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翳轻行(四)
06.
提纳里一直想找个时间和赛诺好好聊聊。
但大风纪官最近好似格外忙碌,除了上次借烛羽的手递来的大衣,便再也没有了半分联络,甚至都未曾来过化城郭看望柯莱和烛羽。
一般而言,失联的赛诺都是在暗中调查某些棘手的案件,不宜打草惊蛇。
难说是了解手中这枚“定时炸弹”重要,还是可能潜藏的危险研究更要紧一些。
在犹豫着要不要取消小姑娘部分巡林任务时,提纳里收到了烛羽外出的申请——去须弥城。
银白的发在光下如玉熠熠生辉,衬得那双盛满期待的眸愈发灵动悠然。
烛羽咽下最后一口枣椰蜜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伸手去够提纳里面前的咖啡杯:“带我去嘛,提纳里哥哥!”
提纳里将一口未动的咖啡推给她,看烛羽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将苦咖啡灌下去,恍然才发觉小姑娘已经在化城郭待了两月有余。
这个时间……确实有些太长了。
他蓦然想起前些日子路过柯莱门前,敏锐的听力让他将小姑娘兴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嘛?我想去须弥城!”
柯莱的语气无奈,哄着小姑娘:“那你可得乖乖听话,别再惹麻烦了,不然小心师父不让你去。”
不让她去?
烛羽有些惊讶:“为什么?提纳里哥哥才没那么不讲道理呢!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柯莱只是笑,把桌上的甜点推给她。
门外的提纳里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想着事离开了。
所以,赛诺才让烛羽一个人穿过道成林,抵达化城郭么?
这不是他对烛羽的考验,也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历练。
——而是给提纳里传递的一个隐晦讯息。
烛羽是他,是大风纪官赛诺钦定的后继者,也已然是一名能独当一面的风纪官。
但小姑娘平日里的一些言行举止,又仿佛是将提纳里当作了监护人,凡事都得问一句许可。
这样怪的性子,也难为他不把烛羽当小孩子看待。
在心里有了计较,提纳里俯身平视双手拢着咖啡杯捂的烛羽,嗓音温和,眼里是认真时的一片严肃。
他道:“如果你想跟大家一起到须弥城去,那得陪着大家先办好正事才行,而且逗留的时间不会很长。”
这次去须弥城是要采买物资的,因为名目很多,所以提纳里要亲自去盯着。
枯燥、无趣、用时很久,于烛羽而言,肯定不会是一趟愉快的出行。
“想去须弥城玩的话,你可以写一份申请递交给我,通过后便能启程,玩多久你自己决定。”
烛羽眨了眨眼,头一歪,疑惑地重复:“申请?”
好看的脸上简直明晃晃地写着“那是什么”。
提纳里只觉不出所料,从桌屉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申请表,推到小姑娘面前:“按上面的填就行了。”
烛羽飞快地填好了申请表,盯着提纳里在上面签字、盖章、收好,新奇地晃着脑袋:“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
提纳里不动声色地挑眉:“赛诺没教你这些么?”
烛羽摇头:“赛诺前辈一直在纠正我的战斗习惯,没教其他东西。”
她的眼神不舍地在收起申请表的抽屉上打转:“为什么外出要填申请表呢?填了就一定会通过么?”
提纳里有预感烛羽的问题绝对不会少,比起他,还是柯莱解决小姑娘常识性的问题更有一手。
更何况,夜深了,他还有一些当天的工作要处理。
小姑娘对提纳里委婉但坚决的逐客令接受良好,跳下了椅子,将出门时还回头笑着冲他摆手:“明天见,提纳里哥哥!”
她身后的夜色深沉,默然如蛰伏的猛兽,要把人尽皆吞没。
提纳里耳朵动了动,向烛羽点头告别:“明天见,回去后好好休息。”
烛羽乖巧地应下,把门带上。
屋内一下回归了静谧。
提纳里在椅上坐下,刚翻了几页手中的书本,又有些焦虑地抬头,抖动着耳朵,想听听外面的动向。
小姑娘的脚步声轻快,不一会儿便远了。
漆黑的夜里,因为时间已晚,连值班巡逻的巡林员都提了灯回屋休息了。
林道上路边的灯投下微弱的亮光,仅能照亮狭窄的小路。
四处望时,林木间枝叶摇曳,沙沙的声响似是漫着令人恐慌的不安氛围。
烛羽今天穿的一身红衣在夜里也极为醒目,亮烈如燃烧的火焰,愉快地在路上穿行。
喀嚓——
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隐约似有寒光掠过,晃得烛羽眼花。
她好奇地蹲下身,拨弄草叶,看清了被埋在枯草里的东西:“断刀?”
那半截破碎断裂的刀模模糊糊地反射出小姑娘身后袭来的寒光,耀目如紫电的雷元素闪烁着逶迤而来,直奔致命的心口。
当——!
缠绕着雷弧的巨斧被轻松架住。
烛羽偏过头,白皙的手稳稳地握住一把精巧的小刀反挡在背后,绯红的眸在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来袭的敌人后,掠过一抹兴味:“咦,沙漠人?”
来人见一击不中,就要后撤,哪知动作的瞬间,那把小刀便被脱手甩来,异常精准地刺中了他的脚踝。
脚筋被挑破的他栽倒在地,剧烈的疼痛刚要令他惨叫出声,又是一支箭飞速射来,贯穿了他的声带。
烛羽看也不看那人凄惨的模样,方才挽弓的指轻点下巴,呢喃:“一个人……不。”
她抬起眸,转头去看那沉沉夜色里的树林,抬手、拈弓、搭箭。
证悟木林间有人匆匆回头望了一眼,瞧见那如血艳烈的弓上,一、二、三、四个冰蓝的点仅一瞬便依次亮了起来。
他只来得及想一句正好林里奔逃的同伴有四人,凛冽的冰霜已裹挟着无边寒意,将他连同意识也一并笼罩冰封。
沙漠人特有的肤色,镀金旅团的装束,还有身上久违的风沙气息。
烛羽厌恶地踢了踢瘫倒在地、目瞪口呆的斧手:“我最讨厌沙漠的味道了,厮杀、背叛、欲望……”
只有赛诺前辈不一样。
可她更喜欢家乡的葳蕤生机。
喜欢提纳里哥哥身上草木的清香和森林的静谧。
但温柔的草木、脆弱的林叶,禁不起摧折与霜寒。
烛羽认得这些人的气息。
她天真又近乎残忍地拔出斧手喉间的箭,不顾伤处的血流如注,用染血的箭尖拍了拍他逐渐失神瞳孔的侧边:“喂,你们是为两个多月前,那伙被我和赛诺前辈抓起来的镀金旅团报仇的吧。”
烛羽或许是知道的。
为什么自己会被赛诺前辈送来化城郭。
小姑娘又戳了一下,见没反应,反手将箭矢重新戳进喉间,站了起来。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镀金旅团,赤眸淡漠如一只非人的怪物,声音依旧清脆,尾音软糯像在撒娇。
“讨厌的沙子,不准来打扰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