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
是夜万籁俱静,本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银色的月光余晖,将屋檐上长身屹立的少年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片片灰色的瓦片上。
望着东厢的不灭的烛火,少年手上持剑,盘着双臂。
有微风拂过,腰上玉佩随风轻轻变换方向,少年面上神情难辨。
这个也为你,月色皎洁。
“咚——”
这时,忽地底下一声响。
有人雅兴遭到打扰。
坐在房梁上的人,手肘搭在膝盖上。
那人从肩膀的方向,垂了狭长好看的眼,斜睨下方。
眸色微变。
果不其然,望见一个少女摔倒在地上 。一身雪白裙带散落在地上,染上尘埃,在这浓重寂静的黑夜中格外显眼。
女子原地爬起身,四下张望,拍拍身上的尘土,摆出一副闺阁小姐的端正样子,正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装作无事发生。却不知道她这一切动作,全数落在少年眼里。
就在她抬头的时候,无意间瞥到一道人影,瞬间吓了一跳,下意识捂住胸口。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名少年郎悄无声息,单脚踩在房檐上,抱着双臂,正往下望着她。
少年英气薄发剑眉扬起,剑眉星目,甚是好看。
即使在夜色中面容看不真切,但女子能清晰从微弱的光线中,看到少年瘦削利落的轮廓。
凌厉冰冷的目光,居高临下地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探究她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会跟个孩子似的摔在地上。
“丢人。”
被人奚落,女子也不羞恼,堆起来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
她在底下围栏边的座椅上坐下,屈起右手撑着下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仰头望着他。
“阿铮哥哥,你在那上面干什么呀。”
那少年名唤雷铮。
江湖名门寒路庄庄主寒千尺武力高强,广纳贤徒。雷铮正是寒庄主座下得意门生三弟子 。
一身习武劲装,袖口利落地收窄,颇有一副器宇轩昂的气派。
此时他凌厉面庞,背对着明亮的月光,叫人看不真切。
但她可以清楚的知道,黑夜里那双孤狼一般的眼睛,正望向她。
少年一贯喜欢在夜晚独自坐在房梁顶上。若是女子无意间撞见,则会隔着屋檐,拉着他有的没的聊会天。尽管大多是时候,是她在说,他在听。
寒江雪想起里,溜回家中的时候,正巧遇见雷铮从爹爹的书房中气势汹汹地大步离开 。
她想着阿铮哥哥准是和爹爹闹脾气了。
每次两人不欢而散,都得她本大小姐亲自出马调和。
这个家,没她得散。
雷铮的名字起得响亮,却长着一张刀刻一般的俊秀的脸。即使一身冷冷的气场,这么多年来,也挡不住大街小巷适龄女子的垂青。
即使寒江雪自小和他一块儿长大,从他小时候开始,几乎每一天都待在一起。看着孩童尚且稚嫩的面庞一天天长成少年,也不能够做到时时免疫。
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颌的线条坚毅利落,薄唇成一条直线,渐渐生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那吓人的气势,路过的猫,都要踩着肉垫小心绕着走。
昔日的小哥哥,日渐长开,长成可靠的男子汉。
就是吧,好端端的少年郎,长了一张嘴。
就在这个时候,欣赏月色的人 ,开了腔。
“夜色渐深,你不回房中睡觉,当心师傅抽你。”
开口就毫不留情。
寒江雪咬唇那话语里的挑衅,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
“我才不回去呢,爹爹又要数落我女孩子家家,不识大体,提溜我去念些什么之乎者也的酸诗。还是跟阿铮哥哥在这里看月亮的好。”
此时,寒路庄的府邸内,大都已经熄灯歇息。
寒江雪望东边看,还能看到寒路庄庄主,也就是她亲爹寒千尺的休憩的房间,仍然亮着灯。
这个时辰,大抵在给自己的用剑擦拭。
也有可能是在抖鸡毛掸子上的灰尘,好抽出来一会儿用在她身上。
想到这里,她不禁抖了抖。
不一会儿,果然那房门前,有小厮应召上内,鞠身领命。
寒江雪看着这个架势,大喊一声:
“不好,爹爹差人来抓我回去背书了。”
她这一整天,都和丫鬟在市集上晃悠,入夜才回,哪里记得温习今日的功课。
却远远见那小厮,走到她的闺房门前敲门,半天没有回应 ,一脸奇怪,便回过身来,从圆形拱门穿堂而过,就要往她这个方向过来 。一面走,还一面叫唤。
“小姐,您在那里吗,庄主要见您。”
女子如临大敌,一下失了陪着青年谈心的心情,悠地一下站起身,抓紧裙摆,随时准备溜之大吉。
“坏了坏了,又要挨爹爹训了。”
说罢迈开步子,正要开溜。
还没走出两步 ,面前堵了一笃门神。
寒江雪抬头,才发现是雷铮师兄,神不知鬼不觉,从房梁上,瞬间落到地上。
“你……啊!”
没等她开口,就一声惊呼,雷铮揽住她,向上一跃。
一阵眩晕之后,寒江雪睁开眼。眼前瞬间开阔明朗起来。眼前是迷蒙夜色下寒路庄,亭台水榭,小桥流水,火红灯笼连夜亮起 ,倒映在水底折射镜像。
原来她正站在亭台屋檐上。
头顶明月,俯瞰各路。
后之后觉,寒江雪不禁抓紧了身旁的人的胳膊。
“阿铮哥哥,你怎么又抓我上……”
然而还没说完,青年趁势一把揽住女子腰身,大掌捂住了她的嘴,将他整个人压低,一同匐低身躯,坐在那道房梁上。
底下 ,小厮经过,徒劳地呼唤着大小姐,却丝毫没有发现屋檐上方的人影。
挠了挠头,嘴里喃喃着说丫鬟明明说了,小姐往别院这个方向走来了。
别院位置偏僻,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人。
大掌捂住寒江雪的唇,少年在她不再出声以后,才放开了对她的禁锢。
女子看着小厮在底下不知道怎么跟庄主交差的样子 ,认栽地往回走到她的房门前守着,她禁不住掩嘴轻笑。只要撑过这会儿子,就该到了入睡的时间,爹爹就不会抓她背诗词了。
这么想着,侧过身,对着身旁的人,正要夸赞他帮了大忙。
“铮哥哥,还是你厉害!”
无意中对上一双眼睛。
因为她正挨坐在他身边,没觉察两个人此刻离得极近。
两人在夜晚的上空,于皎洁的月光下,沉浸在宁静的夜色中,分享着这一片鲜少有人留意的景色。
似有清冷的气息和自己的交织在一起,有些许不自然的暧昧。
她能从那双眸子里,看到自己一瞬间的惊慌失措的模样。
寒江雪不着痕迹,放开她挽住他的手,往外挪了挪身子悻悻道。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她夸张地在脸上比划。
怎么说,她也是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了,男女有别。她书读不精细,这个道理还是知道的。
雷铮目光从她的手上,逐渐移到她脸上,合上牙关,望向前方,微风扶起他垂落的发丝,颇有攻击性的五官,染上一层阴郁,话也越发不客气。
“你胆子越发大了。先是逃了先生的功课,后是领了丫鬟在城东赌场闹事,还夜不归宿。”
“再晚一刻钟回来,师傅就要拆师兄弟们的骨头了。”
寒江雪是寒路庄庄主的掌上明珠,上有亲爹自小教养,意欲养出个冰清玉洁,培养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下有同门十八个武力高强的师兄弟护着,从不受歹人欺负。
不曾想,寒家大小姐,年纪越长,就越发叛逆,什么都好奇得很。
寒路庄上下闹心得很。
也就雷铮这般冷淡的性子,从不过问她在庄里的所作所为,寒江雪反而喜欢和他亲近。
“那能怪我吗,你不知道,赌场那老板滑头的要命,我瞧着那人就要赢了,老板却在筹码里做手脚,我当场揭穿他,大小姐我这是替天行道。”
寒江雪这就要为自己的义行打抱不平了。
雷铮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不置可否。
*
见雷铮不说话 ,她瞅准机会,盘问道:
“铮哥哥,傍晚时分,你从爹爹书房里出来,莫不是爹爹训你没看住我?”
她那个爹爹,着实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只能霍霍几个师兄弟,曲线救国,给这小祖宗施加压力,好循规蹈矩些,有个贤良淑德的样,将来有寻一门可靠谱的亲事。
提起书房 ,面前的人脸色瞬间拉下来。
寒江雪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雷铮不打一声招呼,看了她一眼,就自己稳稳跳落在地面上,大步流星走开。
“诶!铮哥哥”
寒江雪急忙喊人。
然而青年已经径自离开。
她才后知后觉,自己还在屋顶上。她不会轻功,这可要怎么下去?
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不由得在心里叫苦。
她瑟缩着,想着总不能一整晚都在屋檐上睡过去。
她望了望地面,心里一个咯噔,心脏害怕得咚咚直跳。
环顾一圈,还是决定挑一处稍矮点的地方摸索下去。
死马当活马医,她心下一横,就顺着房檐往下,想要踩在地下围栏上。
就在她就要踩稳往下站定的时候,脚下一划,整个人向后倒去,就要落在地上。
“啊啊啊——”
一声惊呼穿透黑夜。
寒江雪并没有感到预想的疼痛。
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温热的怀抱。
睁开眼睛,一道温润如玉的声线,率先进入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