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
晨光熹微,窗下疏影零落,金色光影流动。
屋子里没有烧炭火,却暖得如同春日。
烟归睡得安稳,此时悠然醒转过来,意识到已是日上三竿。
慵懒地伸展了一下身子,却觉得四肢有些沉,手脚发麻,腰酸背痛,就好像和人打了一架似的。
嘴唇微微发麻,她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
怎么,怎么肿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忙起身照镜查看。
只见镜中的自己鬓发散乱,衣衫不整,唇角泛红发肿,像是被人,啃了一般……
难道是被蜜蜂蛰了?
烟归竭力去回想昨日发生了什么,头脑却一片空白,甚至隐隐作痛。
她想不出来一丝半点,只得垂首作罢。
况且昨日不是想要去向阿夕道歉的吗?怎么这歉道着道着,自己却睡着了。
好生奇怪。
算了,也许是老毛病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求得阿夕的原谅。
烟归随意地用银钗将头发松松挽起,推门而出,芳香扑鼻的饭菜味迎面而来。
她兴冲冲地提脚往大堂赶——
却不见阿夕的身影。
烟归望院子里望了望,又去厨房看了看,最后推开了阿夕虚掩的房门。
房内还暗浮着阿夕的气味。
却没有阿夕的踪迹。
难道是走了吗?
她站在院中大喊了几声,“阿夕!阿夕!”
无人回应。
烟归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感觉做什么都没了兴趣,那可口的饭菜也变得索然无味,味同嚼蜡。
不过她还是慢慢吃完了所有的菜,毕竟是阿夕亲手做的,不能辜负了一番辛勤劳动。
吃完饭,她将碗筷收了,去厨房洗净收好。又走到院子里将落叶扫做一堆,将庭院外积雪扫尽。
做完这些,又去阿夕屋子里,将床铺了一遍,把门窗都擦拭得洁净锃亮。
一个上午过去了,阿夕还是没回来。
不会是回揽月城了吧,不会再也不想见到她,不再回来了吧……
烟归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一会儿觉得屋子脏了,一会儿觉得衣服该洗了。
反反复复做完这些,再次陷入无所事事的状态。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烟归愈想愈烦躁,可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些莫名的情绪,都是在自找苦恼。
阿夕既不是她的朋友,也不是她的家人,只是受人之托照看她一段时间,她在希冀什么?难道他还真会永远待在这里陪着她吗?
走了,也是正常的事。
烟归佯装释然地长舒一口气。取了斧头,背了竹篓,像往常一样上山去了。
大抵是想要在砍柴事业上开疆拓土,更上一层楼,她来到了从前从未涉足的一片密林。
从前有刘伯伯的照拂,她砍的柴都能拿到他的铺子里卖个好价钱,然后她便可以拿着这些钱去买些日常用品。
如今刘伯伯和自己划清界限了,这些柴火也只能砍了自用。
待到和雪尽的交易结束,烟归会再次回到从前平静的生活。
她的柳下馆会再次飘雪,亘古寒日,只能自渡。
没由来的烦躁,她一下一下地凿着树身,身上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气,悉数发泄在了这可怜树木上。
不多时便已是满筐的木柴。
烟归满意地收起了斧头,丢进了背篓里。
转身往山下走。
耳边传来一个童稚的声音,清脆悦耳。
“姑娘留步!”
烟归果真听话地站住脚,回过头来寻找那声音源头。
“嘿!我在这里!看脚下,在你脚下!你踩到我啦!”
烟归忙抽开脚,顺着那童声的指引朝下看去。
只见一棵青葱碧绿的小草,浑身散发着微光,脱颖于周遭其他野草。
那草看烟归不但不害怕,还打量起它来,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你,你,你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干什么?”
烟归惊讶道,“不是你叫我看你的吗?”
草妖十分诧异,“你不害怕?不怕我?”
烟归乐了,这山里的野怪精灵往往在她来之前便销声匿迹,向来都是他们怕她。
于是反问,“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那童声听起来甚是狂傲不屑。
烟归觉得有趣,蹲下来看它,见它歪了歪头部,自己也跟着歪了歪脑袋,伸出手指戳了戳它,“因为我是灾星,会给世间生灵带来厄运,所有靠近我的,都没有好下场!所以他们都怕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烟归本以为这草妖会害怕。这反应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笑那些生灵都是胆小鬼。”
“这和胆量有什么关系,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好吧。”烟归说着拨了一下那草,那草登时往一边倒去,瑟瑟颤抖,发出求救的声音,“你做什么,你别摸我的腰!你这是非礼!”
烟归闻言更是不知死活地在那草上摸了几把,“小小妖孽,我还就非礼你了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哈,好痒啊,救救……救命啊……你这个采花贼,你这个登徒子,你居然……哈哈哈哈哈哈哈求求你放过我,放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烟归玩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便不再捉弄这草妖,松了手,起身欲离去。
没走几步,那草妖在身后大喝一声,“你,站住!”
这妖怪怕不是有什么毛病?
烟归蹙着眉回头,目光炯炯地盯着它。“你想做什么?有话直说。”
“我们做个交易。”草妖绷直了身子,严肃道。
又是交易?怎么这么多人都想和她做交易?
“什么交易?”
“你帮我离开这里,我可以消除你的烦恼。”
“你知道我的烦恼?”
“不就是,不就是那个吗……”
“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大家都很愁的那个呀。”草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
“你耍我!”烟归意识到被骗,转身就走。
那草妖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声音像五岁孩童般,听起来煞是可怜,“我被封在这里好多年了,没有一个人理我,我真的很孤独,真的很想要离开这里,我想知道外面的人间是什么样了……”
“姐姐你帮帮我吧,帮我解开封印,让我离开吧……”
烟归不欲插手,这些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活的辛苦的人多了去了,不只这一个草妖,她自己都难以安身,为什么要管一只草妖的死活?况且外面的道士那么多,待在这里只是孤单寂寞,出去了指不定小命不保……
她的步子飞快,穿过密林往山下赶,很快便见到了掩映在一棵棵柳树下面的柳下馆。
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唯有她的家,在雪尽法力的维持下,不染半分雪色。和周围景色格格不入,看起来更突兀了。
烟归停下了脚步,忽地觉得那家有些失了本来的面目,一时间竟迈不动步子。
她长叹口气,转身向山上走去。
山路崎岖难行,偶有细碎石子硌脚。之前上山下山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多走了这一趟,反而举步维艰。
已是日暮,林间一片静谧,幽静得吓人。
烟归没有在夜间上过山,纵使再是胆大,此时也不免心生怯意。
她不怕人,不怕妖,唯独怕鬼。
许是生平恶事做尽,心虚至极。
烟归忍着腿脚的酸痛,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山上赶,风声呼呼地灌进耳朵里,她却仿佛听到了群鬼的狂欢。
张牙舞爪,狰狞着面目的鬼祟正从四面八方探出脑袋,用他们绿油油的眼睛在暗处窥伺。
她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颗心几欲跳出胸膛。
终于,到了白日砍柴的那处。
那只细瘦的小草还在原地,耷拉着头。
烟归长舒口气,缓缓吐出一句,
“说吧,怎么帮你?”
“你,你回来了?”那绿油油的小草见了烟归立即讨好似的扭起了身子,惊喜地出声。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小心把腰折断了。我只是,只是想让你帮我消除烦恼,若让我知道你骗了我,我就炖了你!”
“好姐姐,别吓唬我,我胆子很小的。我被人下了诅咒,不能离开这里。现在需要你帮我解除诅咒。”
“为什么我能解除?”
小草轻轻扭着头,“因为你身上带着厄运,这个厄运可以破除世间很多诅咒,类似于以毒攻毒的道理啦。”
烟归:“……”好个以毒攻毒,你全家都是毒……
“姐姐姐姐,需要你贡献一滴血,滴在我身侧的土地上。”
烟归按照它的指令割破了自己的指尖,凑近草的身子,那血顺着指尖滴滴滑落,顷刻间染红了泥土。
草妖发出痛苦的声音,身体的光芒更盛。
烟归知道是血起作用了,忙又挤了几滴。
“别别别,太多了,我要被烫死了!”
烟归赶紧抽回了手。
可别好心干坏事了……
她蹲着,观察着那株草。
草身除了灵光外没有丝毫变化,根部却慢慢地脱离了土壤。
草妖终于突破封印,一跃而到她的肩头。
“这是做什么?”
“我答应了要帮你消愁的。男子汉言而有信。”
什么男子汉,这分明就是娇滴滴的女孩声音……
“怎么消愁?”
“我是忘忧草。可以消除世间所有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