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工作被丢
虎子结婚的第二天安青儿开始去公社车队上班。
为了赶上最早的那班车，安青儿早上四点就起床了。
等她做好早饭，同床睡的女儿也醒了过来。
醒来的寒小豆半个身子虚趴在门框上，一双可爱的葡萄眼亮晶晶地看着梳妆打扮的安青儿妈妈。
这孩子眼神中有点疑惑，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化妆。
安青儿拿出一根火柴棒擦燃，燃到一半安青儿轻轻把火吹灭，随即就着火柴燃尽的那一头在眉毛上轻轻描绘。
“呜~~”小豆看着看着哭了起来。
正在小心描眉的安青儿不知所措，放下火柴棍走过去哄女儿，“小豆，乖，不哭啊。”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安青儿不解，“怎么哭啦？是不是妈妈早起把你给吵醒了？没睡好是不是。”
寒小豆看看火柴棍，又看看安青儿，扑上去小心地吹着妈妈的眉毛，“妈妈被火柴烧了。”
“.………”安青儿哭笑不得。
生产队还没有哪位妇人描眉画口红的，小豆也不懂这些，这还是人生头一次看人化妆，所以看到安青儿烧着火柴棍往脸上抹，这小孩觉得害怕。
“别捣乱，我画眉毛呢。”安青儿把女儿放下，又对着镜子开始打扮。
安青儿皮肤白皙，头发丝用淡黄色的手帕系着。只是浅浅用火柴棍描了下眉，又拿出红红的木浆纸对着嘴唇抿了下。
对着镜子左右看看，安青儿满意极了，举着煤油灯就要出门，“小豆，你先去房间睡会儿，等天亮了再起。手电筒给你留着，你一个人害怕就打开手电筒。”
小豆懵懵懂懂地跟着安青儿走到了院子里，外面太黑了，安青儿把孩子赶了回去。
孩子被赶回到屋檐下，有些不明白现在的状况。
小豆转身看着安青儿离开，先是小脸慌张地原地站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无措地大声边哭边喊着‘妈妈’跟了上去，她以为安青儿不要她了。
安青儿好说歹说，仔细解释只是去上班，中午还会回来的。
“中午回来。”寒小豆低着头，拧着自己的小手指头，终于听明白了。
安青儿笑，“中午会回来的，还要给你做饭呢。”
寒小豆明了，妈妈只是去工作，今天中午会回来，明天中午也会回来，后天大后天的中午都会回来。
安青儿出门掩好院子大门，小豆搬着凳子站在房间门口，两只小手一齐用上力气把门栓给插好。
一个人趴在床上的小豆玩起了手电筒，房间里有光她不会害怕。
这孩子拿手电筒照照土墙照照窗户，又照照自己的小手掌小脚丫子。
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的小豆很快闭上眼沉沉睡去，旁边的手电筒一直亮着，照亮着整个房间，直到电池不够用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公社这趟车五点三十出发，安青儿五点二十赶到了公社车站，开始上车收票检票。
与此同时生产队的人已经醒来洗漱，一个个准备去上工了。
贺队长家早上一锅水煮红薯干，里面放了菜叶子。
“贺柴，给你小豆妹妹端过去。”莲花舀上半碗红薯汤并递给贺柴。
贺柴不懂，“小豆妹妹家有吃的。”
“她妈今天去车队工作，家里没个大人谁给她做饭。”莲花嘀咕着，心里略微有些羡慕嫉妒恨。
等贺柴端碗离开，莲花和一旁蹲着大口喝红薯汤的丈夫闲聊着，“主任家也太偏心了，堂堂公社一主任，给安青儿介绍这么好的工作，她这么个劳改犯也真是命好。”
“有什么命好的，就是之前的售票员怀孕了现在让安青儿顶替几个月给她个挣钱的机会，”贺队长让媳妇儿再给自己盛点汤，“你老盯着安青儿干什么。”
“不是我盯着她安青儿，是别人都盯着她，”莲花高兴又有些得意，“以前小豆在我们家待了半年，生产队人人夸我会做人，都夸我心肠好对小豆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好。如今小豆亲生母亲回来了，怎么样呢，这个安青儿做得还没我好。”
莲花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贺队长哈哈笑了几声逗自己媳妇儿，“你这人呐，就是喜欢在乎别人的眼光，要个好名声。”
“人活一张脸，没有好名声没有脸，活着还有什么劲，”莲花手指头指了指小豆家的方向，“小豆她爸妈倒是脸皮厚，我要是像他们一样每天被人指指点点，早活不下去了。”
莲花正说着，贺柴跑了进来，贺队长和莲花马上止住话头。
“我趴在窗户上看了，小豆妹妹还没醒，”贺柴把准备给小豆妹妹的红薯汤给喝了，“他们灶台里面有火炭，锅里有煮好的红薯干。”
“哦，”贺队长恍然大悟，“这安青儿还懂事了点，知道出去工作前要给孩子准备好早餐。好啊，好，懂事了就好，二十几的人了，是该懂点事了。”
莲花撇嘴似笑非笑，没想到这安青儿突然有了点好妈妈的样子。
一眨眼，安青儿已经在车队工作了一个多星期，每天早早出门，会在出门前就给小豆准备好早餐。每天中午也会回来做饭，小豆从没饿着。
贺柴贺小枣他们都要去上课，除了上课就是干农活，小豆便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带着月儿妹妹看柜台玩。
月儿妹妹不太喜欢寒小豆，冲寒小豆姐姐吐舌头，“没人买你的东西，都去我外公家买。”
小豆挠挠手背上被蚊子咬的小包，委屈巴巴地站在柜台旁边不说话，她比月儿妹妹大半岁，要让着妹妹。
而且小豆有当姐姐的自觉性，总觉得月儿妹妹小小的好可爱。小豆跑去厨房灶台，爬上椅子掀开锅盖，从里面拿出了早已冷却的鸡蛋。
“我妈妈昨天给我带了两个鸡蛋，我吃了一个还剩一个，”小豆小手握着鸡蛋冲月儿妹妹歪着脑袋笑，“我们一人一半。”
月儿见了鸡蛋这种好东西立马毕恭毕敬地跟在小豆姐姐身后，乖巧又听话，小豆说往东她不敢往西。
撅着小嘴不解地看着月儿，小豆不明白妹妹怎么突然这么乖巧。
“砸~”月儿咿呀一声提醒小豆赶紧砸开鸡蛋吃。
小豆拿着鸡蛋往桌角上磕，磕了几下开始手脚不灵活地剥着鸡蛋壳。好好的鸡蛋被小豆剥得坑坑洼洼，好多蛋白随着蛋壳被剥走扔在地上。
“一人一半。”小豆稚嫩的声音响起，说着用小手将鸡蛋掰成两半。
可是小孩子的手哪有那么巧，鸡蛋被掰得一块大一块小。
小豆眼珠子一转，鬼精鬼精地拿着那块大的就往嘴里塞，气得月儿妹妹伸手去抢小豆嘴里的鸡蛋吃。
俩孩子笑着哭着打闹起来。
外面单车铃声响起，梅奶奶骑着单车特意来到这。
梅奶奶从包里拿出很多吃的，两个孩子齐齐朝那些零食奔去。
今天这老人家过来是有原因的，梅奶奶有些说不出口，“那个………小豆，你妈妈回来了吗？”
都下午五点了，该回来了。
“妈妈回来了又走啦，她去胖奶奶家给我借清凉油，”小豆举起满是包的小手，“我被蚊子咬了。”
梅奶奶给小豆吹了两下，有些坐立不安。
本来是想找安青儿直接说明情况，不过她现在不在的话………不在也好，她可以和小豆说。
梅奶奶欲言又止，随即下定决心道：“小豆啊，待会儿你妈妈回来了和她说，就说明天不用去工作了。”
“好，我记住了，明天妈妈不用去工作。”小豆记得牢牢的，一旁的月儿也吃着水果糖并点头。
“后天也不用，”梅奶奶尴尬至极，“那个………以后都不用去了。”
小豆还不太懂什么意思，贺柴他们干完活回来找小豆和月儿玩。
小豆不懂梅奶奶的意思，但是贺柴明白，“蠢，他们是不想要你妈妈去工作了，他们看不起你妈妈。”
“才不是！”小豆反驳，“我又不蠢。”
小豆聪明地掰着手指头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她能一口气不带喘的数到十七。
“反正他们就是不想要你妈妈去工作了。”贺柴又说。
“为什么？”小豆心情低落，觉得刚才梅奶奶送来的水果糖都不好吃了。
她不高兴地趴在椅背上，“妈妈会难过。”
小孩子不懂工作的事，但她就是知道妈妈会难过。
工作的这几天是妈妈最开心的时候，每天妈妈都哼着歌儿穿着干净的衣服描眉画口红。
“但是你要告诉你妈妈这个坏消息。”贺小枣挠挠头，也学着小豆妹妹的样子趴在椅子上。
几个孩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嘴里都咬着水果糖，惬意地发着呆嚼着糖果。他们眼睛盯着院子门口，没有一个人来这里买东西。
屋外，即使是下午五点了还是亮堂得很，天气闷热。很多人还没从地里起身，仍旧在低头弯腰干着农活。
安青儿拿着借来的清凉油走在路上，看着旁边弯腰低头干农活的社员们，安青儿有些扬眉吐气，觉得自己有好工作了和他们地里扒食的不一样。
还没到家，安青儿却被一个男的拦住。
这人是隔壁的隔壁的大队的社员，正是当初莲花说要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安青儿不认识他，但是他认识安青儿。
这男的看着倒是温和的样子，说话轻声细语地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安青儿心想，这男人看上去性格还不错。
她也简单地介绍了下自己就点头要离开，那人却拦住她，“咱们再聊聊？”
“啊？”安青儿愣了下，拒绝，“那个……我和你不熟吧。”
“这个没事的，都是从无到有的一个过程。”男人道。
安青儿有些听不懂他的话，“你想聊什么？”
“是这样的，罗婶说想介绍我们俩认识，但是你又太害羞，”男人看着挺正常，“我们认识认识吧，就普通的聊聊。”
这人嘴里的罗婶就是莲花的老妈。
安青儿暂时没有相亲的想法，有礼貌地拒绝，“不了，我现在不想谈，还是先挣钱养家。”
“我觉得你没什么不好的，可以继续聊聊。”男的又说。
“.…………”安青儿皱眉，刚刚还觉得这男的正常，现在她怎么觉得这男的说话有点怪。
安青儿绕过他想继续往家里赶，
这男的又继续跟着，“不合适也无所谓的，我过来和你聊已经很看重你了。”
“.…………”安青儿是真的无语了，这男的到底什么脑回路，他说的话她是一句话也听不懂。
这样说话听不懂的对象，和当初莲花嘴里的好男人完全不搭边。
安青儿快步走了几步，看见对面路上有其他村民，赶紧走上小桥跑去了另一条小路。
和其他村民一起走的安青儿有了点安全感，扭头看，那奇怪的男的已经离开。
那村民走到分岔路和安青儿分开，安青儿独自继续往家里赶。
即将到家，安青儿愣住，几只大鹅就挡在她回家的路口。
安青儿怕鹅，超级怕，她咽了咽口水，正当她还没动作时，那几只大鹅长长的脖颈矮下去，几乎和地面成了平行，随即，几只大鹅就着这样的姿势猛地俯冲过来。
“啊！”安青儿吓得无声尖叫，转身要被大鹅给咬住裤腿的她抱着树干就往上爬。
安青儿抱着树干欲哭无泪，底下大鹅们迟迟不肯散开。
安青儿对着仅隔着一条水沟的十几米远的屋子大声喊着，“小豆！救我！”
在她眼里，从小在这乡下长大的小豆肯定不会怕大鹅。
小豆和贺柴他们听到安青儿的叫声一个个都跑了出来。
小豆和贺柴跑到前头，贺小枣牵着月儿妹妹小心地走在后头。
贺柴是不怕鹅的，他拿着棍子赶大鹅，但是他一人对付七只鹅有些分身乏力。
贺小枣要保护月儿妹妹，所以站在桥这头不能过去。
小豆走过桥去了妈妈那边，但是也躲在贺柴身后，安青儿一直以为自家闺女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刚才喊女儿来对付，原来，小豆这孩子也是害怕大鹅的。
有了贺柴的帮助，安青儿趁乱从树干上滑了下来，此时一只从贺柴手里逃脱的大鹅却欺软怕硬猛地朝安青儿俯冲过去啄她，吓得安青儿啊啊乱叫。
小豆愣了，下一秒哇哇哭着跑过去，一边因为害怕而嚎啕大哭扑打着手，一边又想救妈妈，所以勇敢向前单手去抓大鹅的脖颈。
两只小手紧握住大鹅的脖颈，小豆满脸是泪地边哭边笑，“呜~~不怕，不怕鹅，哈哈~”
小豆又哭又笑，又害怕又骄傲地追着鹅赶，致力于让安青儿平安归家。
安青儿看傻了眼，看到女儿害怕又勇敢的样子红了眼眶。
等贺柴终于将全部鹅给赶走了十几米远，几个孩子骄傲极了。
“我妈妈是胆小鬼。”寒小豆在贺柴面前嘲笑自己亲妈，全然忘了她自己刚才哭着和大鹅打架的时候。
寒小豆脸上还有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呢，安青儿过去用帕子给她擦干净，神情复杂地紧紧抱住自己闺女。
这孩子，即使怕极了大鹅，即使怕得嗷嗷大哭，也要哭着过来帮妈妈赶走大鹅。
主任夫妇说得没错，小豆是个好孩子，是个善良又爱护爸妈的好孩子，可她安青儿竟然现在才明了女儿对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