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徐韶欣和汪楠最后选的夜宵是烧烤，周琛笑道：“还好咱们都没有学声乐的，要不然着东西就没办法吃。”谢乐安无所谓，他还觉得有点新鲜，他没吃过烧烤。哪怕他离家在外漂泊的这两年，他都是在店里吃饭的，这种沿街而坐的，热闹喧哗的市井环境，他从来没经历过。坐下点菜的时候，谢乐安把菜谱递给汪楠，汪楠以为他是客气，就点了几个，然后问他觉得怎么样。谢乐安摇了摇头：“我不懂，你点吧。”
徐韶欣惊奇地看着他：“不是吧，你没吃过烧烤？一次都没有？”
谢乐安看看她：“有什么问题？”
“没，没什么问题。”徐韶欣笑，然后用手肘捅了一下汪楠，“你找了个大少爷啊。”
“人家也许就不喜欢吃呢。”汪楠帮谢乐安解释，然后又问他：“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用，我不是不喜欢，就是不知道。”谢乐安平淡地解释。他在蒋家长大，以蒋家的条件，是不会给孩子吃路边摊的。而且蒋仲勋有洁癖，这种地方，他是绝对不会来的。
“这家店在学院路很有名的，老板开了十几年，味道很好，附近高校的学生经常来吃。”周琛笑着打圆场，然后又拿了一套塑封包装的餐具给谢乐安，“这些都是高温消毒的，保证干净。”
谢乐安接过餐具打开，徐韶欣和周琛凑到一起商量要点什么，汪楠也不时地插一句加个什么东西，又跟他说这个好吃要尝尝那个味道不错要试试。随着时间推移，这个店摆在外面的桌子，逐渐被客人占据，大部分是年轻人，看起来周琛说的没错，都是附近高校的学生来吃。夜色渐浓，人声鼎沸，朋友簇拥，这样的就餐环境，都迥异于谢乐安从小生活地环境。他当初之所以留在汪楠家打工，就是因为他看到忙碌之后，汪楠父母坐在一起互相聊天吃饭的情景。当时汪楠父母还热情地招呼他尝尝他们自制的小菜。这些都让他莫名地觉得熟悉。他5岁之前，和父母一起吃饭的样子就是如此，只是那些记忆太遥远了，遥远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可看到类似的场景，依然勾起了他模糊的印象。
“蒋师兄确实不像是能来这里吃饭的人。”徐韶欣好奇地问谢乐安，“不过，你姐上大学的时候，没跟同学来过这边么？这个店很有名的。”
“我姐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在上初中，不清楚她有没有来过。”谢乐安说。
谢姝自从到了蒋家，就不太关注自己了，谢乐安默默地想。她的眼里大概只有蒋仲勋。她很快就适应了蒋家的生活习惯，或者说，她迅速改变了自己的生活习惯，去迎合蒋仲勋。包括但不限于饮食口味，穿衣喜好，闲暇娱乐这些。谢乐安记得因为他在爷爷奶奶家的时候很受宠，吃饭都是奶奶追在后面喂，所以到了蒋家以后，让他端正地做在餐桌上吃饭他不愿意，跑掉了。到了夜里，因为他晚饭没吃，半夜的时候饿醒了，他哭着跑出来想找姐姐。可是他敲姐姐的门，姐姐一直不开，最后是蒋仲勋出来把他带走的：“以后要按时吃饭，过了时间，就不会给你准备东西吃了。”他面无表情的跟他说话，然后带他到厨房，让他自己去冰箱里拿面包果腹。他哭哭啼啼地想让表哥帮忙，蒋仲勋只是冷冷地站在哪儿看他，看得他脊背发凉，最后只好自己动手。从那次以后，他就老老实实地坐在餐桌上按时吃饭了。
这个烧烤店帮食客烤肉，但也提供炭火，可以客人自己烤。年轻人一般都选择自己动手，边吃边玩儿。谢乐安把眼前的肉串翻了个面，看着油滴在炭火上，呲呲地冒烟，只觉得很新奇。他还看到徐韶欣把蒜掰开，穿在签子上烤。汪楠见他盯着看，就问他：“要吃么？”谢乐安觉得奇怪：“为什么吃调料？”徐韶欣笑道：“这个烤了好吃，不过也有人不喜欢，你一会儿可以自己尝尝。”
蒋家的饮食偏向清淡健康，舅舅身体不好，蒋仲勋也不喜欢味道重的食物，所以餐桌上从没出现过辛辣刺激的东西。谢乐安依稀记得在爷爷奶奶家时，姐姐很喜欢村里小店卖的零食，话梅，辣条什么的。有时晚饭没做好，两个人就坐在厨房门口，一起分享一袋辣条。到了吃饭的时候，他因为不饿，被奶奶拿着碗满院子追着喂饭。可是到了蒋家以后，再也没看姐姐吃过那些花花绿绿的零食，姐姐手里也有零用钱，在这方面，蒋家不会亏待他们。可姐姐也再没有买过。
烧烤吃得差不多了，汪楠和徐韶欣又要了一份方便面，两个人分着吃。徐韶欣吃了两口就推给了周琛，周琛皱眉数落她：“吃不下就不要点！”虽然嘴上说着，但还是把面接过来接着吃。徐韶欣嗔怪他：“吃完烧烤，不吃两口面，就觉得差点儿东西。再说了，男人不吃剩的，要你有什么用。”
周琛白了她一眼：“别人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你这用着我还要数落我？”
谢乐安听着他们的调侃，也看了一眼汪楠的面，他问她：“你吃不完也可以给我。”
徐韶欣起哄：“楠楠，你吃不完给他！难得你的小男友知道主动学习。”
汪楠无奈地瞪了徐韶欣一眼，然后对谢乐安说：“不用理她，她就喜欢瞎闹。”
“其实是我想尝尝味道。”谢乐安笑，然后拿过汪楠手里地面。这是一份分成半份的面条，汪楠又吃了两口，剩下的并不多。谢乐安吃了一口，味道一般，味精味儿有点重。这个店的烧烤味道还可以，肉都很新鲜，价钱也不高，怪不得受大学生欢迎，但店里其他的东西就很普通了。谢乐安两口把面吃完，然后去结账。
四个人吃完饭离开烤肉店，在十字路口分开。汪楠和谢乐安往东走，去坐地铁。其实离他们最近的地铁站在相反的方向，但他们两个没有商量就一致决定走一段路，去坐下一站。谢乐安很自然的抓住汪楠的手。她的手软软的，暖暖的，握起来很舒服，谢乐安喜欢这种牵手的感觉。
“其实你不用吃我的东西。”汪楠笑着对他说，“别听欣欣起哄，她就是喜欢看热闹。”
“没事，普通情侣都是这样的吧？别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啊。”
“这有什么可比较的。”汪楠睁大眼睛，正色对谢乐安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如果你不喜欢吃别人剩的，就拒绝好了。”
谢乐安笑了：“我知道，我不想吃得时候，我会说的。”他喜欢汪楠这样自然的为他着想，关心他爱护他的样子。
在蒋家长大的岁月里，舅舅除了衣食住行，很少和他交流什么。蒋家的大宅里，总是安静的，安静得让人发慌。他后来去学钢琴，也是为了打破这种让他厌恶的安静。蒋仲勋呢，他只对姐姐感兴趣，面对他的时候，总是冷淡中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厌烦。小的时候他懵懵懂懂的没感觉，慢慢长大以后，他才逐渐察觉。
他曾经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表哥在有外人在的时候，是处事周到，彬彬有礼。可私下里，他却冷漠疏离，保持距离？蒋仲勋这种对外和对内的反差，一度让谢乐安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可是后来他才发现，那只是蒋仲勋的本来面目而已。可是姐姐似乎从来没有被蒋仲勋冷漠态度赶走过，她到了蒋家以后，就经常和蒋仲勋呆在一起，哪怕他并不理她。谢乐安记得吃饭的时候，她一直认真观察舅舅和表哥对菜品细微的喜好差别，之后保姆布菜的时候，她就帮忙把他们各种偏爱的食物放在他们面前。这些都是他长大以后，回忆过往，才明白的。他记得有一次，保姆做得一道乌鱼子狮子头，他非常喜欢，他后来还跟姐姐说过。可是保姆阿姨再次做那道菜的时候，姐姐把它放在了表哥面前。她要确定表哥不再吃了，才帮他盛菜。
他后来对于姐姐这样忽视自己，产生过逆反情绪，表现就是在学校不好好上课，不写作业，天天玩儿游戏。可是姐姐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事情，最后老师要求请家长的时候，是表哥去的。回来的路上，他坐在蒋仲勋的车后面发呆，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对他突然就不闻不问了。
他问蒋仲勋：“姐姐呢？”
“她去看医生了。”
“姐姐生病了？”他惊讶地问，今天早上还一起吃早饭呢，没发现姐姐的样子又什么异常啊？
“她最近睡眠不好，去理疗师那里调理一下。”蒋仲勋淡淡地说。
谢乐安不知道谢姝长年失眠的事情，这个时候的他，还在为家里没人关心他而自怨自艾。
“我送你去寄宿学校吧。”蒋仲勋的话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的语气不像是商量，而是决定，“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你不愿意，家里也没人管得了，那就让学校管好了。我知道有一家很有名的私立寄宿学校，管理严格，只有放寒暑假可以回家，我明天就送你去。”
“我不去！”谢乐安激烈地反对。他这个世上的亲人，只有姐姐了。如果他去了寄宿学校，他就真的是孤身一人，他闹脾气只是希望姐姐多关心他，可蒋仲勋的做法，直接把他更孤立了。
“你不好好上课，也不写作业。”蒋仲勋的语气没什么波澜，他平静地指出谢乐安的问题。
“我，我写不就行了，我今天就写，我不要去寄宿学校！”他对表哥大声的喊。
“如果你可以说到做到，我当然愿意省点儿事。”蒋仲勋无所谓地说。
“姐姐为什么，为什么不管我？”他忍了半天，还是问了一句。他看到表哥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表哥的眼神有些冷，让他后背发凉。
“她现在高中了，学业繁忙，你又不是小baby，不需要别人24小时嘘寒问暖。”蒋仲勋的声音平淡，这种平淡让谢乐安烦躁。
“姐她为什么睡不好？我记得她以前没这毛病。”他自言自语地说，有点生气，也有点自责，没有发现姐姐身体不好。他没有看到蒋仲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只听见表哥说了一句：“你可以回去问问她。”
那天晚上，他确实去问了，可姐姐不理他，借口要准备考试，把他关在了门外。他头一次夜里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突然想起表哥说姐姐晚上也失眠，就想着去姐姐屋里看看。半夜了，宅子里很安静，除了走廊里的应急灯，其他地方都是昏暗的，偶尔看到平时里熟悉的装饰品，在应急灯的灯光里，投映出张牙舞爪的影子，吓他一跳。
他的房间在三楼，姐姐和表哥在二楼，他轻轻走下楼梯，刚要从拐角走到走廊的时候，突然看到姐姐房门开了。他看到姐姐穿着睡裙，赤着脚走出来，向表哥的房间方向走。刚走了两步，表哥的房间门也开了，蒋仲勋从房里出来，迎着姐姐走了过来。姐姐停在了蒋仲勋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也不说话，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姐姐的背影和蒋仲勋微低着头，皱眉在看姐姐。这夜半时分，这种场面，让谢乐安觉得特别诡异。然后姐姐突然搂住蒋仲勋，踮起脚吻了上去。他吓了一跳，吃惊地往外站了半步。蒋仲勋这时候发现他了，但他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他。他轻轻拉开姐姐，然后牵着她的手，带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姐姐和表哥的关系不正常。
“想什么呢？该走了。”他和汪楠已经走到地铁站口了，汪楠刚才跑去看卖小饰品的摊位，他站在原地等她。一时间他陷入回忆的时间有点长，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有一样东西，是情侣都会吃的。”他刚刚想到了这一点，就对汪楠说。
“啊？是什么？”汪楠好奇地问。
“口水，彼此的口水。”谢乐安理所当然地回答。
汪楠没有转头看他，可是她的耳朵红了。谢乐安抓紧了她的手，不让她挣脱开。
“我只是说了实话啊。”他笑着对汪楠说。
汪楠直到上了地铁，都一直没理他。地铁上这个时候人并不多，两个人并肩坐在椅子上，汪楠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谢乐安闻到汪楠头发上淡淡地洗发水的香味，带着她温暖的气息，这味道仿佛使这夜色也变得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