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见得这样的情景多了,霍止瘁有时真想打开这家伙的脑袋,好好瞧一瞧。
“所谓的天才……难道都是这种德行?”
霍止瘁现在基本可以笃定,如果进食喝水睡眠不再是人类生存的必要条件,霍去病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将它们从自身的日常生活中舍弃,然后将剩余的时间和力量,继续投入到他的军事研究中。
喏,像现在不就是?
卫青陪着卫媪,一边说起过年时的安排,一边还要回应着孩子们的七嘴八舌的各色问题,好不温馨。
而一旁的霍去病,眼睛盯着耳杯,修长的手指在席上无意识地划动着。
他那神游太虚的模样,家里人早已习惯,甚至连霍止瘁和霍光这样的后来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宗祠明堂那儿我都命人布置妥当了,还有岁首那日,我与去病待朝贺之后,一定尽早回来。”
“你们在宫里事忙,不急。只是家里那些安排的鱼龙戏什么的,你让娃娃们多看会儿,夜深我坐不住,想回来先躺躺。”
“阿母,腰还酸不?您若是累了,改日什么时候再看都成。”
“我腰还成,就是腊月里事多人又杂,送走客人后,我便想偷个懒。”
卫媪笑了笑,卫青也笑了。他正要说话时,忽然听见一旁的霍去病开口:
“大母,等您休息好了,孙儿亲自演傩戏给您瞧!”
卫媪笑着摇头。“那些我早瞧过啦,你们不用忙。还记得去岁后元三年,我进宫里拜见皇后殿下,看着底下的人在演傩戏瘟神,晃得人眼睛花、头都疼!”
卫青微觉错愕,正要说话时,却听霍去病好笑道:
“大母,您上回进宫是去年不错!可哪有什么后元三年、哪儿来的后元?如今的年号您都记错了?”
卫媪眨眨眼,一脸困惑。“去年我进过宫里……不是后元三年?”
霍去病笑看外祖母。“那时您进宫两回,一次是岁首那日,一次是册立皇太子殿下。但乃是元狩元年!”
底下的三个小孩听了,也来凑热闹。
卫登高声说道:“就是啊,大母!那时咱们一块进宫,您还事先交待我们见了太子殿下要如何行礼跪拜呢!”
“那回好热闹!陛下赏了好多东西,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吵得我们不敢出去了!”
“你就知道躲起来叫阿父找,的确是不敢出去!”
面对着儿孙们善意的玩笑,卫媪连着“哦”了好几声,自言自语道:
“对,是进宫,是进去……”
不过,看她的神色,似乎仍在努力回忆着,却没有下文。
“不是后元三年,如今……我记得,那年是有什么来着,是什么……”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霍止瘁仿佛听见,主位上的卫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念叨着。
来到长安后的第一个岁首,就这样悄悄地走来了。
十月初一,卫府和长安城中的官宦人家一样,各处门上张贴着神荼和郁垒这对门神,挂上桃木符,以求驱鬼辟邪。
府中处处焕然一新,主人们是不消说了,连底下侍候的仆役们也换上了新装新鞋。
这天一大早,天都还没亮,霍止瘁就被婢女们催促着起来,打扮好送到前边。
在那儿,霍光和他那位了不起的兄长与她汇合后,再前往正院。
全家人一起,由负责担任临时陪祭官的门大夫和西宾老师引领着,来到位于大宅中轴线末端、正院大后方的宗祠。
这座木制结构的明堂里,供奉着卫家祖先。
各色祭礼都已经齐备,由卫青从陪祭官手中接过椒柏酒,敬献在主案上。
霍止瘁心中好奇,微微抬眼打量。
只见在主案后方的整面墙壁上,从高到低放置着好些牌位。
正中央最高处的神主,是方才卫青亲手从宗祠西边墙壁龛里捧出摆放在案后的,上面粉底黑字题着几个字:
“先考卫公讳成府君之神主”
看来这就是卫媪的丈夫、卫青名义上的父亲。
从神主的规格来看,这和她曾经在霍家见过的平民神主没什么区别。
另外,在陈设神主的木座下方,还有几块牌位。
东侧独有一块,上面大书着“先兄卫公讳长君侍中之神主”。
西边一块,上面写的是“先室赵氏讳初细君之神主”。
这两个牌位,立神主的皆是卫青之名。
最底下的两块牌位写的内容几乎一样,只是名字不同。
一块是“先妣卫母王氏室人之神主”,另一个则是“先妣卫母韩氏室人之神主”。
这两个牌位,旁边还各有一行小字,上面写着立神主之人的名字。
前者是“男伉不疑奉祀”,后者则是“男登奉祀”。
看来这就是卫青已经过世的妻妾。
这些神主牌皆是用栗木制成,长不逾尺。
霍止瘁心想:“正室和生育过的妾在这上头,不知还有没有小妾因为没儿女,所以连这里都不可能出现……”
祭拜结束后,卫青和霍去病辞别卫媪,进宫朝贺。
而留在府中的诸人,则被家臣和下人们侍奉着,喝椒柏酒、进食,看烧竹子和鱼龙戏。
到了黄昏前后,卫青霍去病回府,又引发了众人的兴致。
再次行礼,兼祝新的一年合家安康。卫媪有儿孙陪伴,显得十分高兴。
她招手示意小辈们过来,将预备好的压崇钱一个个递到他们手中,每递一个就说一遍:
“好好长大,乖乖吃饭!”
边说着,老妇人还会摸摸孩子们的脑袋。连霍家姊弟也不例外。
之后,卫青也一样,派钱说祝福语。
霍止瘁知道这时的压岁钱,其实就是用木块或铁块制成钱币形状,上面刻着一句吉祥话。
仅此而已,完全没有使用的价值,更无法在市面上流通。
然而,这个观点当她接过卫媪和卫青递来的压崇钱后,被彻底粉碎了!
因为,二人塞给她的钱币,通体金黄,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彩。
“可能只是黄铜而已……对,应该只是铜制的。不过也不错嘛,这年代铜也算贵金属……”
这样努力安抚着自己,霍止瘁却按捺不住自己急切的心跳。
她左右一瞥,见无人留意自己,赶紧偷偷将钱币放在嘴里咬了咬。
是黄金!不是黄铜!
当霍止瘁重新抬起头,望向主位上的卫媪与一旁的卫青时,她泪盈于眸,好生动情。
“谢谢你们,好人!”
此时在她眼中,卫家老太太和那位名义上的舅舅,完全就是两尊纯金打造的西王母与东王公神像。
沉浸在感动与激动中的霍止瘁,丝毫没有察觉,在自己身后,黑沉沉的阴影完全遮住了灯烛的辉煌,将她与热闹的众人分隔开来。
“真与假,完全不同。”
霍止瘁颈后寒毛直竖,她僵硬地转过头,却见霍去病就站在自己身后,垂眼凝视自己。
英气十足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面对着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对方,霍去病脸颊一动,朝她露出了完美而冰冷的笑容。
“好吃吗?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