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声
还以为僧人们无世俗之心,眼界开阔。今天德宏寺的知客师就给她上了一课。
看着知客师叠着肉的后脑壳,又柳蹲身捡起一块石子,用力砸过去。
“哎呦。”知客师抱头痛呼。
又柳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样子,关切问道:“怎么了师父?”
“有人拿石头砸我。”
又柳向身边看了眼,吃惊道:“啊?可是这也没别人了。”又柳忙竖起手指,“师父,可不是我啊。”
知客师看了眼又柳,“我知道不是施主,”他揉着脑袋,“走吧。”
“师父,你和刚才那位师父有过节?”
“他可算不上我们佛门中人,不过是一个凭着皇族身份拜入大师座下的投机取巧之人。”
“悦智大师佛法高深,总不至于也是俗人一个。”
知客师被噎住,过了会才一脸高深莫测道:“施主不懂。”
又柳忍住白眼,好在两人言谈间已经到了群房。
浓云遮月,德宏寺内漆黑一片。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从德宏寺后院传出,僧人将女童抱在怀里,轻怕她的后背安抚。
文念放轻声音,“乖孩子,莫哭莫哭,又梦到什么了?”
女童语不成调,抽噎着一个字一个字说:“阿娘、哭、打阿娘。”
文念神色一变,轻拍女童后背的手不自觉顿住,“梦是假的,你阿娘很好,不哭了。”
“不是梦,是真的。”
文念将怀中的女童抱正,凝视着她的眼睛,“真的?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坏人、一个坏人打阿娘。”
“一个?”文念转动眼珠,似有些意外。
“嗯。”
文念没继续问下去,女童在文念怀中扭身哭嚎许久,文念不厌其烦地安抚女童,直到孩子哭累。
这两日一直是文念照顾她,女童对文念越来越依赖,但到了晚上依旧会哭闹不止,想要回家。
文念将女童抱上榻,用巾帕沾水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最后掩门离开。
屋外,文心等着文念出来。
房门一开,文心便走上前。文念问道:“事如何了?”
“不好办,现在只有房契没有地契。你再问问那小娃,她娘应该不会瞒她。”
“知道了,明天如意醒来我问问。”
文心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客堂的人说神尘来了,他可是皇室中人,我担心出别的岔子。”神尘不是普通人,他若插手,自己和文念做的事必定败露。
文念冷静道,
“他来,也是在天王殿活动,不会插手寺务,不必担心。当务之急是找到地契,赶在住持回寺前将事情处理干净。”
因德宏寺内重修殿宇,香客并不多,又柳一个人住一间屋。
她没睡好,昨夜一直有孩子凄厉哭嚎声传来,她听得瘆得慌,一直到后半夜那声音渐渐没了,她才睡着。
起身梳洗后,又柳去天王殿找神尘。
天王殿内,神尘正在查看僧人准备的颜料。
听到脚步声,神尘抬起头。
“法师。”又柳含笑招手。
“嗯。”
又柳走到神尘身边,“法师你昨夜有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
“听到了。”
“那你昨夜一定也没睡好,我上次给你的香包还有味道吗?”
那个香包早已被他放到一旁,他不知道。
又柳自顾自言道:“这么久了,香味应该没有多少了,我这两天再帮法师做一个。”
说完,又柳想起昨夜的哭声,“也真奇怪,寺内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神尘今早已经打听过,解释道:“是释吉住持参加法会前带回来的孩子。那孩子与母亲相依为命,前不久其母骤然离世,住持怜惜她孤苦,便将孩子暂且安置在寺内。”
又柳心疼起那个孩子,昨夜的哭声可以听出来,那是幼童的嗓音,估计也就和周嫂子家的如意一般大小。
又柳一早过来,原本是想看看神尘怎么为金身妆彩,神尘一提那孩子的事,又柳莫名想去周家看看,“之后我去看看如意。”
言谈间,神尘的目光落在两人脚边的各色颜料上,“法师,你找什么?”
“殿内少了妃色颜料,打不了底。”
又柳思索片刻道,“僧人现在准备,也不会这么快。法师,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去周家看看?我本想几日后自己去的,但你今日正好得闲,不如一起去吧。”
颜料找来最早也在明日,神尘想了想,“嗯。小僧去找趟司库,你稍等片刻。”
文心看见神尘来找他,脸上闪过瞬间的慌乱。
“莲友,”神尘合什行礼。
“神尘莲友为何事来?”
神尘看了眼面前之人。
文心注意到神尘目光,心中一紧。他未曾见过神尘,却一下子叫出他的法号。
“知客师昨日说天王殿中来了妆彩的莲友,小僧猜测是你。”
神尘颔首,“天王殿内无妃色颜料,劳烦莲友采买。”
听见神尘是让他采买颜料,文心一颗心才放下来,笑着回道,“知道了,小僧会尽快采买送去。”
走在去周家的路上,又柳隐约觉得不对劲。
看着马车驶过曾走过的地方,又柳注意到田地上添了一座新的坟茔,心中越发感到不安。
马车停在周家门前,门上的春联被揭下,只剩下一点点余红,院门紧锁着。
当初周嫂子说过,她那阵子活忙,中午回不来,会将如意锁在屋内。
如今已半月过去,门却还锁着。
又柳看了眼神尘,他显然也意识到不对,面色微凝。
又柳扣了两下门上搭扣,叫着如意的名字,“如意,你在吗?”
无人应声,经过的一个农户看着两人,“没人,别敲了。”
“她家人去哪了?”
“周寡妇死了,孩子如今在德宏寺养着。”
又柳一愣,“怎么会,我们半月前还见过。”
“也是那周寡妇命不好,都进了家门了,被绊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撞死了。”农户向身后一指,“那立了一座新坟,就是周寡妇的。”
看出又柳心绪不佳,农户也是一阵唏嘘,
“唉,周寡妇无亲无故的,生前待骆君不错。谁能想到,她死后,骆君连丧事都不愿意替她操办,也不让别人插手。”
“骆君是何人?”
“是个几年前流落在我们这的叫花子,长得怪异没有人形,一直和周寡妇有来往,常给周寡妇家帮忙。”
一说怪异,又柳便想起在周家见到的那个浑身关节嘎吱作响的高壮男人。
当时如意对他很是亲近,他与周家分明相交不浅。
又柳心中生疑,他没道理不为周嫂子操办丧事。
回到寺内,又柳和神尘一起来到后院。
如意被骆君抱坐在肩头,如意的整个人都没有骆君一条胳膊长。
如意看见两人,目光一亮,“又柳姐姐,神尘师父!”
又柳笑了笑,目光落在骆君身上时,多了一分警惕,下意识向神尘靠近。
骆君动作笨拙地放下如意,如意跑进又柳怀里,欣喜问道:“是阿娘告诉你我在这里吗?阿娘病好了吗?”
又柳顿住,过了会柔声道:“是……你阿娘的病快好了。”
“那我能去看阿娘吗?我很想她,不想待在这里了,想回家。”
骆君粗粝的声音响起,“回、阿娘、顾你、病、不好。”
神尘在骆君说话时,抬眸看了骆君一眼。
如意讷讷道:“知道了。”
又柳与神尘没待多久,到了如意午睡的时辰,两人便离开。
走在廊道上,又柳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法师,我觉得那个骆君很奇怪,他与周家往来密切,按理不该这么草草了解周嫂子后事。”
“法师,你信周嫂子是意外身亡吗?”
笨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廊道低矮,骆君踩在廊道外的石路上,几乎每走一步地面也随之一震。
骆君在又柳与神尘回头看向他后,停住步子闷声:“不、是。”
他声音嘶哑诡异,闻者生寒。
说完,骆君抬着笨重的步子离开。
又柳回神,“他的意思是周嫂子是被人......杀害。”又柳惊疑不定,最后两字吐的极轻。
神尘静静看着骆君离开的背影。
廊道拐角处文心躲到角落,避开骆君的视野。
当晚,如意依旧哭闹了许久才睡去。
文念安抚好如意,关上房门时,文心候在一旁。
“师兄,神尘和他身边叫又柳的那个女子,今日来看如意了。”
“他们怎么会认识?”
“神尘从京中回来的路上,借宿过周家。”
文念皱起眉头,面露不耐,“今日他们说了什么?”
“又柳对周沁玉的死有所怀疑,神尘到时并未表态。不过……”
“怎么?”
文心将廊道上骆君的话告诉文念。
文念面色大变,“不可能,当日没有人看到。”
“骆君与周沁玉关系本就不清不白,自然难以接受周沁玉骤然身死的消息。我料想着他什么都不知道。”
文心此话一出,文念平静下来。
他思忖片刻,“可骆君既然说了,留他在便是个隐患。神尘那边虽然现在不曾表态,事情大了未免不会插手。”
文心猜不透文念的意图,迟疑道,“这两个人可都不好解决。”
“又不是……”文念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如意现在越来越信任我,她那天看到了,却不知道是谁,大可借如意之口借刀杀人。”
文心有些忐忑,“两条人命,周县令会担吗?”
“周毅身上烂账一堆,周家此事他不担也得担。”
“那神尘那边呢?他身份尊贵,还有武艺在身,不可简单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