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程瞻洛欢呼一声,上前扯了他的袖子摇,庄戎微微笑起来。
入府几个月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作小女儿态,一方面是庄戎在外时严肃,在家却和蔼,对程瞻洛这个义女很是关怀,程瞻洛和他熟了,说话行事也自然起来;另一方面也是这礼物她实在喜欢,以至于喜动颜色。
庄戎笑道:“真这么喜欢?”
李清渚笑道:“看泱泱的神色就能看出来,你的礼物选得好。”
程瞻洛微露贝齿,羞涩一笑,却不否认,目光还望着院中,挪也挪不开。她的礼物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歪着头,用黝黑的大眼睛盯着她,时而甩甩尾巴。
那是匹英俊又精神的,栗色的小马。
除她之外,坚持练字的其他几人也有礼物,庄幼白如愿以偿,拿到了一柄小兵器;庄继白得的是一柄斜口刻刀,还有几块上好的石料;荆远得的是一柄好剑,拿在手里便不愿放下。
大家各自欢喜着,程瞻洛抬头问:“我可以练骑马了?”
阿耶尚在时,她年纪还小,骑马一道学得也浅,并不熟练,待到了伯父伯母府中,刘氏想养出的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弱柳扶风的贞静淑女,自然不会再许她学骑马,程瞻洛只能将这事埋在心里。
但这世道下,不会骑马,意味着在危机来临时没有自保能力。从伯父的那支车队中逃脱时,程瞻洛只能仰仗阿姜与阿伍弄来的马车,若是当时她能骑马,不仅能轻装上阵,风险也更小些。只是她不知庄家是否会允她骑马,才一直没提。
李清渚和庄戎都点头允了,道:“本就打算着让你年后学起来的,不想你这么欢喜,之前怎得不说。”
程瞻洛抿嘴笑笑,讷讷不说话。
李清渚很亲切地揽过她,道:“以后想学什么,想干什么,只管与我们说,别怕。咱们家自己人,有甚么不许的?”
程瞻洛只觉浑身都浸在一个充满了温暖的泡泡里,之前的担心显得荒唐又可笑,一颗心仿佛踏踏实实落了下来,被温柔而坚实地包裹住,不再空落落的。
她脆生生地点头应道:“好!”
李清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庄守白从五辛盘里挑了箸芥辛,笑说:“下午得空,带你们去骑马。”
程瞻洛并几个小的都欢呼起来。
府中后院修建了很阔大的马场,旁边就是马厩,地面特意修整过,很是平旷,适合跑马。
庄戎今日推拒了应酬,在家中陪孩子们,也随他们一起来了马场,各人将自己的马牵了出来,在一旁梳毛、低声说话,为稍后的跑马做准备。
程瞻洛这一匹栗色的小母马还未彻底长成,并不太高,免去了上马时的困扰。
庄戎特意为她选了匹性格温顺,训得很好的马,尽管一人一马如今还不熟,但她一握住小马的缰绳,后者就乖乖跟着她迈步子。
庄戎拿出一块方糖,放到她手上,教她喂给马吃,一是叫马儿认主,二也是培养感情。
小马探头过来,舔走了方糖,程瞻洛掌心一阵酥麻,又暖洋洋的,不由咯咯笑起来。
庄戎又教她缓缓地抚摸马的鬃毛,一边摸,一边带着马慢慢地走:“就是这样,教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你们这么慢慢走一圈,彼此都了解了对方,再骑上她。”
“好,谢谢伯父。”
庄戎在一旁观察了会,确认这一人一马没有任何异常,便让程瞻洛接着跟小马培养感情,他去马厩牵自己的马。
程瞻洛全神贯注地和小马互动,慢慢上手去摸,感受皮毛的独特质感,这匹小马很自来熟,不仅亦步亦趋跟着,还时不时歪头蹭蹭她,程瞻洛脸上的笑一直没下去过。
“七姐姐!”
庄幼白和庄守白来了。
庄幼白年纪还太小,没有自己的马,是以紧紧跟着庄守白,靠他的马过眼瘾。庄守白一只手牵着马,另一只手拎着他,防着这小子太过激动,跑到马蹄后头。
还没到程瞻洛身前,庄幼白就四肢乱舞,终于被庄守白放到地上,小跑过来,仰头很感兴趣地看这匹小马:“七姐姐也有马了,我能摸摸吗?”
程瞻洛自无不应。庄幼白摸了两下,被小马轻轻探头,拱了个趔趄,冬日里衣裳穿得厚,他不知怎么左脚绊了右脚,圆滚滚一个坐到地上,程瞻洛掩口笑起来。
庄守白长臂一伸,把他拎起来,取笑道:“大过年的,也算应了个景。你顶好给我也磕一个,大哥给你发压岁钱。”
“阿耶昨天就给我压岁钱了!”庄幼白大声道,“大哥也还得领压岁钱呢,阿耶阿娘说了,你还没到该发压岁钱的时候。”
庄守白还未成婚,虽然已然在军中领了职,外出交际时绝不会有人把他当孩子,但在家时仍然算小辈。几个小辈统一,都在昨天领到了压岁钱。
庄家的压岁钱是拿足贯铜钱串成龙状,上系红线,还打了个喜庆络子,然后将这沉甸甸、黄澄澄的一串压在床角的被子上,取其压祟除邪之意。
程瞻洛昨天晚上也收到了这样一串,今日定光和含光便帮她收进了箱子里,只拿首尾两枚铜钱系了红线,让她放进荷包里贴身收着,说是北方习俗,男子须用红线串在手上,女子则贴身带着,过了正月十五才能取,方能护新的一年平平安安。
庄幼白边说,边拿小手指头在脸上刮:“大哥这么大了还拿压岁钱,不羞不羞。”
因要牵马,庄守白袖口挽起束紧,露出结实精悍的小臂,左边腕上果然绕了一圈红线,上头结着两枚铜钱。庄幼白还是个小儿,藕节似的手臂上戴一圈红绳,可爱得好似年画娃娃;庄守白分明已是个青年男子,骨节分明的腕上也绕一圈红绳,却有种引而不发的力量感。
只是在家时,他向来把锋芒收得很好,只作个亲切的大哥,被庄幼白笑了也不生气,见程瞻洛也跟着笑,无奈地看她一眼,道:“阿耶阿娘非让戴,说是家里习俗,我有什么法子。”
“伯父伯母是想佑大哥新的一岁平安康健呢。”程瞻洛道。
不是真心爱自家孩子,谁会在这些细枝末节的习俗上留心?庄守白长到再大,在外头是杀敌无数,威名能止小儿夜啼的少将军,在庄戎和李清渚这里仍是十七岁的长子。
庄幼白还在笑,庄守白把他举起来一抛,又稳稳接住:“再笑就不带你骑马。”
庄幼白立刻抱住大哥:“要骑马!我都听大哥的!”
庄守白就带着他,教程瞻洛,怎么握缰绳,怎么缓缓地摸马脖子,再轻轻往下一压,受过训的马感受到这一压,就会原地不动,此时正好上马。
程瞻洛很认真地跟着他学,庄幼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忽然感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马呀。”
“你还太小了,”庄守白揉了一把他的脑袋,“阿耶说了,等你再大些。”
庄幼白瘪瘪嘴,汤圆似的脸颊鼓起来,庄守白戳了把他的脸:“平日你说要骑马,我可有不许的?还不是带着你骑。”
庄幼白很快又高兴了:“那今天大哥也要带我骑一圈。”
“以后我的小马也能让你骑,”程瞻洛哄他,“不过得是大哥在的时候,让大哥带着你。”
她也是初学,对自己的骑术没有太多信心,庄守白不在,还真不敢让他骑。
庄守白冲她笑笑,很爽快的说:“行啊,到时候只管喊我,只要我在家就成。”
“好耶!”庄幼白拍着巴掌,“七姐姐,咱们要先给小马取个名字。”
这确实是件正经事。
只是该叫什么好呢?程瞻洛犯了难。
她问庄幼白要不要取名,庄幼白坚决不同意,还很郑重地告诉她:“七姐姐,这是你的第一匹马,意义重大,所以一定得你来取名。”
程瞻洛只得接着苦思冥想,一时间灵感枯竭,只得向庄守白讨教:“大哥,你的马叫什么名字?”
庄守白随意抚弄了一下他身侧那匹高头骏马:“大黑。”
后者似乎能听懂,兴奋地仰头长嘶一声,声音很高昂,一听就是匹神骏的战马。
程瞻洛望着那匹通体雪白,不掺一丝杂色的马,久久不能言语。
庄幼白哈哈笑起来:“七姐姐也觉得这名字怪?”
“倒也不是,”程瞻洛委婉道,“只是我肉眼凡胎,委实是看不出哪里黑。”
大黑似是能听懂说的是它,仰头咴了一声,甩了甩头,鬃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周身皮毛白得像树梢新雪,又亮得如绸缎一般。光从精气神看,就是匹极好的马,叫人几乎可以想见庄守白骑着他在战场上驰骋时的情形。少年将军,若着白袍银甲,最是合称,如诗文里写的那样,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但不管这么说,这依旧是匹白马。
庄守白牵住大黑的辔头,让程瞻洛可以随意摸它,随口道:“也没人规定白马不能叫大黑啊,对吧,大黑?”
庄戎这时牵了马回来,听闻此番高论,笑斥一声:“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