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修）
第二章
眼看着钟离坐到了书桌旁，沧海也坐直了身体。
虽然此刻她不能口吐人言，但或许可以尝试写出来给摩拉克斯看？
可这个念头才起，沧海就感到某种令她战栗的恐惧。这使得这具狐狸身躯全部都僵住了。
记忆之魔神摩涅莫绪涅，她与天空的关系并不如何。魔神战争时期，她与摩拉克斯的功绩相差无几，但来自天空岛的尘世执政的凭证最终却归属于摩拉克斯——虽然沧海对那个东西并没有什么渴望，但从王座并不知会她与摩拉克斯就直接下发神之心这件事来看，她与维系者们的关系确实差到了极点。
呃……思维好像有些发散太过了。
沧海的部分权能与预知有关，这种冥冥之中的预兆她素来重视，自然不会和它对着干。
看起来这次神魂出窍并没有那么简单啊。只可惜她现在得到的线索还非常稀少，没什么有用的呢。
说起来，她身上发生的事情，摩拉克斯是真的不知情吗？也毫无预料吗？
沧海倾向于不是，毕竟再怎么说，摩拉克斯也是统领璃月千百年、为民众思虑颇多的神明，他绝无可能放任任何可能扩大的危险存在。
或许他知道些什么，只是得到的信息不完全。
虽然是记忆之魔神，但沧海十分明白，记忆有的时候并不可靠，甚至十分危险。
唉……不能说话可真是麻烦，若是可以说话，这件事很快就能够解决吧？
念头百转千回，但在小白狐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什么异常。
沧海想了想，伸出一只爪子按进砚台里，然后在洁白的宣纸上开始写字。
钟离看见小白狐艰难的在宣纸上写下：“玉、洞天、眠”几个大字。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钟离看来，这幼狐虽然停停写写，有几处删改，但并不像是不会写，倒像是……不能写？
如果沧海此刻能听到钟离的心声，她就会承认钟离猜得的确没错。她确实是在利用自己的危险感知来将能够传递的信息写出来给钟离。
钟离沉吟片刻，“你的意思是，阿玉现下在洞天中沉睡么？”
沧海点头表示肯定。
“是很严重的事情吗？”他又问。
这次沧海迟疑了一下，才试探性的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很严重。
“你也不清楚？”钟离抬手扶额，流露出了几分少见的苦恼。看着小狐狸似乎有些不解，他解释道：“在大家的认知中，阿玉长时间的沉睡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确实如此，毕竟沧海如今的记忆里，从她住进琉璃洞天开始，她就经常有一阵没一阵的沉眠，不知道年岁变迁。
但其实沉睡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本体在沉睡，她的意识却变成了一直不能说话也没有力量的白狐。
但这最关键的信息偏偏不能告诉摩拉克斯。
“按理来说，我本该陪你回到琉璃洞天中去查看阿玉的状况才是。但现在说来却很麻烦。”钟离问道：“你了解阿玉现下居住的琉璃洞天吗？”
那是由他亲手打造的琉璃洞天，四季轮转皆随她心念，自成一方天地。沧海一边回忆一边点头表示知道。
“这琉璃洞天自练成那天被我送给阿玉后，起便与我无关了，如今她从内部封闭了洞天，即便是我，也无法不经她的同意直接进入。现下算起来，我也有快三百年未曾见过她了。”钟离顿了顿，道：“让我感知一下她如今的情况。”
钟离伸手，掌心朝上，幽蓝色的玉魄在他的掌心浮现。
这是他们签订盟约的信物，也是沧海的本源，钟离可以通过注入元素力而感召到她的状态。
沧海那里也有同样效果的信物，就连钟离登上神位后从天空岛得到的神之心也放在她那里。
这种贵重物品的保管者失联了他也不担心，让沧海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你真放心我”还是“你是不是忘了你的神之心在我这里”？
钟离向玉魄注入了自己的元素力，是在感知她的状态。
虽然沧海此刻并不在本体之中，但依旧感应到了不属于自身的元素力。只能她没能给出什么有效的反馈。
“嗯？阿玉现在的状态似乎有些奇怪……不过她既然让你来寻我，肯定自有打算。你不必心焦。”钟离收回元素力，对小白狐摇了摇头，宽慰她。
沧海的化身之一选用白狐这个形象，正是因为她是个十分擅长谋算又聪慧的神明，作为摩拉克斯的他与她共事多年，对于她的智识与谋划都是十分信任的。
沧海到了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她虽然是个记性不好的神明，但现在这种缺失了许多记忆的情况绝对不正常。
仔细想想，置之死地而后生、连自己人也瞒着确实是她自己计谋的风格。
既然现在都来到摩拉克斯身边了，那她还是暂且宽心吧——她还是很信任摩拉克斯兜底的能力和自己的计谋的。
她把自己算计到了摩拉克斯的身边，那变回去的方法肯定和摩拉克斯有关，现下静观其变就好。
-
作为神明的摩拉克斯身为统率众仙家和璃月百姓的岩王帝君，很多方面都可以称得上是简朴，毫不铺张摆大架子。
他总是会模糊自己的面目，捏造化身在人间行走访问，可以说如今璃月的每一寸土地他都亲自行过。
但现在化身为钟离的他，信奉的人生信条却是：听戏时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时要遛最贵的画眉。
主打的就是一个讲究和享受呢。
你若问璃月港熟悉钟离先生的人，他们大多都会说，他是个极其讲究，又极其富贵的人。他出手阔绰，看上的东西从不会讲价，甚至还会抬一些价格。若是你和他谈得来的话，他也不介意请你去最豪华的璃菜馆和月菜馆吃上一顿饭。
最近大家发现钟离先生新得了一只玉雪可爱的白狐。小家伙皮毛顺滑而有光泽，看上去很是活泼可爱。
“先生也喜欢狐狸吗？”一个少女兴致勃勃的问，又自我说服一般的说：“总能看见钟离先生在三碗不过港听说书人说谶纬女君的故事，想来肯定是喜欢狐狸和谶纬女君的！我也很喜欢谶纬女君，想要成为女君那样聪慧而强大的人。”
“白狐聪明可爱，在下当然喜欢。”钟离温和道，“若姑娘有心，也一定能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的。”
正被钟离抱在怀里的谶纬女君本人，啊不，本狐略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抱着自己的人。
她可没想到璃月还有说书人会说有关她的故事，而摩拉克斯还会是听众。
唉，还真是时代不同了，连一贯忙碌的工作狂摩拉克斯都会去闲逛和听书了。
变成狐狸的沧海来到钟离身边已经好几日了，还是没能找到变回去的线索，索性装成年纪尚小的白狐缠着钟离让他带着自己四处走动。
大概是这具白狐幻形确实是年纪小的狐狸，沧海也不免被影响得有了几分稚气，装起可爱来倒是没漏什么破绽，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狐狸也确实很可爱……
谶纬女君沧海，她其实是个绒毛控来着，所以对自己变身这件事一直都接受度良好。
说起来，近段跟着钟离在璃月港内走动，她才觉得自己过去在琉璃洞天中的生活似乎太过无趣寡淡了。
在她的记忆里，独身待在流浪洞天中的时候，她有时会与自己对弈、有时会看上一天的兵书典籍、研究一天的机关术、或者潜心处理琐碎事务、更安静风雅一些的时候她会煮一壶茶在洞天的回廊下从天亮坐到天黑。这些一个人并不会觉得无聊的过去在现在看来，似乎有些太过寂寞了。
她居然忍受了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数百年。在没有话本子、说书、桌游的岁月中，就这样独自度过了不知凡几的岁月。
或许某些时候，她确实是有点疲于独自一人的生活，才会选择沉睡许久吧。
不过钟离今日并不打算在璃月港内闲逛。
与路上遇到的打招呼的人寒暄了片刻，他继续行走着，看样子是要往城外去。
沧海被他抱着，估摸了一下他走过的路，推测他可能是要去找隐退的各位仙人叙旧。
周围的景色逐渐变成最有野趣的山林，沧海听见钟离问她：“你是自小跟着阿玉的吗？她有没有跟你说过夜叉一族的故事？”
未及她回复，钟离便继续说道：“昔年我与阿玉遇到夜叉一族的时候，便是在这附近了。”
彼时的璃月还不全是属于钟离和沧海领地，众多魔神各自占领一地，虽然沧海与钟离实力强劲，却不是会主动挑起战争的性格。
直到某次他们出行遇到了被梦之魔神驱使的夜叉一族。
与梦之魔神战后，被残忍役使的夜叉一族恢复了自由，沧海亲自教导了他们很长时间。
其中最为出色的五位夜叉大将如今还在履行守护璃月大地的契约，因为过去的经历而心有愧疚，所以未敢歇息片刻。
——虽然沧海和钟离时常劝说他们给自己找点休假的时间。
好在魔神战争结束后，如今的璃月大地上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危险了，夜叉们平素也有了可以好好休息的假期。
“夜叉们守护璃月土地难免受业障侵蚀，虽然阿玉已经勉力化去许多，但他们仍然害怕伤到普通百姓，所以只是在绝云间和归离原等地与仙家团聚。”钟离如今再说起过去的事情的时候，仿佛又见到了沧海悉心教导夜叉们的身影、见到她为夜叉们化去业障时温柔的样子。
与记性不佳的阿玉相比，他实在是个记性很好的神。
“早年阿玉没有闭关的时候，我和她会一起来看看夜叉们。岩夜叉弥怒喜爱制衣，为我和她做了很多新衣裳。只可惜能穿着的机会并不多。”
以前是因为他们二人经常奔波于战事不方便穿，后来则是因为她不再过问尘世而无法送到她的手中。
听着钟离的话，沧海也依稀想起来过去的事情。
战争时期的摩拉克斯远不如现在的他温和，那时的他需要以碣岩般冰冷的面目维系契约的威严，所以安抚民众、教导年幼的夜叉和仙人们的任务就落到了沧海的身上。类比起来的话，摩拉克斯是严父，她便是那个慈母了。虽然她的战斗手段是比较残忍的那一个……
当然，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总是结伴同行
白狐幻身的记忆有些松动，过去的记忆与脑海中重映，沧海在顷刻间沦没于记忆的汪洋。
-
沧海正在奥藏山的最顶峰看书。那时她还没为自己取沧海这个化名，人们更多的是叫她“谶纬女君”或者“摩涅莫绪涅”。
“阿玉。”
啊，只有一个人，这世上也只会有那么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岩之魔神，摩拉克斯。
她抬起头，恰巧撞上摩拉克斯的目光。视线交融之际太阳恰巧沉入云层中，她有那么一刻恍惚着觉得自己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弥散的日光。但其实，摩拉克斯的金眸比日光还要灼人眼目。
她回过神来，对他笑，摇了摇手中的书册：“离，你来了啊？怎么了吗？”
“归终和歌尘想寻你一同去踏青，但哪里都找不到你，便来问我了。”摩拉克斯也微笑起来：“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你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来这里。”
他在她的身边坐下，侧头过来询问她：“我在这里为你建一座小亭，可好？”
“不要。”她笑着拒绝，抬手指了指云雾中，道：“我要你用浮生石在云间给我建一座亭子，让我能够看清这整个璃月。”
摩拉克斯装作思考的样子，沉吟一会然后说：“好，给你建一座。”
沧海忍不住笑出声，她知道他不会拒绝她的，是在笑他故作思索的样子。“想这么久，怕是在担心亭子建好了我不去？”
“怎么会，无论你去不去，只要你想那里有座亭子，我都会建的。”摩拉克斯看向她刚才指的方向：“就是怕亭子建好了，你自己不爱待在那，反倒成了众仙家聚会的地界。”
“这有什么？他们爱去便由着他们呗，我们自己寻一个地方待着。”沧海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
摩拉克斯见状，也只是笑着叹了句：“你啊。”
后来那座亭子建成后果真常被众仙家借去聚会了，她和摩拉克斯倒是不怎么待在那里。
-
“帝……钟离先生，您怎么来了？”
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的沧海就听见少年略带惊讶的声音。
她在钟离的怀中凝神去看，看见比记忆中要成熟几分的少年仙人的俊美面容。