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翳轻行(八)
12.
烛羽藏在树上,侧耳倾听着下方传来的争吵声。
枝头上离她不过几步的距离,缩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兰那罗。
圆滚滚的兰那罗冲正在偷听的烛羽不停地摆手:“快躲起来,小心被发现,那些可怕的那菈……”
它瑟缩地往茂盛的枝叶间又钻近了些。
树下,两人的争执显然已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原本压低的嗓逐渐抑制不住怒火,越来越响亮。
——是偷猎者。
烛羽望向害怕的兰那罗。
在草神眷属的眼里,她银白的发像阴凉的月辉,如血的眸光宛若熊熊灼烧的烈焰。
可她身上的气息又像纯净无暇的孩童,干净清新。
兰那罗既想靠近,又想远离。
它试探地向烛羽迈出一步,没等它犹豫着迈开第二步,树下已倏然迸发出一声枪响。
受惊的兰那罗一跃而起,落下的瞬间便消失在烛羽的视野里。
烛羽只得遗憾地放弃对林中精灵的好奇,探头向下看去。
这两名偷猎者是她摘完原定的药用植株后,返程时意外撞见的,看面孔应当是被教令院通缉的惯犯,属于同伙作案。
但听说最近这伙偷猎团队被赛诺前辈偶然追查到,顺手捣毁了他们的据点,可惜逃了几个漏网之鱼。
这两人大抵是逃到道成林里,自以为海阔凭鱼跃了,对带出来的赃款分配问题起了争执。
其中一人已然中枪,倒在了血泊中,眼睛犹自不甘地睁着,显然死不瞑目。
端着铳枪的另一个中年男人平息着急促的呼吸,蹲下身,飞快地把赃款收起来,那把铳枪自然而然地脱手被他放在了身边的地上。
烛羽微微眯起眼,动作娴熟地拈弓搭箭,唇边掠过一抹冷笑。
——经验丰富的【猎人】都知道,武器是永远不能离手的。
冰元素的箭矢“嗖”一声离弦。
箭尖深深钉入枪身的刹那,浓烈的冰霜顷刻爆发,将整把铳枪直接炸开。
匆忙惊醒伸手来拿的中年男人躲闪不及,电光火石间只能凭本能向侧旁扑去,蜷缩着身护住了自己的要害。
砰——!
烛羽收起弓,跳下树,眸光漠然地一步步走向灰尘里挣扎着要起身的偷猎者。
中年男人撑着地艰难坐起,堪堪抬头,惊怒地去望到底是谁偷袭自己时,濒临死亡的窒息恐惧倏然如附骨之疽攀上心头。
他陡然僵了身子,眼珠一点点往下转,看到了脖颈间横亘的赤沙之杖。
噩梦一般的声音从后面响起:“老实点。”
是大风纪官赛诺。
13.
赛诺是来清理偷猎团伙里逃走的那几只杂鱼的。
按他的说法,解决完这次的事件后,他应该会有几天假期。
提纳里没有问上次那起走私文物的案子进展如何,只是道:“你专门来化城郭一趟,应该不只是为了移交偷猎者的吧?”
赛诺干脆地点头:“我要把烛羽接回去。”
提纳里沉默了片刻。
他遥遥望见小姑娘从屋子里跑出来,回头冲柯莱招手,似是在催促她快些。
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如同一个无忧无虑的孩童,天真而明媚。
提纳里垂下眼帘,侧眸望好友:“我觉得,烛羽应该做好准备了。”
成为风纪官的觉悟与能力,小姑娘都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赛诺没有回话。
跑过来的烛羽看了看大概是已经聊完工作的两人,凑上前来:“提纳里哥哥!赛诺前辈!”
提纳里微笑着回应,抬手将烛羽松掉的皮圈扎紧了些。
赛诺瞥了眼跟在后面的柯莱,沉思了会儿,突然喊小姑娘:“烛羽。”
小姑娘歪头:“怎么了,赛诺前辈?”
赛诺认真地道:“叫师父。”
烛羽眨了眨眼:“赛诺师父……?”
赛诺摇头,纠正她:“叫师父。”
烛羽乖乖地喊了一声:“师父。”
赛诺这才满意地点头:“嗯。”
提纳里:“……”
他对大风纪官的幼稚感到无语,唤小姑娘:“烛羽。”
小姑娘望过来,一双赤眸亮晶晶的,蕴着盈盈笑意:“提纳里哥哥?”
提纳里将出口的话一梗,被这一眼看得有些晃神。
但那声软糯的“哥哥”让他及时回神,声调愈发低而沉下:“赛诺要接你回去了。”
墨发少年顿了顿,对上烛羽因惊喜而不自觉睁大的漂亮眼眸,眉眼还是柔和下来,道:“恭喜哦。”
提纳里知道小姑娘听到这个消息会开心。
她由衷认定“风纪官”这个身份,如今能回归风纪官的队列,自然高兴。
可……
提纳里在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偏偏,小姑娘把他当哥哥看呢?
14.
烛羽的回归在教令院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学者们担忧与抗议的出发点合情合理,甚至因为过于简单,而显得荒诞可笑——
一个大风纪官就够教令院的学者人心惶惶了,如今他并不遮掩、也就是承认烛羽是他的徒弟,那还得了。
况且,仅凭烛羽当初近乎将那伙走私文物的镀金旅团全部灭口的举动,就能够沸沸扬扬地传出她比赛诺的手段还要狠辣数倍的谣言了。
各种摆出冠冕堂皇理由的请愿书,就这样堆满了艾尔海森的桌案。
今天也是代理贤者想要尽快离职的一天。
艾尔海森只当那是满桌的废纸,吩咐人直接清理掉后,从所身带的书籍夹页里取出了一份薄薄的资料。
教令院的学术风气开放,鼓励学者进行各种研究探讨。
其中一些研究过于危险,需要风纪官来出面制止。研究被废除后,绝大部分研究资料也会被销毁。
但是为了留下记录、警示后人,还是会有一部分资料保留下来,被存放在秘密资料室,由专人进行看管。
这份资料,就是他从资料室里顺出来的。
那是一份残缺的研究手稿,还零零散散写着一些计算公式和闲笔记录,看起来分外凌乱。
实验的课题,是想通过特殊的环境和条件刺激,改变蕈兽的思维,使蕈兽变得能够被【驯服】。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个研究课题都称得上是疯狂。
从手稿上无法看出实验进展如何,但明显很不顺利,仅有的几次实验记载都显示以失败告终。
在泛黄的羊皮卷不起眼的一个小角,写着一行很小的字。
“我决定给女儿起名烛羽。”
“烛火微小但也能照亮长夜。”
“希望她未来能像有羽翼的鸟雀一样,有无比广阔的天空任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