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倘若我主动要死,世间便无人可拦
他像是坐在一艘小船上于海面飘荡,摇摇晃晃,有点点红色闯入昏暗里,是项链,女孩蓝色长裙边垂下的手里攥着两个坠子,那是灵灵和他独有的礼物。
黑暗来得太突然了,他什么准备也没有。
再次拥有意识的时候,反应极其迟钝,他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周围白茫茫一片,就像做梦一样,他什么也看不见。
【灵灵呢?爸爸父亲呢?战场呢?佛伦斯呢?信使呢?】
“开始吧”,【爸爸,是爸爸的声音】
“倒计时三秒!3!2!1!”,【什么?】
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往后看,迷雾中一个地方正往外冒浅粉色的水,像喷泉一样,粉色水扩散开成水面,从喷泉中心浮起一颗大水泡,他只能看到里面水蓝色裙摆飘荡,正悬浮在水泡中央。
像极了八音盒水晶球里面的公主。
【灵灵,是你吗?】,耳边听到的声音证明了他的猜想
“小孩儿”。
是灵灵!他激动起来,全然不在意之前发生的事,但是灵灵弄晕他是想做什么呢?
他想游过去,却见那背影转过身,看不清脸,酒红色的波浪长发散开飘荡着打了个圈,他看到了衣裙肩膀和膝盖处的血迹,也就是说现在其实没过去多久?
他很心慌,混沌的大脑只记得要带女孩离开,舱门关闭之后,女孩再不可能出现在他身边。
【灵灵,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你安全离开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的控制权还在回来的路上,并且进展极其缓慢,他觉得声音在拉伸,流速就像干枯地里好不容易挤出来的一滴水,一丝丝加重,却总不滴下来。
少女终于抬起头,那双一向摄人心魄的红色瞳孔毫无阻拦砸进他的眼中,直击心脏,眼角处的小红痣如此清晰,他曾抚摸过很多遍,似乎有意般,女孩的眉眼在他眼前越发清晰。
战事突起,时间仓促,出发前他在女孩昏睡时给她描了眉,用了她喜欢的颜色,柳叶尾的几笔他记得,桃花眼里盈盈镶嵌着两颗红宝石,永远澄澈,笑起来像两个弯弯的月牙。
亚慎也是桃花眼,他那双眼就总是含情,魅惑迷离的很,佛伦斯的人都很喜欢,容易被他吸引,但灵灵的桃花眼里从来没有这些,就算是再亲密。
他的女孩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可爱,似乎比以往长开了些,鬓角细碎的发丝擦过她红润的唇,往上抚过她挺巧的笔尖。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灵灵那么红艳的唇,也是第一次在灵灵身上看到“成熟”这个词代表的意义,伊森说的一点不错。
如果没有这场突发的战争,按照计划,下个月冰雪消融万物复苏的时节,灵灵就该长成这般模样了,他会送她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祝贺她长成。
很久以前,他看过的一本书里曾这样写道:所谓美人,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他往往不得影像,直到他带大了长大后的灵灵,此时此刻,他划上了等号。
少女没有开口,却有声音传来,“粥粥,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也知道我需要做什么。”
【什么?你知道了什么?谁告诉你的?不可能!】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我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即使你天天教我如何去做个好人,可是怎么办呢,我的骨子里天生就很罪恶,我还杀了很多人,心也就黑了,明明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还是要拉着你下水,陪我一起陷入万劫不复。”
【不,我喜欢你,我爱你,和你在一起,都是我愿意的,你很好,真的很好,再没有更好的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旁人的死活为什么要算在你身上,他们不配。】
灵灵似乎朝他笑了一下,不是以往那种天真可爱的笑,而是独属于‘成年少女’张扬风情,自信的笑。
“我知道,我都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亚伦很着急,生怕她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不,不可以。】
“你知道我的能力,我是亡灵,唯一能消灭阿尔迦的存在,倘若我主动要死,世间便无人可拦。”
“亚伦,aurlen,我的粥粥,再见了。”
这是灵灵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和梦里的声音一模一样,可是如果他知道结果是这个,是因为这样的事叫他,那他绝对会把有此想法的自己一巴掌拍散。
嘶,脑子像被一块密不透风的黑布笼罩下来套住,隔绝外界任何声响,一瞬间无数黑墨自上而下往下砸,吞没所有颜色,粉色泉水,气泡,灵灵,全部都消失不见。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灵灵,等等,等等,不能】
“警告!警告!防护罩即将破裂!防护罩即将破裂!”
防护罩还是碎了,
病毒攻破防线了吗?
第二道屏障建起来了吗?
我做错了吗?
有吵闹声断断续续传来,还有什么,引擎?滑轨?爆炸声
“嘭!——”
这一声和他深埋心底永远不愿相信的声音重叠,这代表着,这代表着……
“不!!!——”
星球带上的攻击还在不断加剧,战场上幸存者还在负隅顽抗,他们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时,一颗发着光的什么东西从身后飞出来,速度很快,所到之处简直叫人呆愣在原地,化型的敌军挣扎着自燃,痛苦嘶哑的惨叫,病毒气团直接消散成烟,活人脚底出现红色法阵,法阵带起一个同色的圆圈包裹住他们。
众人纷纷停下动作,视线追寻那道光束,感觉伤痕累累的躯体不再流血,疼痛感也减弱了。
那束光直朝最远处的水星而去,那是离太阳最近的行星,水星下半部分被一大团黑雾笼罩着,眼见就要吞没,不知是谁在前面喊了一声。
“是亡灵!是亡灵!”
“我们有救了!”
“好啊!”
欢呼声一浪胜过一浪,越来越多的红色法阵亮起,圆圈大大小小,像沾了红色水吹出来的泡泡。
他们只能看到星际水平线上,太阳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和光球一起直击入黑雾中,黑雾剧烈扭动窜上去将整个水星吞没,光消失在黑暗中,只有星星还在闪烁,大家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憋口气顶住。
静默了一刻之后,像是耳鸣,有什么生物的鸣叫声哀嚎,撕扯,消失的光再次从黑雾中炸开,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霎时一阵火光冲天,狂兽乱啸,圆圈阻挡住爆炸的热流气浪,他们能清晰感觉到那种熟悉的触感,如果没有这个圈,必死无疑。
叫声响了很久,当声音渐渐停下来的时候,人们慢慢松开手抬头往远处看,银河还是浩瀚黑沉的,星星还是那么多那么亮,星球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如果不是他们曾浴血奋战,如果不是星球表面不可忽视的断壁颓垣,废墟碎片,如果不是发现亲人不见了,如果不是伤口的痛感开始复苏,一切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两万多年的任务终于在这一代,在这一天结束了,那些死去的同胞可以安息了。
胜利的号角吹响,欢呼声传来,越来越大。
“我们胜利了!”
“我们活下来了!”
幸存者欢呼雀跃着抱在一起,泪洒战场,在硝烟中大声喊叫,要把心中的悲痛,委屈,痛苦,快乐全部喊出来,无人在意那道光到底怎么样了,也没有人关心那个名为亡灵的女孩在哪。
一切黑暗都归于尘埃,什么也没有留下,生命会随着太阳升起重新照耀银河线的时候再次循环反复,一切又是重新洗牌——你,准备好了吗?
不管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不管现在是生是死,不管废墟下掩埋的是光明还是黑暗,记载的历史里只留下了称赞和崇拜。
会有新的人来接替悬空的职务,会有人负责打扫混乱的战场,会有人为牺牲的战士立下墓碑,如果你幸运留有尸体的话,那么还会有人竭尽全力找寻你的尸骨,一块块一点点挖出来,然后拼凑在一起全部装在盒子里火化,还会有人逢年过节地为你打扫坟墓,为你焚香祈福,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人记得你。
这是佛伦斯的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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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叫亚伦,很高兴和你交个朋友。”
“。”
“粥粥会永远和灵灵在一起吗?”
“会的,一定会的,我保证。”
“你是小精灵吗?”
“我喜欢这里,当然更喜欢你。”
“你是?”
“小孩儿,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你后悔了吗?”
“我后悔了,下一次,我一定会把你藏起来,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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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伦斯
战后,塔台
亡灵在最后一刻拯救了整个佛伦斯,因此破裂的不算很难看,一切坍塌毁坏的都在重建,混乱的秩序重新接上了轨道。
灰扑扑的小凳子上,高大挺拔的男人手里拿着死去战士的名单在整理,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烈士的名字,原本端着的一身冰山气息随着战争结束也渐渐消融下来,只剩下性子里的平淡。
他本可以不用如此,也不必亲力亲为,还有大把更重要的事要他去做,可他现在只想呆在这里做这个。
因为水桥羽要他在这里等他,他和亡灵离开之后,只留下了这一句话,“乖乖在这里等我,如果我回来看不到你,我会生气,再也不理你了。”
爆炸声停止后,欢呼声却让他的心破天荒地开始慌乱,心率不稳,这是从未有过的,明明这该是梦寐以求,夙愿得偿。
水桥羽说过,脑子混乱一定会出错,而写字可以平心静气,理清思绪,所以他在写。
活下来的实验员大部分都出去做事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几个人,有人在维修机器设备,有人匆匆忙忙在记录数据,有两位在通报外围战况,召唤幸存者返回基地。
“boss,我们这个……”,他指着屏幕一处请示。
“嘭”,电梯处传来碰撞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二人抬头看去,恍若历史重演一般,一个身着破烂盔甲的士兵连滚带爬地走出电梯,招着手找人。
“boss,boss……”
就近的实验员将他扶起,没扶起来,亚瑟站起身,那人猛地吐出一口血,热泪滚落,喊出的声音顺畅饱含悲痛,“boss,夫人,夫人他……”
“哗啦”,亚瑟手里的文件滑落,那些写满了标正字体的纸张洋洋洒洒飞舞起来,混着大窗透进来新新的太阳光,获得短暂的自由之后,落在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