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那妇人晾完了衣裳,抱起地上的木盆转身往院子走,走到院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半侧着身子,略带戒备的看着苏瑾然一行人。
章镖师立即察觉出这妇人有话要说,从暗袋中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进苏瑾然手中,附耳低语:
“这妇人一定是在防着什么,您且过去询问,放心,我与大哥就在身后看着,绝不会令您出什么岔子。”
苏瑾然点了点头,握紧那块碎银子走到妇人身前站定,朝她俯身行礼,暗中展开手心露出那块碎银子:
“大嫂不必担忧,在下只是一届小小商贩,绝不会透露任何消息。”
那妇人半信半疑地将苏槿然打量了一番,或许是碎银子的诱.惑太大,妇人右手在布衣上擦了擦,从苏瑾然掌心抠过来,好奇问道:
“看你模样挺斯文的,你们当真不是地下赌坊讨赌债的人?”
原来是把他们当成了找杨家索要赌债的打手。
安分守己的平民百姓,谁都不敢与这些不要命的行当扯上关系。
“大嫂误会了,在下与杨家小女略有交情,今日便是想登门拜访。”
妇人立即明白苏瑾然话中含义,将碎银子塞进怀中,挤眉弄眼道:
“杨家人从城里搬回来就不见外人,你沿着村口这条路往里走,第二个岔路口向东,再往里走到一个破院子,杨小荷的大哥应该在那里,我可得提醒你一句,那小荷是个好姑娘,就是她那父母和兄长不是东西,好端端的姑娘,唉,可惜了。”
苏瑾然谢过妇人,走到其余三人身前,将方才妇人所言重复了一遍。
两位镖师将马栓在杏树上,活动了一下筋骨,一行人走进了村子。
按照方才妇人说的方向走了没多久,果然出现了一座破院子。
院墙和院门已经破败不堪,院中长着半人高的荒草,唯一的房屋四处透风,屋顶的砖瓦也七零八落。
一阵此起彼伏的吼叫声,从破屋子中时不时地传出:
“赶快下注,买定离手不能反悔啊!”
“杨大宝,你就下这么点赌注啊,玩不起就起开,你家可没有第二个妹子来给你还钱了!”
“谁说老子没钱,等我家那个老不死咽了气,城里面馆的铺面就是老子的,怎么可能会没钱!不要毁老子发财的兴致!”
果然是他。
虽然还未见到本人,但是苏瑾然已经从这哄闹的人声中听出自己要找的人就在其中。
她抬脚跨过断裂的土墙,踩断干裂的荒草,章镖师立即跟了过来:“此处人多眼杂,让属下进去寻人吧。”
苏瑾然刚想拒绝,一道干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你们是什么人,哪来的?”
苏瑾然循声看去,一个黑瘦的汉子正倚着破旧的木门,一手撩开发黄的布帘,抽着旱烟警惕地看向他们。
随着他的动静,吆喝声停止了,昏暗的屋内走出数十人,各个目露凶光。
“在下是一名商贩,听闻杨小荷的兄长在此处,特意前来拜访。”苏瑾然被这些人盯得如芒在背,但是为了自己的计划,不得不摆出一副稳重端方的架子。
“杨小荷?你怎会认得我妹子?”
人群中走出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嘴里叼着半截草杆,吊儿郎当地看着苏瑾然,高声问道。
“您就是小荷的兄长吧?能否借一步说话?”苏瑾然与他对视着,强忍心中泛起的恶心。
周围的村民见这一行人穿着贵气,从未听说过杨大宝认识什么富贵人家,纷纷好奇地来回打量。
杨大宝也有些疑惑:“老子从未听我妹子说过她认识什么男子,你若是为了我妹子而来,老子今日手风不好……”
他说着,拿掉口中的草杆,朝破屋子里扫了一眼:“老子差多少钱两?”
“十二两。”人群中有人道。
苏瑾然朝章镖师点了点头,章镖师极力忍住心中骂人的冲.动,翻出十二两银子递了过去。
没想到此人出手这么阔绰,一下子就结了他欠下的赌债。
杨大宝楞了一下,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走到苏瑾然面前:“莫不是你是城中那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是不是我妹子被关进大牢前,给老子留了什么值钱的物件?”
苏瑾然同他站在院门外,破屋子内重新响起赌钱的叫嚣声,衬得二人的谈话也有些不近人情:
“小荷当初是为了给你还赌债,才被父母卖进了周府,如今她被关在牢中你竟然毫不担心。”
“又不是老子将她卖进周府,再说了,那周府可是城中的高门大户,就算进府当奴婢也是她的造化,老子还指望她能攀上周家那个大公子,当个通房,捞点钱给老子用,没想到竟然犯下投毒这种大罪,要不是周大公子心善,说不准连老子都要牵连进去!”
苏瑾然心中堵了一口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恨谁。
她同情杨小荷的遭遇,可是眼下并不能确定杨小荷是无辜的,她易容后的身份更与杨小荷非亲非故,谈何指责。
“不对,你不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你到底是谁,找老子为了何事?”杨大宝爱赌钱,脑子却转的飞快,瞬间便察觉出眼前的人有些异样。
苏瑾然瞥了他一眼:“在下曾在货场对小荷一见钟情,如今做生意挣了些钱两,原本打算等小荷身契到期出府便托媒妁前来提亲,只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在下愿意出钱两为小荷减轻罪行,所以今日特意前来登门拜访。”
“喔?对我妹子一见钟情?”
杨大宝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挑了挑嘴里的草杆:“老子怎么从未听说过我妹子有相好的男人。”
他说着,时不时打量着苏瑾然的穿着行头,眼睛里处处透着贪财。
“在下直言了,在下想去牢中探望小荷,府衙大牢只能亲属才能探视,你是小荷的大哥,条件你尽管开。”
苏瑾然不想再同他废话,他这种见财忘义的赌徒,最好的方法便是利诱。
果然,杨大宝听到此话上钩了。
他眼中难掩利欲熏心,带着苏槿然走出破房子,在一个僻静的拐弯处停了下来,朝苏瑾然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千两,老子就答应你。”
苏瑾然脸色顿时难堪起来。
身后两位镖师和风铃都吃了一惊,来时路上听章镖师讲,大杨村种杏子的果农一年收入也不过十两银子。
杨大宝一张口便是一千两,简直是人神共愤。
“不愿意啊?那拉倒呗,反正那丫头片子犯了大罪,到时候任由官府发落别拖累老子。”杨大宝说完便拢起了手,吊儿郎当地朝破屋子里的赌场走去。
“好,我答允你。”
苏瑾然喊住他,从章镖师手中拿出三百两银票,在杨大宝眼前晃了晃:“先付三百两,待我见到小荷后再给你剩下的七百两。”
真是人傻钱多,这么简单就到手了三百两,等那个老不死的爹咽了气,把城里的面馆卖掉,拿着钱肆意潇洒!
杨大宝心里得意地盘算着,将银票揣进了怀里,朝苏瑾然摆了摆手:“老子可提前说清楚,到了城里,老子要住最好的客栈,喝最贵的酒,去芙蓉苑玩最美的婊.子,西城里那些娼妓老子都腻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恬不知耻道:“再给老子置办几身像样的行头,跟你的差不多就行!”
说着便伸手要扯苏瑾然的袖摆,手刚伸过来,“啪”的一下被章镖师狠狠打落。
真是一个混账玩意。
苏瑾然不再理他,沿着村庄小路折返,杨大宝得了不义之财,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春风得意地跟着众人往村口走。
苏瑾然同风铃上了马车,赵镖师骑马,杨大宝同章镖师一左一右坐在车辕上,杨大宝揣着袖子倚着车门,章镖师厌恶地扫了他一眼,抽了一下缰绳,马车从乡村小路往沧州城方向驶去。
马车离开后不久,一个妇人端着半筐杏干走到杏树下,趁着微热的阳光开始晾杏干。
妇人今日意外得了一小块碎银子,快抵得上一季的收成,心里正高兴地盘算着趁着开春去城里买匹料子,做身新衣裳。
一抬头,正巧看到夕阳下有人骑马前来,一身劲装,神色冷静。
那人翻身下马,将四周观望一番,看到坐在村口的正在晾杏干的妇人,快步走了过去,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旁边的石台上:
“大嫂,向您打听个事,杨大宝一家是否住在此处?”
妇人楞了一下,今日怎么这么多出手阔绰的人来寻杨大宝,眼前的人孤身前来,不像是那些赌场前来讨债的,而且这么大一块银子……
她往村里指了指,那人并未直接进村,反而在村口的泥地上蹲下.身,端详了一番车轮印,才站起身往村里走去。
天色渐暗,山间村落一向早早入夜,往日里时不时能听到杨家传出的咳嗽声,今日竟然格外安静。
妇人心中起疑,莫非那杨老头当真有什么见不得的事,今日的财运实在好,说不准抹黑过去还能听到什么秘密。
她披了衣裳,趁着夜色悄悄走向杨大宝家后院,出乎意料的是,杨大宝家居然没有点灯,更没有平时煎药冒出的白烟。
妇人又悄悄向前走近了一些,贴着裂开的窗纸向里看去,当她看清屋内情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杨老头和他老伴躺在血泊中,死相极其凄惨。
漆黑的屋内闪过一丝寒光,似有人收起刀鞘,妇人吓得腿软,刚想逃跑,院门发出一声轻微响动,夜色中有人悄无声息贴近。
“杀……”
妇人只觉得喉头一凉,刚喊出一个字,便捂着咽喉倒在了泥地上。
死了三个人,真是麻烦。
那人将匕首收回腰侧,弯腰扛起妇人的尸首走回屋内,将三人的尸体分别装进油布袋,捆了个结实,动作迅速的运了出去。
待到处理完尸首,那人策了一下马,估摸了一下马车轮子碾压的痕迹和脚程,那些人应当快到了官道入口。
必须要在山野中将他们处理干净!
他抹了一下手背上的血迹,迅速策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山野小路一片漆黑,唯有月色透过枝桠,稀稀疏疏地散落下来。
马车沿着小路飞快行驶,颠地杨大宝不停地哎呦抱怨:“赶命去投胎啊!颠死老子了,停车停车!”
章镖师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又抽了一下马鞭。
杨大宝侧过身子,开始砰砰地砸车门:“也不知道你们着急忙慌地干什么,我那妹子在牢里还能插翅膀飞了不成,快让他停车,老子要撒.尿!”
风铃恨恨地盯着车门,门外的叫喊声依旧不停:“再不停车老子就撒在车上,老子把银子还你,不去了!”
苏瑾然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只好推开车窗朝外道:“先停下吧。”
马车停下,杨大宝啧了一声,哼着歌,慢悠悠地钻进一片树林中。
四周一片漆黑,章镖师怕他临阵脱逃,也跟了过去。
“跟着老子作甚,老子还要解大手!”
夜色中的乡村小路格外安静,杨大宝走回来,站在马车前不愿上车,抬手敲了敲车窗:“哎,老子方才算了算,一千两太不值了,你得给老子两千两。”
苏瑾然推开车窗,目光冰冷,静静地看着杨大宝。
“你要是觉得亏,那到了城里把老子放下来,这三百两可不会还你,老子从老家跟你来到城里白忙活一趟,你怎么都得给老子点辛苦钱吧!”
“好啊,多少钱两都好商议。”苏瑾然朝他轻轻笑了一下,关上车窗。
杨大宝没想到这小公子答应的如此爽快,心中暗骂,钱要少了,应该再加一些!等到了沧州城里再敲他一笔!
正当杨大宝准备爬上马车,章镖师突然察觉的夜风里有些异样的声响。
他飞速辨别方位,反手拔.出一柄长刀,迎风劈断一根箭矢!
下一瞬,又一根箭矢破空而来,深深扎进车厢里!
“公子!”他匆忙拍了拍车门!
“我没事!我们是被人袭击了吗!”
苏瑾然看着扎进车厢三寸的箭身,顾不得惊慌,朝外高声问道。
还未等到有人回答,接二连三的箭矢从黑暗中射向月色下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