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也未必看不清
我准备离开店铺的时候，顾蕾已经来上班了。她的妆比平时淡一些，眼睛也略有点肿。我提着精神跟她打了招呼，她露出了微笑，客气地问我今天怎么样。
“还好，挺顺利的。卖出了一对蓝宝石排戒，但女款那枚需要改制，我已经拜托孙师傅了。然后我找了一对差不多的替换进了货柜，货号也登记过了。”我尽量细致地回答着，但说完之后又觉得似乎显得过于殷勤了。
“行。你赶紧下班吧，接下来我盯着就行了。”顾蕾淡淡地说着，声音中听不出明显的情绪。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再提起前天的事，她却主动开口了：“之前的事别多想了，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既然已经过去了，就算了。咱们都朝前看吧。”
“顾蕾……那个……谢谢你啊。但就是，我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心疼你不明不白地要承担这么大的损失。”我看着她仍然平静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接着说道，“我其实……特别想凑点钱给你，跟你分担下，可一时也真是拿不出来。”
“没事。你就多努力卖货吧，这样大家都能多挣点。接下来几个月，多分点销售提成，没多久就补回来了。”她这么说着，又绕到柜台前，例行检查了一遍货品。
我其实很想问她——既然垃圾桶里没翻到，我们俩也自知没有偷，有没有怀疑过是王莉安趁乱拿走的。当然，这样想的前提是她真地相信我没有偷拿。可与此同时，又因为不知道她跟王莉安的交情到底是什么程度，而犹豫着不敢开口；虽然一方面觉得她俩像是私交很深的闺蜜，但另一方面在职业发展上可能也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
还有一层，就是我也更怕说多了会流露出我私下对她与冯先生之间关系的揣测。经过了林子的提醒，我现在几乎已经能肯定先前的种种“揣测”，生怕再问两句就像是逼她将一些或许不可告人的真相全盘托出，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回到家吃过简单的午饭后，我独自度过了一个难得平静的下午。无所事事的时光，在这样的日子里，像是一种短暂却又实实在在的解脱。这几天，好多事情簇拥在我心里，交织着、叠加着，感觉非常堵得慌。临近傍晚，我想着跟齐飞因为丢耳钉的事吵架之后，这两天还没怎么联系，就给他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吃晚饭。
有点出乎我意料地，他没再提先前的不快，直接说：“好，你想吃什么？”
“我也没太想好呢。要不……”
“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吧。”他先挂断了电话。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有点愣神。但又想着，毕竟他平时工作挺忙的，可能手头还有别的急事吧。
自从到比如珠宝店上班以来，我几乎天天都泡在那同一个商场里，以至于即便是不用上班的时候，也很少去别的地方逛了，有种对“商场”这个环境的抵触感。但由于逛得少了，现在一时也想不到有什么可吃的。
于是，看着差不多快到他下班的时间，我就直接来到他办公室楼下，找了间咖啡厅坐着等他，打算等他下班，先见上面，再慢慢一起商量去吃什么。正坐好拿出手机准备告诉他我来了的时候，觉得外边好像闪过一个有点熟悉的身影。但因为天已经黑下来了，也看不真切，就没太在意。
过了大约半小时后，他来找上我，跟我一起走出了咖啡厅。
“天儿还真冷起来了呢。”我说着，把两只手挽在他的胳膊上。
“是。要不咱们吃点暖和的吧？”
“那……要不然就火锅呗？”我试探地问他。
“好。”
寒冬中的火锅店，最是温暖。光是从外边看着玻璃上的哈气，身上的寒意就已经驱走了一半。一推门，仿佛立即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里：美味浓汤滚沸的气泡爆破，此起彼伏的畅谈和欢笑，觥筹交错的清脆碰撞，空气中弥漫的麻辣鲜香的气味，还有处处都热气腾腾的温馨景象——这一切都实属日常，却又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吃着火锅暖烘烘的，我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跟齐飞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着。看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我也没再提起之前的不愉快。
“对了，我刚才在你们楼下咖啡厅等你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以前认识的人。”
“是吗，谁呀？”他听了我随口说的这句话，却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让我觉得有点意外。
“我也不知道，隔着玻璃，外面又暗，没太看清。”
“男的女的？”
“是个女的，但也就是一晃。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眼熟，想了半天也没对上号……不过她好像没看见我，就是个背影，急匆匆地走了。”
“你这个眼神本来就不太行，八成看错了吧。”他一边说着，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鼻子，又推了下我的眼镜。我耸了下肩，笑着喝了口手边的酸梅汤，冰凉酸甜的口感，略微缓解了火锅的麻辣。我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暖意，也就没再多想。
那个晚上，过得辛香又甜蜜。
接下来的一周原本波澜不惊。直到有天，张瑾忽然推门进来了。
“欢迎光临。”顾蕾热情地招呼着她，“您是之前来过的客人吧？”
“对啊。”她回答着顾蕾，眼神却看向了我，“苏格，你和林思佳下个月17号有空吗？”我一下子被问住了，既没想到她还清楚记得我们俩的名字，也拿不准该如何回答。反倒是对面的莉安听到这话，缓慢地踱了过来。
“呃，我，需要看一下到时候的排班。”我隔了几秒才说。
“哎呀，你那天上不上班都无所谓，晚上有空就行。”张瑾说得十分热情笃定，似乎并没给我留什么拒绝的余地，“那天我过生日，包场了这里三楼的一家餐厅，你完了事也过来吧，别忘了也叫上林思佳。”
“啊，那个……谢谢啊，我，尽量过去。”
“你别尽量，一定来啊。我可跟你说好了！”她说着，看了看我身边的顾蕾，又加了一句，“到时候您也一起来吧。”
“多谢您的邀请，但我可能不太方便过去，不好意思。”顾蕾并没有查看自己的日程安排，就直接很“官方”地推掉了。我见她这样，觉得有点懊恼，琢磨着店里会不会规定销售不要私下跟顾客来往过密？而且张瑾最初也是她接待的，我这算是在“呛”她的客人吗？
“顾蕾，你的客人请你，你怎么还不去呀？”这时，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旁边的莉安忽然开口了。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她刚才这句话里，“你的”两个字格外明显。张瑾听见她的话音，也很自然地回过身去，笑着对她说，“您要有空也欢迎一起来啊。”
“哎呀，您看这怎么好意思啊？您真是客气。谢谢您邀请啊，我到时一定去。”莉安欣喜地回应道。
张瑾跟莉安和顾蕾点头微笑告别后，走到门口，又特意回头冲着我叮嘱：“一定来啊。”我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半抬起右手，小幅度挥手跟她道别。
“哎！她就是上次跟郑平走在一起的那人吧？”莉安并没有立即回到钻饰区，而是又向前多迈了一步，更靠近我们的柜台，兴致勃勃地问我和顾蕾。
“郑平，是干嘛的？”我转头向顾蕾求助。
“一个挺有名的投资人，做风投的。涉及的行业挺多的，我听说咱们这个商场里，就有几个高科技体验店是他领投的。”顾蕾似乎无论对什么事或什么人，都能平心静气地应对如流，我印象中还从未见过她失态。
“对呀！我之前也是在别的店铺刚开业的剪彩仪式上见过他，特别有气度，真是一表人才。刚才来的那个女的那么年轻，不知道跟他是什么关系呢。”正在莉安脸上满是神秘和兴奋，忍不住想跟我们继续“八卦”的时候，就听足金区那边有个同事大声咳嗽了一下——今天不是杨晓弦当班，是另一个我不认识的同事在那个区——莉安立刻像收到了信号一样，迅速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柜台后面。
我侧脸看向足金区，发现是冯先生正从对面的办公室稳步走进了店里。在我把头转回来的过程中，看到顾蕾的脸上，似乎掠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在注视着她，就赶紧转向另一边。自从大约猜到了她和冯先生的关系，我好像有点过于敏感，觉得他们俩每次言语和眼神交流中，仿佛都大有深意。
冯先生还是照常在店里巡视了一圈，跟几个同事随意聊了几句。转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他对顾蕾说：“苏格马上就入职满一个月了，你作为她的主管，需要写一份表现报告。晚点你有空的时候，来办公室找我一下。”没等顾蕾答话，他就直接转向我，说道，“苏格，你休息时也去趟办公室，找方姐领张表，申请一盒名片吧。”
“好的，谢谢冯先生。”我回答得很干脆，顾蕾却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冯先生回办公室时，我留意观察了下顾蕾，她没有转身，却一直斜着眼睛注视冯先生的背影，直到他已经进去并关上了门，顾蕾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那个眼神，与其说有什么爱意，倒更像是在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