腿的。现在戏刚拍一半，若是请假耽误了进度，被那位知道了又要惹出来很多事。
等着的功夫，她又去问护士比他们先来的李溪乐情况如何。这人她认识，是个跑龙套的，专门演各种小混混小跟班，钟谨意拿到的剧本多是女二女三，也是各个剧组逛来晃去，横镇就那么大点地方，一来二去大家能混个脸熟。
这家伙脸蛋长的还行，她之前还想签了他，不过人家不同意。后来她也没执意去谈，毕竟想混娱乐圈的小帅哥多的是。她留意到是因为他气质特别，浑身痞气为人却很沉稳，平时有事说事也不油嘴滑舌，演戏努力投入又配合，所以很多剧组有合适的小角色也愿意用他。
她之前和钟谨意表达过自己的想法，那丫头不以为然，还说人没什么特别的。
虽然两人也有过几次照面，但她没有印象他们有说过话，可那丫头刚刚却为他紧张兮兮的痛哭到晕过去，一副他死了她也不再独活的样子。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方智慧真的很好奇。
夜里值班的护士少，她好不容易逮到一位路过的护士，也只是草草的回答了个‘在抢救’，就又提着血箱进了抢救室。不一会儿这个护士又出来，问她是不是家属，让她赶快去缴费。
方智慧有些担心万一这家伙真死了，该怎么告诉钟大小姐，便立即去缴了费，并求护士全力抢救，他们有钱。
好在天刚刚亮时，李溪乐终于被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她凑近看了一眼快被包成了木乃伊。等护士把人推到了重症监护室，医生把她叫到了谈话室，可能以为她是家属。
“伤者身上五处骨折，分别是右腿、胸部三根肋骨，还有左手臂，都是撞击和挤压造成的。除此之外，身上有多处出血点，导致伤者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头部撞击严重出现脑震荡。幸亏你们送来的比较及时，不然就没命了，现在情况也不乐观，有可能醒不过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场手术进行了五个多小时，医生大概是累坏了，说话就比较直接。
小女鬼坐在一旁听到没有死，忙站起向医生道谢，虽然她知道医生看不见。
而一旁的姐姐帮她做了这件事，看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那位被她附身的姑娘，她当时比较着急，就捡了一个身体比较弱的附了上去，身体比较好的她也上不了身。
也不知道那位姑娘怎么样了，她只好捂着脸跟着一旁的姐姐走，医院里时不时冒出一个鬼，她太害怕了。好在那位姑娘只是情绪使用过度昏迷过去，等精神回来了就会醒的，她站在病床前也给她鞠躬道谢，希望她一生顺遂。
虽然她的祈愿没什么用，但这个白白嫩嫩的姑娘一看就命很好，以后有机会她也会报答她的。
她方向感不好，本想去重症监护室却来了医院灵堂，看到了里面正在办追悼会，看照片去世的女孩也就十六七岁。本来有些害怕的她努力挑战自我绕过人群，来到灵牌前，在花团后面看到了那位小女孩，她正在吃桂花米糕。
大概是已经见到了很多鬼，看到她也不稀奇，还问道：“姐姐你是饿死的吗？怎么这么瘦？”
小女鬼愣了一下，蹭到她身边坐下才说道：“我只是死的有点久了，饿瘦的。”
小女孩忙把手里的米糕递过去，“那姐姐你吃吧，我妈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给我整了好多，平时吃多了会不消化，现在应该不会了。”
崔晓鸢确实好久没吃东西了，有些害羞的接过了米糕，平常她怕鬼不敢去乞食，“谢谢你，你是怎么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