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揭伤疤
海风阵阵,迷了崔晓鸢的眼睛,她背过身去,不再看冯鸣舟。
原来山的背面是成片的村庄,一座山隔离了两个世界,一面处于尘世,另一面是茫茫天涯。而她的人生也有这么割裂的一座山,就是两年前的死亡,明明是一个人的人生却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世界。尽管生前她的人生也充满了坎坷,可是她还有希望,还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她略有些悲惨的命运,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
生前没有人知道死后是什么样的,她也一样,那时候她不相信鬼神之说,只觉得人死后就是骨灰一扬,归于尘土。
现在她知道人死后是什么样的了:没有实感的虚无,没有边际的孤寂,却还有人的意识,不用再顾及别人的眼光,因为人看不到她。
死亡真的是痛苦又快乐。
冯鸣舟静静的伫立在崔晓鸢身后,望着她略有些抖动的肩膀,他走上前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这片景色是他之前偶然发现的,有人在这里跳崖自杀,也是没被人发现,他参加公益项目的时候将他收走。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自杀,人不想活的理由真的就那么几个,问不问的实在没什么意思。
但不可否认选择死在这里也不错,这里的夕阳真的绝美,后来他自己又来过几次,那时候想着如果有人能在身边陪他一起欣赏就好了。大约真的是死了之太孤单吧,他竟然也开始想身边有个人陪着了。
“这里风大,去帐篷里吧。”他带她来这里是想让她开心的,再说崔晓鸢原来也不是爱哭的女生,除了刚死那会儿,还有被恶鬼吓得嗷嗷叫的时候,其他没见她落过泪。
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崔晓鸢双手捧脸,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真的是有什么好哭的!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要开心。
跟着冯鸣舟回到了帐篷下,两个人的帐篷挨在一起,上面搭着同一块天幕,下面摆着两张凳子,一架炉子。
两人坐下后一时都没人说话,崔晓鸢在望着远出发呆。冯鸣舟找了个毯子给她围上,给她裹的就露了双眼睛,又将帕丁顿熊玩偶拿过来堆在她旁边让她抱着,大概是这会还处在刚才的情绪里,她竟乖乖得让他摆弄没有反抗。
他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点了点头自我肯定了一下,又开始去生火,没一会就感觉空气里有了暖意,还有热水咕噜噜的声音。
冯鸣舟倒了两杯放在小折叠桌上,崔晓鸢听到动静终于侧头看了一眼,装备这么齐全,这家伙是早有预谋,“冯鸣舟,如果我把你扔进海里,你能游上来吗?”
“你就这么想让我消失?”他很好奇,为什么崔晓鸢这么排斥他?
崔晓鸢扒拉掉盖在头上的毯子,平静的直视着冯鸣舟的眼睛说道:“悬疑小说里知道主人公太多事情的配角,最后不都是要被干掉的吗?”
冯鸣舟气的笑出声来,将冲锋衣外套的的拉链拉到顶,挑了挑眉头说道:“那我们的故事有没有可能是双主角呢?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事情,可以相互倾诉相互理解,而不是杀掉对方。”
崔晓鸢忽然来了兴趣,虽然相识好几年,但她对冯鸣舟的事情知之甚少,了解的那点也都是道听途说,确认不了真假。
“那要看看你讲的事情有没有价值?”
虽然他从不是为了取悦别人去自揭伤疤的人,但今天落日极美,权当是说给它听了,便缓缓开口道:“我九岁那年,我爸的公司出了点问题,面临破产的可能。我妈怕要承担债务,就赶紧提出离婚,拿着我爸给的钱去了德国。”
“后来我爸顺利渡过危机,我妈又想复婚。我奶奶本就不喜欢我妈,觉得她就是为了钱嫁给我爸,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证实了她当初的猜想,她自然不同意他们复婚。我爸也被我妈伤了心,听我奶奶的安排去和门当户对的人相亲,没多久就再次结婚,我妈也在德国那边结了婚,不到两年他们都各自又有了孩子。”
“我从家里的独子成了多余的那个,新家庭融入不了,奶奶看见我总是要再提起我妈。我不愿意听她的诋毁,就让我爸将我转到寄宿学校,十六岁就去了英国读书,二十五岁才回来。”
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崔晓鸢见到的冯鸣舟,都是高冷到睥睨所有的姿态,还以为他从小是被千娇百宠长大的。
听到他讲过去的这些经历,虽然只是简单的概述,但她听的已经难受不已,“对不起,让你想起这些伤心事。”
冯鸣舟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坐卧在他们中间的大熊,继续说道:“没什么好伤心的,只是活着的时候很纠结这些事情,觉得是不是自己不够优秀,才能让他们都这么心安理得的抛弃我。所以我努力的去让自己变得更好,让他们后悔当初没有选择我。”
“你确实很优秀,他们肯定也很为你骄傲。”他不到三十岁,就是跨国公司的中国区总监,在一众老头子中间脱颖而出,当时她们公司为了竞标到他们的项目,做了不少功课,冯鸣舟的学历及工作履历可以用辉煌来形容。
“他们没有,我是怎么样的他们肯本就不关心。父亲每次见我都是欲言又止,奶奶更是说公司的继承权是要留给我继母的孩子,让我不要肖想。有次去德国出差,我想约母亲出来见一面,但她当时说要去参加她女儿的家长会,时间上冲突了,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七年没见过了。”
这些事情他从未对人讲过,他从不相信世界上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别人的同情或者嘲笑对他都没有意义,可是今天他特别想得到别人的安抚。
“崔晓鸢,你能不能坐的离我近一点?”
崔晓鸢很听话,挪开横隔在他们中间的熊,拎着椅子挨着他坐下,肩膀擦着肩膀,可是他觉得这样不够,就转身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崔晓鸢下意识的想反抗,可是她刚挣扎一下,冯鸣舟就抱的更用力。她不想做出煞风景的事情,更想安抚此刻的冯鸣舟,就伸手揽上他的腰,轻轻拍着。
两人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接触,但基本都是偶然或是一方主动,从没有这样相互拥抱过。冯鸣舟的肩背很宽,窝在他怀里也很舒服。
“你好点没?”抱的真的有点久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都已经都看到星星了,她害怕冯鸣舟睡着了。
“没有。”声音有些囔囔的,听着像是感冒了一样。
“你,不会是哭了吧?”
崔晓鸢说着就努力挣开怀抱,炉子里焰火跳动,他近在咫尺的脸跟着一明一暗,只是眼眶有点红并没有落泪。冯鸣舟一动不动,就这样让她看,高耸的鼻尖就快要碰到她的脸。
她忽然想到上次不小心亲到他,眼睛跟着脑子动,就移到了他的嘴唇处,他的嘴唇微翘,大约是不经常笑,所以……
等下,她在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她马上推开冯鸣舟,将脸扭向一边,却是面向了村庄那边,整个人转了一个弯。她忍住尴尬捂脸的冲动,指着村庄那边转移话题,“你看那边有人放烟花。”不是她瞎说,真的是有人放烟花。
冯鸣舟看着行为慌乱的崔晓鸢,无奈的低头笑了笑,然后很配合的跟着她转过身去看烟花,“嗯,是烟花。”
大约是离得太远,只能看见烟花并不能听见燃放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还是有些尴尬。
崔晓鸢觉得要找些话题,话就不经过大脑脱口而出,“冯鸣舟,下辈子如果你当我儿子,我一定对你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刚扯起的唇角瞬间落了下来,冯鸣舟气的揪起她的后脖颈,咬着后槽牙说道:“崔晓鸢,你要是实在脑子不清楚,我可以把你扔下去泡泡海水。”反了她了,还想当他妈。
崔晓鸢拽着他的胳膊,想让他松开她,嘴里忙着解释:“你冷静想想也不是没可能啊?假如你现在让我投胎,你再当个二三十年的鬼差,到时候投胎成我儿子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咱俩还挺有缘分。”
看她还要狡辩,他一把将人抱起,佯装要将她抛到海里,崔晓鸢吓得赶紧搂紧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求饶,“冯鸣舟,我错了,我不当了,我不当了。”
冯鸣舟还不放开她,仍是要将她扔出去,崔晓鸢就抱的更紧了,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以冯鸣舟丧心病狂的个性,一怒之下将她扔进海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要扔,我真的错了。”
冯鸣舟听她声音都发抖了,知道她是真害怕了,也不再逗她,抱着她站在海边看烟花。海上大约是起了风,一时间海浪涌起,一潮一潮的拍打在岩石上,那声音仿佛就响在耳边,崔晓鸢更害怕了。
冯鸣舟怕她把自己勒死,好心的出言安慰道:“只是海浪。”
崔晓鸢慢慢抬起头,从冯鸣舟怀里跳下来,皱着脸走到篝火旁,抱起熊回了自己的帐篷,并把拉链拉上。冯鸣舟跟着过去,把带的LED灯条挂在周围,暖房色的亮光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